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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不欠怼的题目，要好好的祝福，我觉得如此甚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梦到老李，几乎二十年没有交集了。老李是个苦逼，聪明绝顶的苦逼。
1995年，我念初一，那会儿特爱看武侠小说，金庸、梁羽生、古龙、卧龙生、梁羽生、诸葛青云……，我现在还能背出几十个作者的名字。我在一个小镇的重点中学，学校是全封闭式管理，读四周放三天假，这个放假模式延续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学校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高分“优秀毕业生”。下午下课到上晚自习之间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往往利用这段时间从学校围墙的一个小缺口像狗一样从洞口爬出去，沿着二百多级青石板路跑到小镇的马路上，然后慢跑500多米转过两个弯，在一座两层砖瓦房的一楼偏房里，一个60多岁的老头儿经营着一家书铺，以武侠、言情为主，后来据说他还有很 多黄色小说，不过那会儿我没有看过。可能老头儿只向很熟的人开放借阅吧。
小说无论厚薄，都是五毛钱每天，按天计费，押金5块钱。那时候五块钱对我们这群农村娃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我们在学校用饭盒蒸米饭、蒸菜，偶尔从食堂卖菜的汪师傅那里买点菜，菜五毛钱一份比蒸的菜更有味道一点儿，菜面儿飘着一点儿猪油的油星子。父母那时候每周给我五块钱，叮嘱省着点花。我一般一周租5本书，打3次菜，留一块钱打零用。
我们有几个人一起租书，平均承担书钱，一天时间里轮流看，起早看、抹黑看、背着老师悄悄看。因为没有任何老师允许看小说，所有读小说的都被认为不务正业、影响极坏。总有一起租书的傻逼被老师抓住，然后供出是谁谁谁去租的书，那时候我就知道，猪队友是靠不住的。更为悲催的是，被缴一本书就意味着失去了5块钱的押金，被收缴了十来次之后，我们好不容易积攒的作为租书的原始股本金就消耗殆尽。直到遇到了老李。
在租书的店里见过几次老李，黑不溜秋矮瘦矮瘦的，因为他不是我们年级的，所以没有打过招呼也不认识。他每次租书基本上租三四本，在我看来是极为“阔绰”了。有次中午吃饭的时间我因为有事耽搁晚去了食堂几分钟，我经过初二四班的教室，发现老李赫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看一本小说，我趴在窗户那里问他，什么书？他斜着头看了我一眼，说《冰川天女传》。
你不去吃饭？我问他。
我不吃中午饭。他说。
我以为他为了偷偷看小说，为了省钱而不吃饭。后来熟了才知道，他爸爸得肺气肿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死了。妈妈是间歇性精神病人，爱打他。
你每次租几本书哪里来的钱？我问他
我们班同学的，他们出钱，我负责跑腿儿！我看书快，他们还书前我都能看完，他们记不住的没有看到的书的内容都会问我。老李这么说的时候没有一点儿骄傲的神态。后来我知道他没有吹牛，他常常能说出小说中某个人死在某一页，一翻书，果然。
那时候我成绩好，不太服人。包括老李，因为我记忆力也挺好的。
老李叫李什么全，可能是李双全，也可能是李方全。我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因为大家都叫他老李，他比我高一级，却好像比我大四五岁。他读初三的那个年龄，是我高中毕业的年龄。老李说他父亲去世后，辍学了几年。小学老师觉得他不读书太可惜，劝了他叔叔、姑姑的一些亲戚，给他凑了几十块钱又开始念书。学校减的减、免的免，加上吃饭又“节约”，便也熬到了初二。
老李的教室在我楼下教室的隔壁。有天上午第三节课刚打铃，听见一个无比大声的声音在楼下传来。“方**，我艹你妈B”。方是老李的英语老师，喜欢打学生、骂学生。按理老李这种不讨嫌、学习成绩又超牛逼的人不该挨老师的骂，也不该骂老师。那堂课老李可能被方老师打了有十几分钟，他完全不是那婆娘的对手，直到学校主任来到教室，又打了老李几耳光后才停顿下来。他是方老师的老公。我听到这个传闻后的若干年，我都看不起他们夫妻俩，虽然教学颇有成绩！
我后来有机会问老李，你为什么要骂她呢？
她说我妈疯疯癫癫的，不要上课的时候跑到教室边来敲窗户！老李说着眼睛就红了。她说我妈脏兮兮的。
我妈本来就可怜。老李继续说。
我那会儿还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一个年纪比我大的人。后来我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一个人再落魄、再贫穷、再无能，在他们的孩子的心目中，地位都是无可比拟，感情都是无可替代。
初中那会儿我可能请老李吃过几次五角钱的菜，但应该不超过十次，每次老李都感激涕零。老李去还书，借书，如果碰上了我就从他那里快到租书店的时候拿过来一本看，很快速的翻阅。一般三十五分钟读完，看个大概，有次书店儿的老头还问我，你不要光看别人租的书，老李怕我尴尬，忙说一起租书的。那老头儿说哦！有时候趁老李挑书的时候，我就把之前看的书看得比较马虎的、或者没有来得及看完的、或者听老李讲的比较精彩的武打场面拿出来就在书店看。
