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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翔:我不是艺术家,我是艺术追梦人

 励志朝阳 2018-05-30


曾翔

 

受访人:曾翔

采访人:叶辉

 

  曾翔是一个性情中人。艺如其人,他的作品或生拙,或刚猛,或静雅……其实都是真实的他,只是看创作时的状态是什么而已。当曾翔写出满意之作时,他也许会激动得大喝一声“X的,太牛了”,豪不吝啬地给予自己最高赞誉。他也从来不拿自己是个艺术家当回事,尽管他身在代表国家艺术最高水平的国家画院。采访时,他表示“我不是艺术家,我是艺术追梦人”时,过程很自然,丝毫没让我觉得有半点矫情。这就是真实的曾翔。


  叶辉:感谢您接受《艺境》杂志的采访。作为当前最受关注的书法家和篆刻家,能谈谈您是通过什么机缘和艺术结缘的?

  曾翔:没想那么高深,也没想什么艺术,就是为了能吃上饭。我当年当兵走的时候,父母问需要带什么,我就带了毛笔。我们家人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一村几十户人家都不识字。亲戚夸我父亲识字时,他会自嘲说“南瓜大的字认识一箩筐”。在农村,会写字就有饭吃。我们哥仨春节出去跟乡亲们写春联,人家会留你吃饭,有被尊重的感觉,满足了我有文化的虚荣心。我带毛笔,就是想着到部队能派上用场。

  我们是机要通讯兵,24小时值班,干一天休整一天。那是1976年,黑白电视刚开始流行,大家都觉得很新鲜,挤到一个屋子里看电视。虽然没几个台,但人多,总有想看这个台想看那个台的,我干脆不去抢电视看,待在宿舍里练字。当时写的《灵飞经》,一不小心就写了三四年。这本书白皮的,封皮都快翻烂了,在我家里可能还能找到。文革后资料太匮乏,只找到这本帖子,没办法。当时写字条件很艰苦,坐马扎放床上写,上下铺,墨汁还不能臭到战友。领导看这小子喜欢写字,就让我写黑板报。

  说到这里,有一件事不能不提,当时对我影响挺大,也促成我去当兵。我当兵前一两年,部队拉练到我老家,连长和文书住我们家。那个文书就是我书法的启蒙老师。他写记录,用三角尺比对着写,美术字,特别好看,让我当时有些惊着了。那是一个河南人,后来我想找他,再也找不到了,擦肩而过。到部队后,我也曾经用三角板圆珠笔练字,左右开弓开字,仿宋体的感觉。

  到了80年代,我20多岁了。《北京晚报》恢复广告,登的有书法培训班招生了,我才有了想法。领导也说,小曾呀,你这么写不行呀,得有名师指点。当时书法培训班很多,欧阳中石等等,都相继开过书法班。

  我选的老师是王润。选他的原因,在于我的一点小聪明。当时好几个老师开班,谁教得好,我就去偷听,战友也报班,管得不严的就去听一下,或者直接问问怎么教的。我在想:17块三个月,只讲一个书体“不够本”,四个体听下来,一年工资没有了。一打听,王润老师正讲楷书结构规律,学一样就值了,我就去报名了。当时在东四的一个小学。那时,我22岁了,从18岁出来当兵,到这个时候学书才走上了正规道路。

  跟王润老师学了3个月之后,我又跟他商量,后来去他家学习。一学就是四年,先写多宝塔碑,后来写郑文公,后来得奖是歪打正着。

  我觉得,颜体像川菜,写不坏人。欧体太严谨,进去了就出不来。人的第一口吃什么很重要,决定了以后会被引导到哪里去。


  叶辉:除了王润,在您的艺术生涯里,还有哪几个人对您的影响比较大?

