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嘉卉 文/图 （深圳） 我喜欢散步，这是生活中无须约定的日常项目，是晚饭后踩进洞洞鞋不需思索的那一瞬间。我和爸爸妈妈一圈圈地走着，那个时候我不停地对他们说我编造出来的故事，我在班级里喜欢的或是讨厌的人，我说我对恋爱、对结婚的看法……哪怕我们都在说着彼此听完就忘的话语，但那些夜晚里，我知道我是被倾听的。那些我亲自走出来的路，我的脑海里必然是留有痕迹的。这些痕迹不是腿脚的疲惫，而是一些散步时交谈的片段。这些语言，有许多我的倾听者已经早就忘记了，可是我不会忘记，我怎么会忘记我自己的一部分呢？散步总是充满生机的，不只是走近大自然的生命，不只是身体新陈代谢，还有我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记住我的声音，但是我自己说出来了，所以我记住了。散步这个词，绝不是无声地行路，在我心中是有音量的。 后来的某一天起， “下楼走走”已经不是一个家庭活动，也不是我讲故事的舞台，而是爸爸为了我的健康卑微的哀求。 上个星期的一个晚上，鼻塞的我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决定去周围新开的公园逛了逛。我拒绝了爸爸同行的请求，于是他把我送出门，看着我上了电梯。 那个晚上我把散步当作一个很郑重的尝试，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走到家门口公园入口处的斜坡上，我才意识到，原来工作日的夜晚也会有这么多人散步。戴着耳机，我听不到夏虫的叫声，可我的眼睛还在四处看着。我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脸，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衣装和走路的姿势。似乎没有像我一般大的人在这样的晚上来走公园。我走着，我走在人潮中，和许多人走在同一个方向，可我又时而感觉我走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谁会像我一样东张西望，满腹心事？在一个分岔路口，我踏上了人少的栈道，只因为上面七彩的灯光过于美丽。撑在栈道的栏杆上向下俯视，下面涌来涌去不停歇的人群。我时而感觉自己像那些温暖欢愉的局外人，时而感觉自己像是鸡群头顶高立着的仙鹤。 待了一阵子，我走下阶梯，又回到了原本的路上。总是不停地有人从我的身侧穿行过来，擦身过去。我突然想要摘下耳机，于是许许多多人世间的声音涌进我的耳朵里。就像是播放列表里的又一首歌曲，我很熟悉地接纳了这些声音——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却听出来了我熟悉的散步的声音：是人与人交谈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我的脚步随着他们高高低低的对话声轻快起来。可是这个夜晚的我不是一个散步者，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还是戴上了我的耳机，音乐响起来了，我的脚步现在改为受音乐节拍主导了。我又开始四处打量起来，没有一个地方是不新奇的。我仰着头，又想回到刚才站立的发着光的栈道上去了，想着我马上迈开了脚步。 我身上已经被夏夜闷出一身汗了，呼吸也通畅了许多。耳机里的音乐还在继续着，我向人群走去。其实他们并非都在与彼此对话，就算有的人在说着话，许多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但他们都在享受着和身边人一同行走，所以他们一定是在散步吧。近处和远处的人们走着，就像永远不会停歇一样，没有人像我一样就要毫无留念地离开了。我有几分羡慕被人群牵绊住的人，也有一些庆幸，现在还没到我成为这人群中的一分子的时候，我是这样自由。在这晚，我细细地端详了这么多行人的脸庞，和他们有了无言的交集，我想问问自己，这样可不可以算是散了一晚上步了？我暂时没有答案。我唯一确定的是，等我到家的时候，爸爸会为我开门。 然后我慢慢地走到了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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