老李考试一般都会第一，自从被英语老师打了之后，他基本上英语只做选择题，清一色选A，或者选B，C、D，总分自然一落千丈，但仅凭其他几科的成绩，仍然排到班上的前二十名左右。年级以前准备保送他上重点高中，会考那会儿，听说除开英语平均成绩 140多分。英语0分。以近乎孤傲的心态参加完了会考。会考结束后他就回家了不再到学校，我自然再也没有免费的小说读。
听说学校的老师、主任都上家去劝他，那会儿9年义务教育的风吹得正热，热得我们那个小镇的人都知道9年义务教育的意思就是你有义务读9年。国家有义务帮助孩子念完9年书的事情，是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的。
老李终究再没有回学校念书。我从那以后直到2009年都没有见过他。
我念初二的时候，老李念初三，上学期。那会儿流行下象棋，我们都用作业本画上楚河汉界，用作文本纸撕下来跌成很小的纸块儿写上车、马、炮、相等等。学校下棋的，没有能下过老李的。
那时候老师中间有个姓杨的物理老师、有个姓吴的数学老师下棋听说是极好的，老李有次不吃晚饭，在操场石头梯子那边看两位老师下棋。看了一会儿他说，杨老师你还有五步就要死了。杨老师看了这个小屁孩儿说，不懂别瞎JB扯。吴老师说这个棋我悬吊吊的，啷个赢咯？老李旁边哔哔几句说如何和如何，吴老师一拍大腿，老杨，你真的死定了。
杨老师大概放不下来面子，说你行你来下。
老李说没吃饭不下棋，杨老师说你赢了我，我就请你吃饭。
老李说行。
下三局，第一局老李赢了。第二局老李赢了。第三局老李说我让你个车吧？
杨老师很生气，没有请老李吃晚饭。听说吴老师请的。老李跟吴老师说，你们这样下棋没有意思，不考虑五六步之后的。吴老师听说很震撼说我能考虑四步就不错了。
老李看过我下棋，也因为听说他牛逼，求着下过一次。走了一会儿老李说不下了，你以后也别下棋了，可能不适合你。他劝我。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真诚。
我相信他真的跟杨老师说过让他一个车的话。
后来我也确实很少下棋，可能看不到出路，觉得还是读书更适合我。
老李代表学校去县里参加过比赛。回来的时候听说他有五十块钱的奖金，一支英雄钢笔。我问他几等奖，他说二等奖有两个，三等奖三个，优秀奖有几个。他那个钢笔奖品就一支。我好像懂了是第几名。听说中学组的和成人组是分组发奖。也听说成人组的冠军和老李下五局棋后把自己的冠军奖品要给老李。老李说没有要，别人也要留个纪念。那个人还是有点儿水平，老李说。
2009年春节回老家，学校变化非常大，修了崭新的校舍、宿舍楼、足球场。我们班有十几个同学约着回学校去看看老师。在学校大门口对面有家生意挺好的面馆儿，我开玩笑说这TMD都赶上重庆那些生意好的小面馆儿了。有个同学说，春哥，是以前比我们高一届那个成绩很好的人开的，没读毕业就没读了那个。我赫然看见那个用个木板歪歪扭扭写着的招牌：老李小吃店。我问，是老李？同学说，对对对，姓李。
我想着去学校参观完后去老李的店儿看看。后来出来的时候大家吼着要喝点酒就忘记了。听说老李的店儿，学生吃面条三块钱一碗，管饱。社会上的人吃五块钱一碗。
我赫然想起那个蜷缩着身子在课桌、宿舍墙角不吃饭的看小说的老李，那个读书成绩牛逼得一塌糊涂倔强的老李，那个劝我下棋考虑不了六七步没有必要钻研下去的老李。
老李的女儿今年考大学，今天应该开始了吧。老李初中毕业后不几年就结婚了，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听说老李很听话，对媳妇儿很好，很积家。听说他开小吃店儿不是为了挣很多钱，是让有些孩子起码能吃饱饭。听说老李在镇上也买了房子。
去年又经过老李的店的时候，我特意进他店儿去看看。不是太干净，油乎乎的感觉。老李系着一条印着海天酱油的白色围裙，胡子拉碴地问我吃点儿什么？看着我说我觉得你好面熟，但是想不起来了。
我笑着说你可是我们上学那会儿的名人。老李挥着他手里的漏勺说，哪里哪里，我卵文化都没有，初中都没有读毕业。他问我兄弟你在哪里发财？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在重庆那边的一个小工地上，搞点钢筋工做。老李说还是城里挣钱多，不过老家自由自在也挺安逸。看得出他特满足现在的状态。
旁边桌子上趴着一个约莫60来岁的阿姨，我问老李，你妈妈吗？他说我岳母。我说奥。
我命苦，我爸妈都死的早。老李说。
你媳妇儿和你一起经营店吗？老李说媳妇儿不空啊，要生二胎了。要响应国家号召努力生二胎。老李哈哈大笑。我大女儿马上高三了，现在挺清闲了。我说那挺好的。
你女儿成绩挺好的吧？我问他。
好啥呀，一般般。摸底考试老是六百五六十分，考好大学我看难。
老李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当年要让杨老师一个车一样，轻描淡写，牛逼至极。
我梦见老李的店被关了，说是检查卫生不通过，问我有没有县里疾控中心的熟人，要去补办一个以前日期的健康证。我正准备跟他吹个牛逼说你去武装部找谁谁谁，他媳妇儿听说是疾控中心的领导，保证没有问题。正翻电话的时候醒了。
醒了后我觉得特奇怪，怎么无缘无故地会梦见老李。
也许我欠他一个祝福吧。老李，祝你女儿高考顺利，考上清华、北大吧。
青春不灭，也祝福老李。
2018年6月6日 深夜 浏览12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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