  曾翔:后来认识的老师就多了,有刘炳森先生、沈鹏先生、王镛先生。他们对我的影响都不小。

  老师多了,见的世面就广了。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刘炳森先生了,当时他还住在故宫边上。认识他也很好玩,是王润培训班一个师兄带我去的。王润先生的包容心很强。这里我特别要提一下他的父亲。他父亲王道元先生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官员,教育家,也是北京四中创办人。他有一句话:只有有个性的艺术,才能传承久远。这句话的艺术观,对我影响很大。

  我的学习过程很有意思,老派、新派和中间的都学习了,就这么一路走来。


  叶辉:您是如何走出他们的影响,在创作上形成自己风格的?

  曾翔:我还没走出他们的影响。我是玩书法,没有设计自己风格定型的主观想法。比如,非要多大年龄有自己的风格,多大年龄获奖等等,我没有这方面的设计。当时我们“小刀会”的朋友一起玩,思想的碰撞,走到一块儿大家觉得挺好玩。

  艺术也像我性格一样,有包容心。我恰恰不是走出老师,而是谁好我就学谁。也不是见异思迁,谁有先进性我学谁。写过刘炳森,写过沈老,应该说我有点小聪明,学什么像什么,但没有把某个时段学什么像什么坚持下去。有点像我老家的谚语,狗熊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它不是吃。学什么像什么,当然不以它为学术指向,或者说品牌意识。我的品牌意识一直很差,一直当自己的书法是业余的,没当作专业来做。比如,我书法获奖是在开饭馆期间。过去那些年,我写字的同时开过饭馆,当过美编,当过办公室主任,当过驾驶员,我没把书法当回事,没当作专业来做。现在在专业的岗位上了,也不见得就是专业。


  叶辉:您的字被人认为是“丑书”的代表,反对者认为您在挑战传统书法的优雅底线,您自己怎么看?

  曾翔:我觉得自己的字一点也不丑。丑,美,只是审美的角度不一样。如果我觉得自己是在制造丑,我肯定不会这么写。艺术也不能以美和丑来划分、定论,不能以外表长相是否艳丽定美丑,而是要以心灵对美的认识作为标准。所以,社会上说丑书什么我都不大赞成。

  艺术的表现,是一个人内心的反映,所以不能认为写得不平整,歪一点,就是丑。如果以平整来衡量,比如说你写得平整不平整,我同意这个观点。所以,我们不平整也不是今天对艺术的划分。平整不代表艺术,不是说你写得平整就是最好,所以王羲之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正,前后齐平,便不是书。后面一句最重要,写得太过平整的、整齐的,不算书法。对于艺术的这个理解,古人就有。我们对于艺术的看法,恰恰不是写歪了就是丑。

  文革中有人说李可染画的画是“黑画”,树怎么是歪的,社会主义的树怎么能是歪的?美丑的定论,应该由专业人士来定,有专业的水准,绝不在于社会上这种认为平整就是美,认为飘逸就是美。飘逸是美,但那只是艺术美的一种。那你说,拙是丑吗?拙它不是丑。它也是美的一个元素,是艺术审美的一份子。

  如果说评价我的作品,以拙,以生,以厚,还有……有人说我的作品滑稽、可笑,写出了人生如戏的感觉,就像生活中的小品一样,小品是丑吗?那不是丑。这些都有意思,唯独说丑,我觉得是对美的认识太浅显,不够高级。要尊重艺术的多样性,反对媚俗。我觉得,媚俗才是破坏艺术最大的东西,媒体和专业人士要引导大众的审美取向,知道什么是俗,什么是雅,要引导大家反对媚俗。


  叶辉:有一种说法,认为书法展越来越没意思了。如也——曾翔书法作品刚刚在全国巡展,整得特别热闹,挺火的。您怎么看这种说法?

