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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平仄是一项需要习得的本领

 句咏 2018-05-31
许多人想学传统诗词,但又觉得辨平仄太难,希望最好不用学,就依普通话读音处理,阴平阳平对应平声,上声去声对应仄声,把碍事的入声去掉,那多方便!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平仄之分并不这么简单,它是一种传统、一种文化。简单化处理虽无不可,但得貌遗神,反而成为“四不像”。


人为之物 自需习得

从根本上来说,传统的诗词格律是带有相当“人为”因素的东西,是来自实际又高于实际的一项艺术升华。凡是人为的东西都需要学习才能掌握。我们到学校去,所有课程都需要学习,没有什么是可以不学而会的。但人们在数理化、在外语上花再多的气力都觉得理所当然,唯独觉得学语文不应该花气力。所有针对中小学教材偏难偏深的指责几乎都是冲着语文课去的。好像语文就应该永远白如开水,稍微增加点难度,如多学几个字、多加几篇文言文,就会有家长和学生开始嚷嚷要“减负”。因此教改的结果,往往是数理化、外语等越改越深,语文课越改越浅。其结果就是国人的语言能力每下愈况,不断下降,很多民国前十一二岁小孩会的东西,我们到了大学还像天书一般。写作就更不用说了。分平仄就是古代儿童从小学会的基本功,是中国语文的基础。到今天恐怕还是如此。平仄都分不清,说自己学过语文,都应该觉得不好意思。


平仄需辨  古来如此

平仄与现代普通话不对应,学起来当然有一些难度,但这并不是只对现代人的,古时也是如此。四声的区别自古就有,但自觉地意识和运用始自南北朝的周顒和沈约、谢朓等人,一时非常风行。然而与沈约、谢朓等齐名的文学家萧衍(同为所谓“竟陵八友”)就不懂。萧衍后来当了皇帝,就是梁武帝。有一次他问周顒的儿子周捨:“何谓平上去入?”周捨脱口便回答:“天子圣哲。”这四个字正好是平上去入四声,又回答了问题,又巧妙地拍了皇帝马屁,但梁武帝居然木知木觉,毫无反应。前人举这个例子是要说明周捨的反应敏捷,但我却从中发现四声并非人人都懂,如果不学,即使像萧衍这样的文学大家也不懂。过了三百年,诗歌格律已经成熟,平仄应该也已深入人心,但却出现了一本《元和韵谱》,其中第一次具体描写了四声的调形:“平声哀而安,上声厉而举……”等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书?据我看,就是因为四声与当时实际语音不合,而考诗赋的要求又使得人们必须懂得辨别四声。这四句话,其作用其实就类似于今天我们教学生辨别声调用的五度表调法:“阴平55、阳平35、上声214、去声51”,区别只在于今天的表述工具更精确而已。又过了五百年,到了元明之交,实际语音变化更大,特别是经过了否定入声的元代,传统的四声更非一般人所能掌握,于是就出现了释真空《玉钥匙歌诀》这样新的四声教材。这些不同时期的教材,其实都是在语音变化了的情况下,对传统的坚持和继承。今天我们强调要辨四声,其实做的是跟他们同样的工作。继承传统,是我们去适应传统,而不是以各种理由让传统适应我们。


五度标调  于此不宜

时代进步了,学习辨四声平仄也要有新认识和方法。我觉得第一是不能依赖今天描写调值的工具。因为声调的区分,根本上是类的划分,而不是音值的定性。中国的方言复杂,同样的调值在各地所属调类是不同的。比如55是北京话阴平声的调值,正好与古代描述的平声(“平声哀而安”“平声平道莫低昂”)相似,我们也许会认为平声念高平调是天然如此。其实并不然。在现代方言里,念55的,只有在北京话、武汉话和厦门话里是阴平,在合肥话和潮州话里却是阳平,在济南话里是上声,在西安话和扬州话里更是去声。同样一个调值,在不同方言里可以分属四个声调,因此用它来辨别四声是靠不住的。 


地域不同  难处各异

其次是要认识到不同方言区的人学辨平仄有各自不同的困难,要善于利用各自方言的特长,采取综合的方法。现在讲平仄难的多数是只会说普通话的人,因为普通话里没有入声。其实各地的人学起来都有自己的困难。1400年前的《切韵序》里说,“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清初的江永在《音学辨微》里说,前一句其实应该是“秦陇则去声为平”。我们看今天的西安话,去声还是读如北京话的平声。在成都话(古代的“梁益”)里,平声还是读如北京话的去声。因而那些地方的人学声调有他们的难处。南方各方言一般都有入声,但有的地方入声的念法并不是“短而促”,感觉上与舒声差别不大,掌握起来当然也有困难。如果说北京人辨平仄难在入声,则上海人辨平仄难在舒声即平上去三声。而且这个难是别地方人、包括同为吴方言的苏州人、宁波人等所难以想象的。因为上海的声调简化之快远超其他方言。原先吴语区四声八调齐全,就像现在的绍兴话那样。后来逐渐简化,如苏州话现在只有七个声调,而上海话只有五个声调。据我的观察,现在恐怕更只剩四个了,就是阳舒、阴舒、阳入、阴入。所谓“阳舒”包括阳平、阳上、阳去三个声调,上海话早就不分了,如“同、动、洞”三个字在上海话里是不分的。所谓“阴舒”指阴平、阴上、阴去三个声调,原来阴平还是单独一类,现在也倾向于不分了,因此“通、统、痛”三个字在上海话里差不多也是同音。上海原来有两条路“大通路、大统路”,因为难以区分,把前一条改成了“大田路”。由于阴平、阳平属平、阴上阴去和阳上阳去属仄,上海人现在无法区分,因此上海人辨平仄的困难一点不比北京人小。看来最好的办法是扬长避短,加以综合。比方我的办法就是一首诗拿过来,先用上海话读一遍,把入声字挑出来。再把剩下的字用普通话读一遍,阴平阳平归入平声,上声去声归入仄声。例如: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王维

在异乡为异

每逢佳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茱萸少人。

先用上海话读一遍,圏出“独、客、节、插、一”五个入声字,剩下的用普通话读,就可区别开来了。

这一办法最简单易行,但前提是需要同时懂得普通话和上海话。如果不懂上海话,懂其他南方方言也行,因为南方方言大都有入声。北方方言区里,只有下江官话(长江中下游江淮一带的方言如南京、扬州、安庆、芜湖、九江、武汉等地的话)和山西、河北的一部分地方保留了入声。其中太原人最幸运,他们的语音有五个声调,正好是平、上、去,加上两种入声。如果不考虑两种入声的区别,可说是完美地保留了古代的四类声调,那简直是作古诗文的天赋优越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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