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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骞与拜经楼

 芸斋窗下 2018-06-03

     人生不用觅封侯,但问奇书且校雠。
  却羡溪南吴季子,百城高拥拜经楼。

      这是清代中期著名藏书家陈鱣咏颂其同乡同时大藏书家吴骞拜经楼藏书的一首诗(《河庄诗钞》)。吴季子,即吴骞。其藏书楼名拜经楼,收藏富且精。另有千元十驾书室,专藏宋元旧本。

      吴骞,字槎客,又字葵里,号兔床。浙江海宁人。生于雍正十一年(1733),卒于嘉庆十八年(1813),享年81岁。吴氏先世本是徽州休宁人,至其曾祖父吴万钟始迁居海宁,居于新仓里小桐溪。吴骞一生没做过什么高官,仅得“明经”而已。这主要是他本人的志向不在“觅封侯”,而是专心于“问奇书且校雠”。因为他把一生精力倾于收书、校书,所以,虽仕途无成,而学问上却颇有名气。陈鱣在为吴氏《愚谷文存》写的序言里这样赞扬他:“吴槎客先生品甚高,谊甚古,而学甚富,著述等身。不屑为流俗之文,夙共当世贤土大夫相往还,与之上下议论。晚年益深造自得,远近学者宗之。

      与吴氏同里的晚清藏书家管庭芬也说他“以文章经述著称”,“博综好古,纂述宏富”(管庭芬《拜经楼藏书题跋记·跋》)。他与当时的许多文人学者结交甚密,经常同陈鱣、周广业、黄丕烈、吴翌凤、鲍廷博等学者和藏书家在一起谈书论学,探奇吊古,切磋诗文。他年轻时就有诗名,有《拜经楼诗集》12卷、《拜经楼诗集续编》4卷、《拜经楼诗集再续编》1卷、《万花渔唱》1卷及《拜经楼诗话》4卷等。他还以拜经楼藏书为底本自刻了《拜经楼丛书》,共18册,收书30种。其中除刻入了他自己的诗文外,多为拜经楼收藏的宋元本善本古籍。《蒲褐山房诗话》说:“槎客喜搜罗宋元刻本,如陶渊明、谢玄晖诸集,皆取而重刻之。学者珍为秘宝。”(叶昌炽《藏书纪事诗》(附补正)卷五)可见其刻书质量之高。

      吴氏拜经楼藏书活动有两大特点。其一,没有先人遗藏,完全靠个人嗜书而努力收藏致富;其二,富有宋元旧椠、旧抄,且校勘精审。历史上的许多藏书家,都是靠承接了先祖遗藏,再加上本人收藏而成为名楼的。 而吴骞拜经楼之所以名倾一方,则完全是靠他本人以一介穷书生之身辛勤搜讨的结果。他在《愚谷文存·桐阴日省编》中记述道:“吾家先世颇乏藏书,余生平酷嗜典籍,几寝馈以之。自束发迄乎衰老,置得书万本,性复喜厚帙,计不下四五万卷。分归大、二两房者,不在此数。……竭平生之精力而致之者也。”他的藏书铭是:“寒可无衣,饥可无食,至于书,不可一日失。”吴氏年轻时,正赶上同乡马氏“道古楼”和查氏“得树楼”藏书散出,他终日流连景慕于其间。收购两家图书,每有所得,必寄以跋语,以述胸慨。这两家的遗书,大大充实了吴氏拜经楼之藏。此后,其搜讨益勤,并经常与江浙一带藏家互通有无,借抄借校。

      吴骞有许多嗜书和刻苦收书的故事,流传很广。仅与其藏书楼名、室名及其儿子的名号相关者,即足以说明其收书有成是当之无愧的了。据《海昌备志》记载:“(吴骞)笃嗜典籍,遇善本倾囊购之弗惜,所得不下五万卷,筑拜经楼贮之。晨夕坐楼中,展诵摩挲,非同志不得登也。”吴氏建楼藏书,之所以取“拜经”为楼名,是用臧庸之例。臧庸,字在东,号拜经,初名镛堂,字西成。武林(今杭州)人。系清乾、嘉间学者。其家有拜经家塾,藏书非常丰富。“拜经”者,尊崇经籍者也。吴骞深感自己志趣与臧氏同,因而也名其藏书楼曰“拜经楼”。吴氏拜经楼建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恰在楼成之际,其好友鲍廷博(字以文,号渌饮)游新安归来,把购得的一幅明代画家郑旼绘制的《拜经图》送给了吴骞。他刚为藏书楼命名拜经楼,楼中又添藏《拜经图》,天意般地巧合。吴氏高兴异常,因赋诗记之。诗云:

