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拯救了儿童？ | 劳伦斯·里德讲童工和英国工业革命的历史

童工和英国工业革命

文

劳伦斯·W.里德

禅心云起 译

1750年后，英国经济发生了深刻变化。这是工业革命的时代：一连串技术革新接踵而至，产量大幅攀升，世界贸易重现活力，城市人口持续飙增。

如何解释这些巨大的变化，成了各路历史学家和其他观察者激烈交锋的领域。这些事件对于公民来说，究竟代表着进步还是倒退呢？在这个领域内，或许再没有什么议题比童工话题带来了更热烈的智识对抗。资本主义批评者如愿将这一事态化为对19世纪英国出现的资本主义制度无可辩驳的控诉。

 

可以肯定的是，许多关于恶劣工作条件和长时间艰苦工作的报道，读来令人伤痛。威廉·库克·泰勒彼时描述了一些同时代的改良家，他们在目睹这些工厂童工后，发挥了自己恣意的想象：“山坡上四肢不受束缚的自由欢跃，绿色草蓐装饰着金凤花和雏菊的良辰美景，鸟语花香，蜜蜂嗡鸣，本是多么的令人惬意。”

 

把工业化英国的童工现象解释为资本主义罪行的史家中，再没有谁比哈蒙德夫妇更显赫的了。两人的许多作品被广泛宣传为这个议题上的“权威”。

 

哈蒙德夫妇把工厂里的孩子分为两大类：“教区学徒儿童”和“自由劳工子女”。这里有一个极大区别，尽管作者自己并未充分理解。做出这种区分之后，哈蒙德夫妇接着处理这两类儿童的方式，又好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结果关于资本主义和童工种种虚假误导的结论如洪水般泛滥了好多年。

 

自由劳工子女是指那些虽然有家但在父母或监护人坚持下日常从事工作的儿童。英国史学家E.P.汤普森尽管从总体上批评工厂制度，但仍然极为恰切地承认：“这完全是事实：父母不仅需要子女的收入，还期待他们工作。”伟大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路德维希·冯·米塞斯对此说的更为透彻。他指出工业革命前几个世纪存在的普遍恶劣条件，以及带来这般条件的低下生产力水平，都促使家庭去把握工厂所代表的新机遇：

 

“如果说工厂把主妇们从育儿室和厨房里拉出来，把儿童从他们的游戏中拉出来，那简直是歪曲的说法。这些妇人事实上没有什么东西可烹调，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喂养他们的小孩。这些小孩是在饥饿状态下生存。他们唯一的避难所是工厂。严格地讲，工厂解救了他们，工厂使他们免于饿死。”

 

私人工厂主不可能强行让自由劳工子女服从；他们不能强迫儿童在父母认为不可接受的条件下工作。19世纪上半叶，日益资本主义的、工业化的英国迎来了欧陆大规模移民潮。这强烈表明了，人们确实认为工业秩序是种有吸引力的选择。而且没有可靠证据表明，这些早期资本主义时代的父母对后代的关爱度就要低于前资本主义时代的父母。

 

然而，对于身为“教区学徒”的儿童来说，则是另一番景象。仔细审查揭示了，诸位评论家在谈到资本主义工业革命的“罪恶”时，重点是放在这类孩子身上。事实表明，这些幼小者不是处在（自由劳工市场中）他们的父母而是政府官员的直接管辖和监督之下。大多数这样的儿童是孤儿；少数人的不幸要归咎于家长渎责或父母健康欠佳、技能欠缺而匮乏收入来照顾家庭。他们全都处在“教区当局”的管理之下。正如哈蒙德夫妇自己所写的，“第一批工厂被安置在小河上，从大城镇工坊输入大量贫穷孩子来提供必要的劳动力（…）教区当局正受大量弃儿之累，兰开夏郡、德比和诺茨的新棉纺厂，对它们就有如天赐。”

这些孩子虽处于政府当局控制之下，却照例被视为资本主义贪婪的受害者。但正如历史学家罗伯特·黑森所说的那样，正是这些孩子“被政府机构变成了实质上的奴隶；他们是被遗弃的或没有父母的贫困儿童，他们合法地受到教区当中‘济贫法’官员的监管，他们在这些官员的束缚下充当长期无偿的学徒工以求一口饭吃。”事实上，英国通过的第一道适用于工厂儿童的法案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教区学徒，而不是自由劳工子女。

 

虽然断定教区学徒制之恶应归咎于资本主义是有偏颇的，但想像工业革命初期工作的自由劳工子女在理想条件下工作也极不确切。按照今天的标准，他们的工作条件显然极差。然而，由于制冷空调和高生产效率等等资本主义的成就，显著改善劳动条件是水到渠成之事。有利于资本主义的证据表明：从1750年到1850年，英国人口增长近三倍，当时那些涌向该国寻求就业的人实际上的排他性选择是为私人资本家工作。这个事实令反对者哑口无言。

 

根据1833年工厂委员会记录，大型、新设工厂的工作条件和卫生条件是最良好的。可是，这些较大规模企业的所有者也更容易且更频频受到视察员的巡视和审查。如此一来，他们宁可越来越多地解雇童工，也不愿忍受那些（规定他们如何经营一家童工雇佣工厂的）冗烦、武断和多变的规则。立法干预的结果是，这些被解雇儿童（大多数仍然必须为了生存而工作）被迫退往规模更小、更破旧、更偏僻的所在寻找工作，那里的卫生、照明和安全情况明显要差很多。找不到新工作的人，沦落回一百年以前他们同胞的地位，要么从事非常规的和折磨人的农业劳动，要么用米塞斯的话说，“成为流氓、乞丐、流浪者、盗贼和娼妓充斥这个国家。”

童工最劣特征的消失，靠的不是立法法令，而是一个效率与日俱增的资本主义制度渐进式的进步。实际上，历史上头一回，当劳动力市场中家长的生产效率上升到了这一步，亦即经济上不再需要儿童劳动来维持生存时，童工实际上就被淘汰了。儿童的解放者和大恩人，不是立法者或工厂巡视员，而是工厂所有者和融资者。他们在机器上的努力和投资，导致了实际工资水平增加，导致了更低物价水平上商品愈来愈充裕，导致了一般生活水平无与伦比的提升。

◎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