  曾翔:恰恰相反,我觉得展览很有意思,关键看怎么做。我觉得,当代艺术史就是一个展览史。我们古代人对作品的展示,从书斋的把玩,到后来明清的高堂大轴,再到今天展览的风行,就是中国书法史一个演变的过程。至于展览怎么做,做得有学术,有水准,不在于多和少。多了,大家都说展览不好玩了;少了,大家又说胡言多做展览……这都不是评价展览的标准。关键是看你的展览怎么做,以什么样的态度。我觉得,一切的成功,在于你如何对待你所参与的事情。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待。我们现在展览很多,应该说,个人展览是对全国美展、书展的一个补充,恰恰是发挥艺术家个性的很好的一个基础。我现在有一点小的心得。无论是商业展,还是艺术展,首先是要拿出自己最喜欢,最能代表自己水平的作品,这是第一条。第二条,是按照学术的标准做商业展览。第三条,你要真正对得起那些有商业行为的收藏家、画廊老板。你不能以一种固有的模式打发对方。

  展览怎么说好与不好?我最近对他们有一个建议,过去的展览和收藏家建立的是个体联系,比如展览三十件作品,很可能是分给三十个人收藏。我现在有一个概念,可能不成熟,我想以一个展览为收藏单位,便于展览学术化的建立,可能这三十件有不同的创作理念,在创作理念指导下进行整体的策展,使作品更具学术化。将来我们研究一个艺术家,可能不是在研究某一张作品,而是在研究展览形式、研究你的创作,一个展览就是一组作品。这个我是受到当代艺术的影响,像徐冰、曾梵志他们,可能一年就创作一件作品,这一件作品就是我要放到社会上,就是代表性作品。至于传统艺术家,如何做一件作品呢?正好是以一个展览为基础,做一件作品,比如这个展览三十件作品是一个整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比如,我今年创作了一个展览,恰恰不是创作了五百件作品。所以我跟很多收藏家交流,以收藏一个展览为单元收藏一个艺术家,恰恰不是考虑你这件作品是不是好卖,将来要出手就是一个展览,连同一个集子,连同研究的文章。

  我对当前展览有一点思考,可能我是第一人。是不是第一人不重要,我是这么思考的。有画廊人来,我就说,不要和我说写多少张作品,如果写一百件心经,你这个展览做得起来吗?你要更多地看到艺术家在这个时期,三个月或者一年之内他在研究什么,他展现的作品是否有学术价值,收藏一个阶段集中的东西。这是我站在艺术史上的思考。

  这是我最近一两年的思考。事实上也在这么做。至于画廊人是不是坚持,我要求他们这么做,他们能不能坚持我不知道。如果某人喜欢某件作品,可以量身定做呀。比如徐冰,他的天书就是一个品牌,有人需要就定做,当然与天书有联系又不一样。我受当代艺术影响,就是每次做一件作品,写一件容易,写一个整体很难。比如,我这次将要在杏坛美术馆做的,就是以“清、雅、简、静”为主题,作品含蓄内敛,就没有那些厚重、宽博的作品。这就是对展览的追求,并不是拿所有作品去展览,那是大杂烩。

  我最近做的六个展览,都各有侧重,都不一样,济南是首展,都非常成功。他们感觉都很惊讶,每次都不一样,这就是我在风格类型上做了一些思考。设计一个模式,确立一个主题,围绕主题去创作,比如徐冰,做的一个“桃花源”、“天书”、“地书”,做的全部是传统文化。进入一个主题之后,围绕这个主题创作,挖掘传统文化深层的内涵。传统的语言,现在的思潮,不得了。这就是中国人的特点,中国文化的特点,别人做不出来。所以中国书法就面临这个问题,如何表现它?我们要提倡这种展览的模式。


  叶辉:您是觉得,书法的主题性展览,还有助于时代性吗?

