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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船

 老沈阅览 2018-05-31
          夏辉映
  
  我10岁的时候还是贪玩。玩的方式和别人有点不同,喜欢钓鱼、游泳,有一段时间迷上了纸船。把家里的书一页一页地撕了,叠了小船,在门口的池塘一放,纸船便晃晃悠悠随风而去,其乐无穷。有一次,居然把一本线装书也撕了叠船,因为那书的纸质差,一沾水就软塌塌的,撕了一页封面就弃而不用,因而没有铸成大错。要不父亲寻那书不见,肯定要动手打人的。
  我的堂弟可能受了我的感染,也喜欢折纸船了。他和我同年生,我长他几个月,他得叫我哥哥,可是他自尊心特强,不愿意这么叫,他家大人因此训过他几次,他试着叫过我,但不久又萌了故态,叫我的小名了。记忆中,他做什么事都似乎比我略逊一筹,嘴里不说,心里服我。还在我们五六岁的时候,我早晨起得早,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边的禾场跑,在禾场的中央静坐一会儿,似乎这一坐全天便都是好时光。他也学了我,早晨爬起来也坐到禾场的中央。他家大人看了高兴,就夸他有进步,但好像他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他家人多,家务也多,没有时间安排自己,连早上都显迫促。那会儿他辍学了,做饭、洗衣、扫地、带弟妹的活儿他都干。他也有想象力。他折纸船也是我带动起来的兴趣,纸船迷住了他,看着那船儿在水面上随着风儿打转,然后疾驶而去,他会忘掉压抑和疲倦,快乐得像个孩子。他本来是个孩子。
  当然,他的纸船没有我折的好看,在水面上也没有我那纸船走得快。他总是想搞清楚我那折叠的技巧,然而我对他保留了一些细节,希望长期领先于他。
  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们的位置发生了颠倒。
  有一家武汉的移民来到了村里,干部把他家四口人安排在我们的老屋住下。老屋过去是三进的,前面叫厅屋,中间叫天井,后面叫堂屋。后面的两进被我父亲和小爷拆走了,前面那厅屋是幺叔的,他没有结婚,就空着。移民来的那家人因为是从大城市来的,我们统称他们为“知识青年”,其实根本就不是青年了,有个老太太带着她的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孩,一个男孩。他家安定下来后,好像从不参加生产劳动,老太太料理家务,三个孩子都闲着。老大是个女孩,在18岁上下,没有结婚,有些胖,从来不和我们说话,可能在她眼里我们都是小屁孩。后来我们发现她肚子变大了。有人说她是未婚先孕,没过几天她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走了。老二是男孩,比我们大几岁,不高,有点鼠目猴腮,但他会叠纸船。老三是女孩,和我们年龄相仿,很白净,总是斜着眼睛看人,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她总是以他哥哥的纸船为骄傲,似乎也掌握了折纸船的秘技,觉得高我们一等。他们兄妹那么小的年纪,居然把那纸船的技术保密得那么好,过去那么多年后,我都觉得他们不简单,是做地下工作的料。
  男孩的纸船并没有用什么特别的纸张,都是从书上或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他们的纸船儿两头是尖的,前面有个小盖儿,小盖儿下面是驾驶室,后面还有一个舵,舵插入水中可以使纸船稳定。放船时在纸船的后舱压一块小瓦片,使船身向前昂起,顺了风,就箭一般地划到池塘的对岸去……
  我对他们的纸船近乎痴迷了,但越是想知道他们的折叠秘密,他们就越是秘不示人。我很苦恼,自己摸索,最后还是不得要领。兄妹俩看我着急的样子,就很得意,还笑话我。他们就凭了那点儿技巧,在我面前心高志满。我那堂弟也很痴迷他们的纸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腕儿,把那纸船的折叠技术弄到了手。当我堂弟折出了和他们同样的纸船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于是,他们抱成了一团,尤其是那个小女孩总是喜欢和我堂弟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看见我就互相挤眉弄眼。我知道,他们是约好了对我保密的。
  我那些天有点儿丧魂落魄,满脑子总是他们那纸船的样子,那么漂亮,近乎完美,尤其是在水面上箭一般地冲向对岸。
  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的纸船再不敢拿到水边去了,我只有看着他们开心地在池塘边放走一只只纸船。
  我苦闷的时候想放弃纸船,去钓鱼。我拿了钓竿到了池塘对岸,却发现了漂到了岸边的纸船。我的心怦怦乱跳,小心翼翼地把纸船从水里捞了上来,回到家晾干后,又小心翼翼把纸船拆了,按原样折叠。终于,那小小的秘密解开了——原来就是在折叠的时候翻一个个儿,不过要小心,稍不注意,纸就被翻破了。
  当我拿着自己折出的纸船去池塘边放船的时候,他们呆呆地看着我。小女孩瞟了我堂弟一眼,她一定以为是有人泄露了她家的秘密。
  又过一年,那家移民要搬回武汉去。临走那天,我和堂弟在村头的沙滩坡上目送他们。小女孩边走边回头望望我们,那时在她心里的,不知道是我还是我那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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