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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您有知

 晶晶663 2018-05-29

作者简介 朱玉华 笔名芥末 青海省作协会员

爸,我们一切都好

芥末

算上今年,我已有四个年头不曾迎接新年。

过去三年,提前一天,我们兄妹三人便开始商议,按风俗,带些什么吃食去祭拜父亲。买父亲最爱吃的、想吃未吃尽兴的、想吃未吃着的。能做的,似乎只有这种无奈的形式——心如刀绞,既不相信父亲有知,又寄托于这种形式,希望父亲有知。

细数三年多的时间,回乡去祭拜父亲时,我跪在一堆烧纸灰烬堆就的橘色火堆前,为父亲读出版第一本书,为父亲读发表在各种刊物的文字,为父亲烧孩子折的纸衣,为父亲细讲爱人的工作状况、孩子的学习成绩…唯一没有在那堆黄土前说过的话是:爸,我很想你。

 

今日,未能如愿赶回去给父亲上坟。记忆此刻定格在很多年前。

15岁时,我跟父亲去省城。父亲背着一袋子加工好的棉线机纺手套,十双一沓,40沓。它们利润1毛8分一双,最高2毛5。

父亲胖胖的身体走路铿锵,目光在街道上来回游走,热闹的摊位前,都是父亲想要买而不能如愿的小商品。父亲一只手反手用力扯住肩膀上的蛇皮袋子,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而我却一直在抵触,我觉得路过的城里人都在嘲笑我们父女,尤其是父亲肩上那袋子线织手套,它某种程度上,暗示着我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很多年后,我一直在回想我当时不情愿的样子,我终明白,父亲及父亲带领全家在下班后搞的这项副业,在我懵懂无知的年龄段,既消除不了我的小自卑也带不来任何小虚荣,我从骨子里抗拒着那个年代家庭拮据的困窘,而实质上,绝大部分同龄人成长的过程,都与我无异,物质匮乏又没有更多的渠道创造更好的条件。父亲在过去更早一点的年代,作为县里第一批贷款扶持的创业青年,经历过很多起起落落,因我生重病和家庭各种变故而一度导致家庭经济滑坡,但父亲永远在和生活打对抗赛,想尽办法提高经济收入。

 


我与父亲见到了满脸横肉的手套收购商,他斜睨着眼神和父亲讨价还价,不耐烦地翻拣着全家人费尽心思加工好的手套,报着收购最高价。而那价格,是让父亲感到失望的。父亲谦卑地递上一支“花好”烟,他傲慢地摆摆手。父亲陪着笑脸尾随在他身后,一遍遍询问能不能再加两分钱,他扭头说:你要卖就放在我这里,不卖你再去别家!父亲便收了声,忙不迭地说:那就放着放着!

收了一叠半旧的钞票,父亲便咪起眼睛笑着,拉着我的手走出市场,在路边找一家炒面馆子坐下。父亲点了两盘青椒、牛肉、洋葱烩的面条。

油腻腻的小店桌子,我穿着姐姐给我的白色圆襟儿衬衫,怕弄脏它,便用手纸一遍遍擦桌子。父亲抽着烟看我抻起袖子,翘起二郎腿、摆着架子等一盘炒面,顿时笑了:我丫头吃个面,搭着腿子擦着桌子,气派的很呀!我满脸不悦瞪了他一眼。父亲笑眯眯自顾自地说:这架势,才是我丫头。

一晃镜头,到我结婚生子。我用绳子将孩子捆在后背。做题、背书奋战了200多个日夜,但招聘考试还是以0.3分落榜,我在凌晨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对着父亲哭。我说,爸爸,我不想考了啊。父亲在电话里立时提高了语气:不考?你是不愁吃喝不想进取吧?这么点儿委屈受不得!父亲一顿说教,成功激起了我的不服输,也成就了我的第一份职业转型。如他所期望,站在了讲台上。第一年被评奖,发了一块手表,我舍不得戴,留给父亲戴在手腕上,父亲笑的合不拢嘴:干啥都能干出个样儿,这才是我丫头!

 

回忆又回到那盘子炒面。那家小店,食客很多,许是我太在意,我暗暗觉得很多目光都在打量我们父女二人。我甚至故意留了半盘子面,想让其他食客看到我并不是狼吞虎咽的乡下人。父亲便拿起我的盘子一股脑儿倒进自己盘子,吃的连半根都不剩。

那是我在那个年纪,第一次开始思考,我会不会如父亲一样,在将来的岁月,也背着一些零碎穿梭在各种杂货市场,会不会也像他一般站在公交车站捏着一根油条大口咀嚼,在街边的小摊拿起一块电子手表又放下………而过了30岁,我便彻底与当时的这些思考背悖道而驰了。每年回乡,便流连于故乡的集市,回北京,会挖空心思拿着地图找大卖场、杂货市场,我喜欢那里的凌乱和烟火味道,像极了儿时与父亲去的那家杂货市场,每一个忙碌的小贩的身影,都能让我观察许久。我会端着一碗酸辣粉和孩子一起蹲在路边吃,我也会坐着三轮车听河北的大叔讲进城讨生活的艰辛……而这,是我最轻松和感觉生活真实、美好的时刻。

 

 




然,这些年,我们没有太多选择,唯一能选择的便是妥协与不妥协。我选择了不妥协。当最后一次职业转型考取了高分后,我笑着落泪,父亲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父亲端起酒杯,说:二十几年不喝酒啦,今天来一杯吧。母亲笑着默许,父亲便擦擦嘴角眯缝起眼睛对母亲说:老阿奶,我给你漫一段“花儿”吧(西北地方山歌。多以情歌对唱为主。)。母亲顿时虎起脸:孩子们面前你顾点儿脸。父亲便坐下来继续喝酒。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问及母亲,父亲究竟会不会漫花儿。母亲在去年闲谈时,突然泪流满面地说:你爸唱花儿唱的可好了,特别好。

我奔走了20个年头,并没有摆脱我曾想要彻底改变的状态,我没有洒脱到向往村落土巷道的返璞归真,也没有坚强成风雨不愁;我不能坎坷全无,也不能坐看云开雾散,我正在活成父亲的样子,琐碎而又小虚荣、精明而又小愚钝;小贪又小懒,散漫又好强,大气而又斤斤计较……

我并不对我的人生和孩子的人生定义过早,这个世界唯一能突破的局面都不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会让我们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无法有备而战。如同我曾一度做着各种规划:等闲下来,带着父亲去这里去那里。而父亲走的如此早,是我一直以来不能释怀的。

从孤独的思乡,变成习惯孤独的守望,这是个漫长的求而不得的过程产物,而一旦习惯,便改不了。我在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试图努力改变成另一副性格,然,失败。我并没有太大的格局,这是无法逾越的,我与父亲,在坚韧、果断的这一共性上,还是远远不如父亲。了解到自己的这些最真实,便会从容放弃过多的追求和牵强。

读书、写作、工作,我们在拼了命向前冲,挣钱、攒钱,我们在计算着每一份金钱的用处,然,这都无法改变空虚;吃饭喝酒聚餐,也不能抵抗一瞬间的物是人非的悲凉……


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的没有留一句话。我用了三年多时间将回忆翻找遍各个角落。然,却流不出太多眼泪。数载,远行如候鸟,昼行云间,夜行山;余生,我依然是父亲眼里那个敢说敢做,担当、重情义的丫头。            父亲于我,是此刻雕刻不出华丽文字的无华至纯至朴至真。

思念,于今日独自思念。母亲一切都好,我们兄妹三人一切也都很好,愿您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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