  曾翔:艺术要有思想性。书法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怎么突出文化性?是不是写个性就是文化?现在很多大学教授,一上去就讲“书法和中国文化的关系”,那怎么在作品中体现中国文化呢?如何用传统文化思想指导书法创作?比如说“大音希声”,怎么用书法作品来解释这个美学思想?很多人牛逼哄哄:“大音希声”你的作品里有吗?我们要用老子和孔子他们最传统的思想来表现书法,而不是把“大音希声”表现出来。“大音希声”是一个学术的概念,你怎么能解释?或者你找古人的作品来对接一下。怎么对接?这是一个伟大的命题。“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就是要你不要注重小道和小技,要上升到“道”的高度,你天天在那练字,能写出“大音希声”,写出“大象无形”?那是扯淡。所以说我们市场选择“技法第一”的作品,还是选择有传统文化精神的作品,这就是我们的又一个话题了:什么样的艺术才是伟大的艺术?


  叶辉:这个问题看似有点复杂呀。能谈谈您自己的艺术主张吗?

  曾翔:刚才说的那些也都与我的艺术主张有关。我的艺术主张很清楚,与我的两位老师有关。

  王镛先生倡导流行书风时,有四句话:植根传统,立足当代,张扬个性,引领时风。植根于传统,传统很重要,但不是继承传统;立足当代,就是要有时代性,站在当代审美的平台上,关注传统与当代审美的对接;张扬个性,就是一个人要有自己的艺术面貌,独一无二,看着是传统的是古人的,又有新意,是你个人的独创。引领时风,则是流行书风,是当时的志向与表态,表达了我们这些人为艺术不怕怎么样怎么样的想法。

  沈鹏先生不知道看到过这四句话没有,他也提出四句话,也很高明:弘扬原创,尊重个性,书内书外,艺道并进。这是他的书学思想。你想实现这样的理想怎么办呢?艺术与修为要并进,这个很高。

  这两个学术主张对我的影响非常深,让我很受启发。我是践行者,也算是我的学术主张,是我创作的指导思想。


  叶辉:篆刻是您绕不过去的话题,去年您的工作有变动,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调到国家画院后,担任篆刻研究所所长。这个变化对您的艺术生活有什么影响?

  曾翔:没什么变化。不过,过去对自己的定位没那么清晰,过去是独立个体艺术家,怎么做怎么刻代表个人,与集体没有关系。现在有一个衔,并不是说好听,代表官方学术高度,就有了责任。国家画院明确篆刻作为独立研究所,给我一个学习的平台,也有压力与责任。你怎么去做这个研究所呢?这也是篆刻研究所一直以来没有挂牌的原因,我一直没找到适合的时机,觉得责任太重大,研究所怎么亮相,出台姿态很重要。一晃一年了,这是压在我心头上的石头,做就一定要做好,学术指向必须很清晰。下半年将会举行挂牌仪式,同时推出“中国写意篆刻研究展”。这个展览规模很大,王镛、石开都刻了新作,韩天衡先生也应邀参加了。篆刻名家邀请的很多,展览的形式很新颖,也将开创中国篆刻展览的一个先例。


  叶辉:听说您一直在强调“写意篆刻”,在追求工稳、精美为主流的篆刻世界里,写意篆刻怎么让人觉得有些另类呢?

  曾翔:严格讲,写意篆刻不是另类。它是符合中国画的精髓——写意精神。只是现在大家对篆刻的认识存在问题,一窝蜂地追求写实、工稳一路的印章,就像收藏家非要喜欢平整的兰亭序和心经一样。一个艺术形式被喜欢或者不被喜欢,与我们整体的审美取向很有关系。做写意展,也有这方面的思考,策展的学术指向,就是在大家倾向于工稳、精美这种学术诉求,写意印式微的尴尬局面下,我们选择的一个主题。实际上,中国篆刻史上做的最好、最高级的,都是有写意精神,以此为学术指向的一批高水平篆刻家。历史上看,篆刻也是天真烂漫,而不是时下那种工稳,那种追求有违艺术规律。

  相信这次写意篆刻展,会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和关注。研究所的第一件事一定要做好。写意印风也有大批名家在为之奋斗,他们的水平也是当代一流的。


  叶辉:印章是中国特有的艺术形式,国外画家是不用印章的,国内一些画家也不用印章或者不重视印章,您怎么看?

