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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歌手

 xxjjsdt 2018-05-24

◎陈蓓蓓

几乎每天都能打个照面,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彼此微微一笑,不言不语,因为仅仅是脸熟。

真的很熟了。约莫六十开外的年纪吧,高个儿,控制得很好的身板,不干瘦,不肥硕。面色黑红,眼睛大而圆,尾梢细长着略略往下拉,眼窝陷得很深。厚厚的嘴唇,唇色微紫。

通往学校的巷子尽头有一小桥,他家就住桥头边。住多久了,我不知道,打调到这校区第一天起,就见着了他以及他家的杂货铺。小巷两边尽是小店铺,十几平米,极小极小的那种,卖衣服,卖鞋袜,卖文具,卖零食,还有一家炸臭干的,熏得满巷子乌烟瘴气的烟火味。他家卖文具和零食,小画片、麻辣条、冰水、蛋筒什么的,几角到几元不等。

他不常看店,看店的是他老婆——一个圆圆脸、矮个子的女人。他干什么呢?唱歌。

玻璃柜台上搁一台收音机、一个别式话筒,翻开手抄歌本,躬着身,站那儿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驼铃》,或是《妈妈的吻》《天路》……音色是沙哑的,像蒙了尘生了锈的铜鼓。音准还不错,尤其那颤音部分,晃晃悠悠,悠得人心都跟着一漾一漾的。

唱歌时,他一派气定神闲,低头,紧盯歌本,在穿梭来往的人流中,如入无人之境。有几次,我痴痴停下脚步看他,看久了,他也抬眼看一看我,凹陷的眼窝里淡淡的,也不怒,也不嗔,也不矜持,也不讶然,声音维持得四平八稳的,实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对视几秒后,他又把目光收回到他的歌本上,继续唱。唱累了,端起一旁的大瓷缸,闷一口,“咳,咳”,清清嗓子,继续唱。

又一日,远远地看到他坐着,捧一张纸在唱。走近瞧,8开大的印刷纸,有歌词,还有简谱。字不大,他戴着个老花镜,握一支笔,不时在纸上做着什么记号。那歌声,自是时断时续。这样的一丝不苟,是要去参加什么演出吧?我暗忖着,脑补了一群老头老太太欢聚一堂齐唱红歌的画面。

记得小时候看新加坡电视剧,有个名气不大的励志片,叫《生活歌手》。当年特喜欢,连复播都要守着看,以至于如今还能一字不落地唱出片头片尾曲。那剧,讲的是一群热爱音乐的年轻人执着追梦的故事。片名《生活歌手》,于今回味过来,大致是“坚持梦想,终获成功”之类的蕴意。眼前的这位大叔,也算是一位“生活歌手”了。较之年轻的追梦人,这“歌手”,更有意思。

年轻时他是做什么的,我没打听过。想必很爱唱歌吧?革命样板戏,唱过呗?文艺宣传队,大概也参加过。或许,还曾有过一个关于音乐的梦想吧?奈何岁月的车轮辗偏了方向,昔日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已风化成眉眼安详的老男人。时代更迭中,多少旋律热了又冷了,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中,他离那个梦想是越来越远了。然而,即便韶光老去青春不再飞也不起跳也不高,又有什么关系呢?依旧是那个爱唱歌的灵魂啊。于是,唱,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在鸡毛蒜皮的庸碌里,在“花落无人省”的孤独里,随心所欲地唱,认认真真地唱。管他呢,那质疑的眼神、惊诧的目光,甚至“老不正经”的讥诮。无所谓梦想,不在乎结果,想唱就唱,向着天空、大地、满树的春花和纯白的初雪,勇敢唱,大声唱,唱得自在,唱得响亮。歌声释放着流年的记忆,激活了曾经的热情,浓烈的音韵飘啊飘,飘进深深的皱纹里,飘进凡俗的风烟中……日子,变得烂漫、诗意、轻盈而充实。生命纵然卑微渺小,也绝不颓唐潦草。

我们的这位可爱的“生活歌手”,说真的,我喜欢听他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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