      学古名楼事偶符,故人携赠出天都。
  只缘个里诗书气,不共烟云化绿芜。
    三径荒烟带草青,千竿纡竹自娉婷。
  主人未必全如我,不解穷经只拜经。

      由诗可知,吴氏取“拜经”名其楼,既表示他对于经籍之尊崇以至于拜,又表示了自己的谦虚,于经只能尊“拜”,而达不到“穷”究。其寓义是很深的(吴骞《拜经楼诗集》卷五)。

      吴骞与黄丕烈是好朋友。黄丕烈曾为自家宋元旧本善本书藏书处命名“百宋一廛”,即百种宋版书集于一室之意。吴骞与黄氏有嗜古同好,遂将自家善本收藏处命名为“千元十驾”,意为有千部元版书,足抵黄氏百部宋版。一时成为书林佳话,至今不衰。为此,黄丕烈还专门为他写了一首诗:

       千元百宋竞相夸,引得吴人道是娃。
  我为嗜奇荒产业,君因勤学耗年华。
  良朋隔世亡双壁,异地同心有几家。
  真个苏杭闻见广,艺林佳话遍天涯。

     “千元十驾”之“驾”,不少人误为插架之“架”,实为“驽马十驾”之“驾”。是用驽马十驾可胜骐骥一跃之义,比喻吴氏千部元本可抵黄家百种宋版。

      吴氏每每购得心爱典籍,或专制一印章,或以书名楼,或以书名其儿孙,以记其事,表达其兴奋心情及宝爱的情趣。例如,他在购得宋刻本《咸淳临安志》91卷、《乾道志》3卷、《淳祐志》6卷后,高兴异常,遂刻一印,曰“临安志百卷人家”。他得到宋刊《百家注东坡先生集》后,便以此苏诗为其收藏处取名“苏阁”;后来,他把这部《百家注东坡先生集》送给其二儿子吴寿旸(字虞臣)收藏,吴骞又让寿旸以“苏阁”为号。此前,在寿旸出生当日,正好吴骞得到一部宋刻本《周礼纂图互注重言重意》,《周礼》在古文献中又称作《周官》,因此,他就为寿旸取字“周官”。所以,吴氏二儿子吴寿旸的字(周官)和号(苏阁),都与他购到的心爱之书相关。吴骞爱书如此,风雅之至,可见一斑。为此,近代著名文献学家和图书收藏家叶昌炽还在其《藏书纪事诗》卷五中写诗歌咏吴氏拜经楼和千元十驾的收藏盛事,诗曰:

      为慕一廛藏百宋,更移十驾庋千元。
  生儿即以周官字,俾守楹书比孝辕。

      正是由于他心醉于书,辛勤收购图书,才使得其拜经楼富甲一方。《海昌备志》说他“所得不下五万卷”。陈鱣在《愚谷文存序》里记述说:“筑拜经楼,聚书数十万卷,丹黄甲乙,排列几筵。”张衢在《拜经楼诗集序》里记载道:“先生拥书十万卷,沉酣偃息于其中,梳爬剔抉,芒角四出。”陈、张两人都说拜经楼有十万卷藏书。吴骞自己在《愚谷文存·桐阴日省编》中则说:“自束发迄乎衰老,置得书万本,性复喜厚帙,计不下四五万卷。分归大、二两房者,不在此数。”这里,他很清楚地说,至晚年他自己名下的藏书有四五万卷,而另有一部分是分归两个儿子(大、二房)吴寿照、吴寿旸兄弟管理的。如此说来,陈鱣、张衢说吴氏藏书有十万卷是可信的。

      除图书之外,吴骞还收藏了许多金石古器。陈鱣说其拜经楼中“又有图绘、碑铭、鼎彝、剑戟、币布、圭壁、印章之属,丹漆、陶旊、象犀、竹木之器。充牣其中,皆辨其名物制度,稽其时代款识,著之谱录”(《愚谷文存序》)。