  曾翔:用印不用印,与作品没什么大的关系。我们对印章也不能仅仅停留在实用层面,印章这门古老的艺术是独立艺术而不是陪衬。你盖不盖印,我并没有觉得好像是一种必须。王羲之都没盖过印,你能说兰亭序不伟大?是不是画了画必须盖印,这也是需要研究的。

  今天的印章,人们还没有把它看作独立艺术提出来。

  你刚才提到的一些画家把下三流的印章都拿来盖,就因为他们没有把印章艺术当作一个艺术来对待,只当可有可无的配角。他没有站在艺术的立场上,对印章好与不好有一个思考。

  现在之所以工稳、精美泛滥于世,就是因为人们没把印章当艺术,或者用不好的印章,那是因为他们把印章当配角,需要重新给印章正名,印章是独立艺术。这个最重要,也是我们需要思考和深思的,也是篆刻研究所的一个责任。这也是不能妥协的。我们要更多地呼吁印章的使用者,用艺术的态度使用印章,盖到作品上才能强强联合。盖印章是一个画家的审美取向,不是锦上添花,是对画负责的精神。

  书法原来也是实用的,后来成为独立的艺术。印章也应该这样。


  叶辉:看到有些画家和书法家不会用印章,印章盖得很差时,您是什么感受?

  曾翔:画与印章看似没有关系,但是画与印章的结合是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是一种审美取向,是传统文化的集体呈现。画家有艺术眼光,才能知道印章该盖在哪里。有些画家铺天盖地地盖印,让“土豪金”觉得这幅画真厉害,盖了这么多印。印章艺术性是否与画相得益彰,是否体现你对传统文化认识的高度?

  现在有些画家一遇到篆刻家:你刻印呀,帮我刻一个吧。至于选择什么样的篆刻家去刻,他不想。白来的,不来白不来,画家有这样的认识,不利于篆刻家群体的生存和发展。画家也不会去想,印章是否与自己的画彼此增彩,反正你刻印,好玩,不要钱就行。这样的画家,能把画画好我持怀疑态度,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缺少高度。用印,就跟穿衣服一样,这个男人穿什么衣服,怎么打扮,也是你的文化倾向。你是高雅的,还是低俗的?这是个很大的话题,需要人们对篆刻艺术家重新认识,重新思考。我们过去老的艺术家,为什么齐白石、吴昌硕、陈师曾,这一批艺术家他都是三栖的。回一个老话题,一个好的艺术家都是三栖艺术家,或者是诗书画印四栖的。他们都对传统文化有虔诚的继承。


  叶辉:您觉得出现这种情况,篆刻家是被动的,也是有责任吗?

  曾翔:双向的。一方面,篆刻家没把自己的艺术当宝贝,自己看不起自己,这也是文革之后艺术分野的尴尬,原来书画一起的,现在变单一,也是篆刻家的劣势所在。过去的画家,比如黄宾虹,都是自己刻印,不用别人刻印,甚至以用别人的印章为耻,以自己不会刻印为耻,来证明自己的修养。现在有些人随便到摊上找人刻一个,甚至刻一个萝卜章盖上,就因为对传统文化认识的匮乏,没觉得这是一种修为。

  相反,搞篆刻的人自己也轻视自己,因为是单科的,也就刻刻印谋生,不是作为修养的一部分。于是乎,就把自己的儿子,生的太多太穷养不了,就送别人养,自己不尊重自己。


  叶辉:你也是“书画印三栖”的一员。除了进行篆刻和书法创作,您还出了几本画册,三样艺术齐头并进。如果给书画印分别打分,满分是10分的话,你给自己的书画印分别打几分?

