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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极品，称“尤物”。“尤物”不是什么时代都能出，非得大转型，大动荡，小国民、大心胸，清规戒律没成型，浪漫奔放未泯。因为算不算“尤物”，脸蛋腰身性情都见仁见智，非得看她能引动男人掀起多大风浪。再漂亮，幽谷深居不算数，不祸水，不“尤物”。放在礼教盛行的节气，甫一露头，唾沫都淹死了，要不干脆“咔嚓”，哪“尤”得下去。 说尤物，古希腊的海伦，春秋战国的夏姬，要各算一个。 海伦的名声够大，夏姬凭什么比？ 因为夏姬不祥。而极度不祥的夏姬，却仍引得上至君侯卿相，下至武夫走卒，不顾一切、趋之若鹜、前赴后继、无怨无悔，影响所及，直改写了其后的春秋战国历史——三家分晋、伍子胥投吴，都在夏姬这里埋下伏笔。 按传统的说法，夏姬显然是“克夫”命。这位中国的海伦出身郑国的公室，是郑穆公的女儿。郑国风气，一向开放，女人朴实豪爽，而且，郑国出美女，战国策曾赞道：“郑之美女粉白黛黑而立于衢，不知者谓之神仙。”那大概是如今站在重庆成都街头才会有的观感吧。 夏姬当姑娘时，就和郑灵公庶兄公子蛮兄妹私通，不到三年，公子蛮翘辫子。第一个丈夫夏御叔，年轻时就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徵舒。第二任丈夫，不久也去世了。 克夫史并未阻拦追求者的脚步。夏姬40多岁的时候，住在陈国，先是和大臣孔宁、仪行父搞在一起，两位大臣又拉上了他们的主公陈灵公。三位“同情”与夏姬的情人关系在陈国国内显然是公开化的，不避耳目，甚至一女三男“联床大会”。三人得意忘形，有一次在夏姬家饮酒，陈灵公对仪行父说，你看徵舒，长得多么像你呀。仪行父说，也像您呀。这个下流玩笑要了陈侯的命，也断送了陈国——夏姬的儿子、过了十八岁的徵舒听到这话，不堪其辱，埋伏下箭士，射死陈灵公。一时乱了陈国。 年逾四旬的夏姬，能让三个男人魂不守舍，乱了方寸，恐怕是不能以“淫荡”解释的。据说陈灵公开始时对夏姬的年纪也颇有忌惮，后来发现“欢会之时，宛若处女”，这才释然。更难得的是，夏姬又“善于调停”，能把君臣三个摆弄得伏帖，然则不仅容貌极美、养颜有术，而且颇有为人处世的智慧了。 夏姬“祸国乱家”故事才不过刚刚开始。 话说夏姬儿子徵舒弑君，给了虎视眈眈的楚国借口。正如海伦引发了特洛伊的战火，楚庄王出兵灭了陈国，抢到了夏姬。面对美貌绝伦的夏姬，雄才大略的楚庄王一时也意乱神迷，想效先祖楚文王夺息夫人的例子，将“尤物”自用。没想到大臣子反也迷上了这个中年妇女，君臣险些反目。正在双方难以下台之际，另一位重臣巫臣出来说话了：“不可、不可！这个女人是不祥之物，不能要啊。”历数了夏姬克夫的历史，又说了一通大道理。楚庄王没奈何，咽着口水把夏姬嫁给一个老贵族襄老——我不好得到，也别便宜了别人。不到一年，这个老贵族就在战场上被一箭射死。结果——夏姬又跟他的儿子黑腰好上了。 这个黑腰也五迷三道，只顾和夏姬厮混，连亲爹的尸体都不去接。楚国舆论大哗，“夏姬以为耻，谋归郑国”。楚庄王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夏姬送回郑国老家。 这样又过了若干年，就在夏姬过五十岁生日的时候，当初那个讲了一大通道理阻止楚王和子反娶夏姬的楚国巫臣，终于得空跑到郑国，把她抢回家！原来，巫臣从见到夏姬那一天，就此难以忘情了，所说的那一大通道理，无非是遮人耳目，只恨当时没有得逞。巫臣这样当然在楚国混不下去，带着她投奔楚国的敌国晋国。楚庄王盛怒，把巫臣在楚国的家人灭族，跟后妈有染的黑腰也因此身首异处。巫臣深恨楚王，为晋国出谋划策，又培植吴国成为楚国的敌人，派儿子狐庸到吴国当相国，两个国家就此厮杀多年，楚吴边界，从此无宁日。 夏姬的故事到此总算结束，她和屈巫留下一个女儿，后来嫁给了晋国的名臣叔向。由于她与陈灵公等三位国君有不正当关系，人称“三代王后”；先后七次下嫁，故为“七为夫人”；九个男人死于她的床裙下，又称“九为寡妇”。可追求她的男人还是前仆后继、无怨无悔。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在中国的文人史上，颠倒众生基本都是少女少妇的专利，像夏姬这样到了半百之年（当时人的平均寿命大概不过三四十岁而已），仍有男人，而且是身居高位、有能力有学识的王公大臣，如巫臣之辈，为了她抛家弃国，甘冒大险，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夏姬凭什么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只能从柏杨《中国人史纲》的说法：“夏姬是一位绝色美女，从她的沧桑经历和因她引起的国际战争，我们可以肯定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具有魅力的女子之一。” 之前已提及，夏姬这样的“尤物”，必是大时代的产物。春秋战国时期，正值社会转型，民风奔放，人类社会的童心未泯，卫道士远未大行其道——这与秦汉后的中国社会形态截然不同。这样的社会，才能容忍夏姬这样的怡然放纵。在春秋战国时期普通百姓的眼中，夏姬不过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绝不需要肩负为世道人心下坠负责的压力。她或者有罪，但没有哪一条是“淫乱罪”。夏姬所以为耻的，也不是因为私生活放纵被千夫所指，而是黑腰悖逆人情。 夏姬的故事太过传奇却又被当时的史家一脸严肃地记载下来。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世的道德史家甚至无从着手去篡改修正——他们面对更早更不确凿的历史人物如褒姒，就是这么干的，让她不得善终。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颇带尴尬的历史记录：这样的一位乱世女子，却没有遭受通常的因果报应结局，不仅自己善终，尚给子女留有余荫（徵舒弑君身死，另当别论）。 尽管无法改写历史，后世的道德家当然不会放弃口诛笔伐，但也无非像刘向《列女传》“殆误楚庄，败乱巫臣”一样的论调。他们骂得越凶，就证明他们与那个时代的隔膜越深。 那是一个个体生命仍然没有被束缚的时代，所以夏姬能选择不像息夫人一样逆来顺受，她不仅被世界影响，也在改变世界。与这个以柔克刚、始终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夏姬相比，仅仅作为花瓶一般出现的古希腊传说中的海伦，又能算什么呢？至少在出现了绝世“尤物”夏姬这一点上，我们灿烂的春秋战国时代，是毫不输于同样绚烂张扬的古希腊时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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