      吴氏拜经楼收藏的另一特点,是富有宋元旧刻旧抄,且校勘极精。其千元十驾书室就号称收有千种元版书,还收有许多宋本宋抄。吴氏为其所收宋元善本写了许多校勘题跋,后由其子吴寿旸汇录成《拜经楼藏书题跋记》5卷,收吴氏为300余种善本书写的题跋321篇。这300多种书中有45种系宋元刻本;150多种宋元旧抄本、抄本及影宋抄本;五六十种名人校本、自校本;十六七种稿本。另外,拜经楼还收藏有非常丰富的海昌地方文献。据吴骞自己说:“予于海昌先贤著述,搜访垂数十年,露抄雪购,颇费苦心。”(吴骞《海宁经籍志备考序》)他将这部分宝贵文献藏于家塾,并专门编目,形成了专藏。吴氏所收善本,皆亲自校勘。黄丕烈曾说:“海宁吴槎客先生藏书甚富,考校尤精。每过吴郡,必承枉访,并出一二古书相质。”“顷同陈仲鱼过访,茶话片时,历历述古书源流,俾得闻所未闻,实为忻幸。”(黄丕烈《荛圃藏书题识》卷二《前汉书跋》)陈鱣《题兔床先生拜经楼》诗中有“一楼灯火夜雠书”之句,可说是吴骞勤奋校书的写照。对于拜经楼的收藏,吴骞自己也有记述:“非特装潢端整,且多以善本校勘,丹黄精审,非世俗藏书可比。”(《愚谷文存·桐阴日省编》)据《拜经楼藏书题跋记》著录,光是他自抄自校的善本就有几十种之多。经他所校之书,均写有校勘题跋,其跋文多辨误析疑,记录作者生平、书版行款及传抄、校雠过程,书之流传授受源流,以及藏书印记,等等。因此,吴氏《拜经楼藏书题跋记》是一部学术价值极高的题跋之作,堪与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媲美。后来,蒋光煦(字生沐)经管庭芬之手,从吴骞之孙吴之淳处访得此书,如获至宝,说它胜过钱曾《读书敏求记》。吴骞不仅自己校书,为书写校跋,他还请名人学土为之鉴定、校审图书。拜经楼所藏宋元刻本、抄本上,多经由杭堇浦、卢抱经、钱辛楣、周松霭、鲍渌饮、周耕崖、朱巢钦、张芑堂、钱绿窗、陈简庄、黄荛圃等诸名家鉴定、审校,并留有这些人的题识,尤足宝贵。

      吴骞的藏书目录,有《拜经楼书目》二卷,《兔床山人藏书目录》一卷。其藏书印有:“兔”字白文方印、“床”字朱文方印、“千元十驾人家”白文长方印、“兔床鉴定”朱文方印、“拜经楼吴氏藏书”朱文方印、“小桐溪上人家”朱文圆印、“兔床经眼”朱文长方印及“临安志百卷人家”等等。

      吴骞身后,拜经楼藏书由其子吴寿旸保管。他把父亲生前所写题跋三百余篇编辑成《拜经楼藏书题跋记》五卷。寿旸去世后,拜经楼之书又传至其子吴之淳(字錞和,号香鲈),他“宝守楹书,虽至饥渴困顿,不敢有所鬻弃”(《海昌备志)。又把父亲编成的其祖父《拜经楼藏书题跋记》,交由蒋光煦,刊印于《别下斋丛书》,使之传于世。钱泰吉说他“善承祖父之志,研究遗书,实有心得”(《海昌艺文志·附记》)。吴骞死后,拜经楼藏书又由其儿孙保存了几十年,使楼藏共延续了100多年。其时海昌藏书楼不少,有许氏惇叙楼、胡氏华鄂堂、马氏道古楼、查氏得树楼、许氏学稼轩,等等,其书后均散佚,就连大藏书家陈鱣向山阁之藏,也只维持了几十年就散尽,都比不上吴氏拜经楼历时长久。因此,吴骞子孙寿旸、之淳等,深受藏书家们的称赞,被誉为能藏善守贤孝子孙。大约在太平天国革命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就没有关于拜经楼藏书的文献记载了,恐怕是毁于兵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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