  曾翔:三样都非常重要,是否齐头并进不好说,他们是我一生的追求,是我很重要的追求的一部分,不以好坏论高低,也不以打分论高低。

  如果非要打分的话,就是先后次序分一二三,或者按进入市场分先后。对我来说艺术是一样的,全方位的艺术修养是我的终生追求。时下浮躁的社会,三样齐头并进都做好太难,太难了,但是不能不去做。三样都做好,基于你这个人是否有这样的修养。目前我的修养和前辈比,和老师比,和朋友比,还远远不够做足三样。这不是句套话,还需要好好去学习。

  你如果非要打分的话,书法现在刚及格。按石开老师的话说,书法不进入五十岁之后不会成熟。五十知天命,五十六岁书法刚刚开始,刚明白点书法的意思,刚刚及格,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篆刻从理解上讲及格了,从学指向和判断上讲,认识到位了,答卷上可以及格了,但真正反映到创作上我认为还没及格,还在探索当中。我认为有很大的空间,还很有潜质。我敢这么说,因为我的篆刻还没定型,这也是好多人批评我、诟病我的一个方面,但觉得是好事。

  绘画更在探索中,刚刚起步。就不说及格,或者打分了。虽然没有经过科班训练,但我有志于探索,要学的东西太多。有这样的信念去学习就够了。


  叶辉:您的篆刻和书法面貌比较统一,但是有些画似乎与书法篆刻的风格也不大统一。您是怎么处理书画印三者之间的关系的?

  曾翔:既然你这么问了,那肯定是没有统一。我希望自己的书画印创作有学术思想做指导,我不想过早地把书画印统一起来。但是,我特别希望书画印三者相融,不是你一眼看到就是统一的,但是三者有内在的联系。书画印三者内在联系,紧密性非常重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太重要了。我曾经说过,书法家如果不研究篆刻,就像缺一条腿。他没系统学习古代文字,与那些研究过篆刻的书法家相比,书法会显得单一,与书法的亲近程度也好,理解可能出现偏差。前辈大师做的好,因为金石书画都融入其中了。


  叶辉:您觉得怎样才能算一个真正的书画印三栖艺术家?

  曾翔:像齐白石、吴昌硕就是书画印都成功的大师,是我们学习的方向。至于能不能做到,就是你的事了,但这就是我们的标杆、标准,或者方向。起码我们要有信心,要有学习的方向吧。


  叶辉: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带研究生多年,您还和胡抗美一起在国家画院和清华大学开班。我注意到有学生临摹您的作品学得很像,您会主动让学生临摹自己的作品吗?

  曾翔:学生写老师,历来有之。一来,老师吸引力太大;二来,学生与老师“臭味相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考了你的研究生或者报了你的班,就是对你艺术主张的认同。在创作上,我赞同心理认同,行动上反叛,那样更有利于学生的成长。如果学生非要这么去做,肯定也有他的想法。我反对照搬老师,那是自己没有能力的表现。


  叶辉:随着时代的发展,电脑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放下笔用键盘代替写字。您觉得电脑的普及会影响书法的发展吗?

  曾翔:我觉得这是好事。我并不认为全民写书法对艺术有多大的好处。我觉得,全民写书法,对弘扬传统文化精神,弘扬人文精神有非常大的好处。所以,我对全民是否写书法,并不站在书法的本身,站在民族的高度是必须的。书法重回校堂,就是当初王镛老师为首、为中国书法院起草的,几位政协委员提交提案,众多有识之士共同努力的结果。电脑不电脑,我不觉得对艺术传承有担心,我只关心传统文化的断裂。如果纯粹从艺术的角度讲,现在真正有志于艺术的表现、表达、创造的人,像我们艺术研究院,现在艺术院校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有艺术专业人士去从事艺术创作。电脑的普及,可能对艺术的广泛性有影响,艺术的继承上未必有多大影响,也不见得是坏事。


  叶辉:您怎么看当前大学的艺术教育?成功吗?

