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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格鲁吉亚人最擅长两件事：第一是酿酒，这里是葡萄酒的发祥地，酿造葡萄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8000年前，如今家家户户都能捧出陶罐里酿的酒来待客；第二是建造修道院，绝壁山巅总有修道院，地势雄奇险峻，建筑古朴气派，与山川河流融为一体，又尽览风光无限。
于是，穿梭在外高加索的群山之间，沿着山势与水流寻找一个又一个古老美丽的修道院，成为了在这个笃信东正教的国家旅行的一条重要脉络。
从第比利斯的一个修道院走出来之后，我们在纪念品商店里获得了一条奇特的线索——一张明信片，印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柱高耸于森森山岭之中，狭窄的柱顶有两栋石墙红瓦的房子。
明信片的背面有这根石柱的名字：Katskhi Pillar。我赶紧查了查，这是一座天然石灰柱，约131英尺（40米）高，顶端那不可思议的建筑果然是一座修道院，里面还住着一位避世隐居的修道士。
没什么可犹豫的，即便在山顶总有修道院的格鲁吉亚，Katskhi Pillar看起来也是一个特别的地方，立刻被纳入了我们的行程。
靠近石柱的山路崎岖蜿蜒，因为格鲁吉亚算不上热门的旅行目的地、石柱也不靠近任何旅游城市，这里的游客寥寥。我们和一辆本地车在树丛中一片空旷的场地停下，人们抬头仰望，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明信片里的巨大石柱就矗立在我眼前，高大的树丛遮蔽了下半部分，而在夏日浓郁的绿荫之上，下雨天阴霾的天空中浮着一座建在巨柱顶端的修道院。
我们顺着山路走到石柱底部，这里有一座规模不大的教堂，一侧还能看见几个红陶葡萄酒罐子。石柱正前方竖着一个十字架，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绞车，站在那仰头看去，绞链直通柱顶的房屋，而一架铁制的阶梯贴着石壁从底部直达顶端，这是天空中那位修道士往返人世间的途径。 也许因为密林中独树一帜的地貌，Katskhi Pillar在当地被称为“生命之柱”，象征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9到10世纪，石柱顶端便已建立有修道院，但15世纪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入侵后，石柱被废弃了几百年。
18世纪一位学者第一次用文字留下了关于它的记载，但当时没有人知道怎样去到石柱顶端。直至1944年，一个登山者的团队爬上了石柱，发现了柱顶残存的教堂遗迹。后来考古学家在这里发掘出了数处遗迹，包括修道院教堂、修道士的住处、葡萄酒窖，而过往的修行者的遗骸就躺在地窖。 1993年，一位名叫Maxim Qavtaradze的男子爬上了石柱，长久地住了下来，直到现在 。Maxim来自石柱以东8公里处的奇阿图拉市，年轻时是一位吊车司机，常常与朋友饮酒作乐，甚至贩卖毒品，从而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在监狱中服刑时，Maxim做出了改变人生的决定。他以前常常一边醉酒一边仰望这座神秘的石柱，关于石柱与柱顶修行者的传说也许曾在醉意朦胧中涌上他的心头。出狱后，他立下了隐修的誓言，爬上了石柱，像一千多年的那些修道士一样，开始了一种与世隔绝的新生活。 世界上第一个爬上柱顶隐休的人是5世纪时的圣西蒙（St Simeon Stylites），为了脱离世俗的诱惑与骚扰，他在叙利亚阿勒波建造了高柱，在上面苦修了37年，并向追随而来的人们布道。从此，许多修道士效仿圣西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柱顶苦修都是这片地区一种普遍的修行方式。 当Maxim跨越漫长的时光，延续前人的修行方式时，Katskhi Pillar柱顶还是一片废墟。独居的他过着极为艰辛的生活，两年来都睡在一个老旧的冰箱里，以抵御天气的影响。后来，Maxim在国家文化遗产保护机构的支持下建造了阶梯、整修了柱顶的修道院，还建了一座带小床的小屋。
一些追随Maxime来到石柱之下，包括决定投入修道士生涯的中年人，与充满烦恼、寻求帮助的年轻人。人们通过绞车把食物和生活用品送到柱顶给Maxime，而他则一周下柱两次，与这些追随者交流。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位昔日的毒贩已经成为了许多人宗教与心灵的导师。
当我们见到他时，他正站在石柱底部的教堂旁，轻声跟一个拜访者说话。我一开始根本没认出他来，但那部茂密的白胡子吸引了我的注意，仔细凝视他高大笔直的身材、未曾改变的一袭黑衣，还有帽子下愈加衰老的面容，与新闻里那位坚定的老人毫无二致。 只要稍微搜索一下，就能在网上找到很多关于Maxime的报道，这些文章都发表于2013年，那时他刚好在柱顶独居了20年，爬下阶梯的20分钟已经成为对身体的一个沉重负担。一位摄影师在进行了为期4天、每天7个小时（包括从凌晨到日出）的祈祷后，终于获得允许爬上石柱，采访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山林雾气缭绕，照片中的老人和他简陋的房子仿佛立于虚空之中，他波澜不惊地讲述了自己一生的故事，然后说：“在这山上的寂静中，你可以感觉到上帝的存在。” 因为这种物理上（可能也有精神上）的高度，媒体报道中常常称Katskhi Pillar为最接近上帝的修道院，而Maxime则是最接近神的修道士。我想了想，还是没去问他为什么能以如此强烈的决心选择这种古怪的修行，以及在宁静中寻求到上帝是怎样的感觉。最终，我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堂背后。 无论如何，在长期的禁欲隐休之后，他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宁静。也许像那些古老圣徒一样，他将永久住在石柱之上直到死亡来临，他的身体将与以往的修行者一起躺在修道院的地窖里。
离开时，石柱下的修道士与游人都已踪影全无。只有几只羔羊趴在青绿的草丛中，几个当地的孩子在微雨中撑着伞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回头最后仰望了一眼遗世独立的石柱与修道院，这里可真安静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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