  曾翔:它有成功的一面,普及性上,素质提高非常有利。如果从弘扬艺术上说,仅仅有大学艺术教育远远不够。大学的艺术教育,单独学院式的教育培养不出人才,学生必须走向社会。尤其是对社会责任的培养,社会认知的程度,个人修为的磨练,都至关重要。如果我们把大师的培养寄托于大学艺术教育,无异于毁了它。大学的艺术教育,才刚刚开始,学子们要在社会的大环境中磨练。

  一部社会学,是成就一个艺术家至关重要的前提。这就需要院校导师与主办方要有前瞻的理念,设置学生的学习,我觉得这个很重要。现在有些学生见到老师像老鼠见到猫,教学没有培养目标,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叶辉:现在书法家抄书成风,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你会把一个内容背下来再写吗?

  曾翔:我从来不背,是故意的。我在书写时喜欢带点陌生性,那样每次感觉都会有点不一样。我怕背会了之后,每次写得很都接近,那是不是我喜欢的。


  叶辉:最近几年您的书法越来越受收藏家认同,您觉得自己的作品在市场上成功,原因是什么?

  曾翔:市场的成功,缘于你对学术的态度。我也在想,为什么这几年我的字卖得还不错。我觉得,可能与我的态度有关。不管收没收钱,只要写字,我就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即使送人,我也是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朋友,而不是把精品留在自己家里。应酬作品满天飞,有害社会,也有害自己。我一直坚持,虽然不能做到一流,但一定要把最好的状态,最满意的作品拿出来。我的成功,也许与此有关。不管对朋友、学生,还是认识的人我都是如此,只有满意的作品才给人。做事,要对得起自己,对别人负责,社会就会给你回报。


  叶辉:如果有人要收藏您的作品,只想在书画印中选一样,你自己推荐哪个?

  曾翔:看他什么时候来。十年以后,可能有新的认识;二十年后也不同;今天来,可能是及格的东西给你。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能打动你就收藏,如果没打动就不要收藏。


  叶辉:您目前书画印润格是什么情况?

  曾翔:润格不代表市场,也别以平尺定价格,我坚持以作品质量定价格。如果非要说一个价格,那就是书法八千一尺,今年的价格。画,说实话卖的不多,我还在探索当中,卖过几张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价钱搞不懂。现在书法和画在市场上受关注的程度不平等,一个三流画家比写几十年的书法家还要好。画什么价格?我想不低于书法吧,尽管我不舍得卖。因为还在摸索当中,卖了怕对不住人家。

  印章现在我有了所谓所长的衔,世俗理念所感染,我的印章的价格……印章不那么值钱,我又不能挡住别人的路,印章定八万一方,四字以内。这也是非常无奈的举措。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无奈之举,严格讲,也是市场对篆刻不尊重情形下的定价。


  叶辉:艺术家润格越来越高,甚至一年好几个台阶往上蹦,似乎大家都在攀比,你五千一尺我一万一尺。您现在润格不低了,再涨不怕收藏家们买不起吗?

  曾翔:我倒没有这个担心。我还是很相信市场。收藏艺术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他是艺术家的知音,懂得自然就去收藏。加钱可能影响一批人,但不会影响太多人。有一句话叫“过眼是福”,收藏不见得就去拥有。正确的收藏理念是“懂得”,拥有固然很好,“懂得”更好。王羲之的作品大家都知道好,能人人都去收藏?


  叶辉:您有一次开玩笑,说是画廊对艺术家“威逼利诱”,让书法家越来越不会写字了。这话怎么说?

  曾翔:现在一些人收藏以“字多为美”,谁写得字多,谁写得复杂,谁在炫耀技法,就好像显得高超。我们的市场,好像都陷入到了这样的小道小技上去,不是在围绕中国的大文化在做文章,这即是收藏现在的悲哀。一看到一件作品:哦哟,这幅字写得多,写了九十个字以上,值多少钱。这种泛化、浅薄的收藏,导致我们今天的展览缺少思考,使收藏缺少学术。他没有用我们的文化来指导收藏,用什么“好卖”来衡量。当然,这事有点难,沈先生曾经说过:圈内都没搞懂呢,何况你要求圈外?多么难呢。就是因为难,才需要有人去做,如果大家都不去做,什么好卖写什么,那就完了。

  画廊老板和经纪人也需要多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市场需要去引导,去慢慢培育。


  叶辉:怎么看书画圈炒作的问题?

  曾翔:炒作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历代都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不赞成艺术家炒作自己,我不会去做,没意思。艺术家做自己的学术本分就好了。那样去做的人,不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可能是一个混子。他不是优秀的艺术家,炒作可以理解,需要卖点作品养家糊口。


  叶辉:您的艺术作品越来越好卖,想过以后赚钱太多了怎么花吗?

  曾翔:我觉得,多和少是相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识。一个人要戒贪,要有平常心。我觉得,钱多了怎么用是个问题,我在国家画院办班,过去想租好点的地方,可能只有想法,做不到,过去出作品集还要收学生钱,现在我写一张字就能解决,就不用学生掏。对我来说,真正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恰恰是不够花了,不是我自己要花,而是需要用的地方太多了。比如有些朋友想出个册子做个展览,我能不能帮到人家?不是现在这么去干了,而是要干的事太多了。


  叶辉:培育收藏市场,您觉得艺术家该做点什么?只是拿出最好的作品吗?

  曾翔:市场是双向的,艺术家要遇到懂你的人,不懂你的人能培养好吗?培养不好。有眼光的市场经纪人非常值得尊重,艺术家如果有缘有福气,如果你的艺术能让很多经纪人懂你,成为你的朋友,对艺术家的市场很重要。如果没有这个缘分,一切都白搭。如果有这个缘分,要珍惜,要善待人家,如果作品卖得好就牛哄哄的,我是大爷,我想你的缘来的快可能去的也快。艺术家对朋友错误的判断,做人不好可能就失去市场。一个艺术家要有良心,才能把市场围住。


  叶辉:最后请您总结一下,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您觉得什么精神最可贵?

  曾翔:艺术家是什么概念?我觉得这个题目有点问题。我觉得,我还不是艺术家,我是艺术追梦人。对艺术不懈追求的同时,时常反省自己的艺术,不要“成型”,不要以制造产品的模式制造艺术,非常危险。反省精神最重要。


  叶辉:采访临近结束,我们例行会问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您觉得自己能在艺术史留名吗?

  曾翔:留不留名不重要。我觉得,在追梦的过程中,别自己看不起自己,宠辱不惊,说你好听的话别太高兴,说你难听也别在意。


曾翔


曾翔,号一夫、木木堂、曲堂。祖籍湖北随州,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办公室主任,中国书法院展览馆馆长,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生导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国家画院曾翔书法工作室导师,北京印社副秘书长,中国书法家协会青少年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央美院、中国书法家协会培训中心等全国十六所大学特聘教授。
  曾翔毕业于解放军军事学院,师从王任、刘炳森、沈鹏先生,书艺精于诸体,长于行草,其书以碑行帖,参以二爨[cuàn],墓志及汉隶之意态。书写语言厚重古朴,书风静穆俊朗且多奇趣和散逸。其作品深入传统,而又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和飞扬的个性。作品风格在当代书坛可谓特立独行,融诸体之长而求其通变,给人感觉质朴、率真。
  学者王克煜认为,在当代书坛曾翔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书法家。褒奖者感叹曾翔身上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和令人惊奇的多样性表现手段,而贬抑者则认为曾翔挑战了传统书法的优雅底线,视曾翔为当代丑书的代表人物。但是,只有将其置于传统和现代的大背景下进行综合考量时,才能品味出曾翔的真正价值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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