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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昵称35651867 2018-06-07



【编者按】

            本文作者为雅礼洋湖中学高一1704班徐菲同学,指导教师是高一语文组张勇华老师。




                 奶奶

                   徐菲

                    

曾经的车马很慢,真的很慢,慢到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现在的信息很快,思念一个人,一辈子却也不够……

天气渐渐转暖,门口王伯伯家的桑又青翠了起来,细密的绿在敞亮的晌午摇曳,是我眼里红石咀白天的星星。这几天格外的闷,感觉那桑也深沉了。

街边小店的纸花又挂了起来,近些年那火红的爆竹倒是少了许多。我有些后知后觉,上了高中后,时间像是被模糊了。唯一清晰地只有高考的日子。看着邻里忙忙碌碌的和路边时不时出现的香烛,我才回过神——又是清明了啊。

姑姑打电话到父亲这里,商量扫墓的问题。我家也陷入了阵阵忙碌,敲定是四月二日去。五日终究祭扫的人太多,奶奶年龄大了,经不住舟车劳顿便不去了,我要上学自然也是忙不上的。

周末,我坐在沙发上吃奶奶买的包子。奶奶偏爱肉馅的大包子,皮薄馅足,每一口都能咬到那喷香的馅儿。掰开一个包子,那热气氲糊了我的视线,在眼镜上蒙上了一层薄雾。奶奶坐在对面的靠椅上,微微敛着眼,屋外传来一阵炮仗声。像是随口一提,奶奶哑着嗓子问:“你看到过你爷爷冒?”我一愣,不等我答,她又慢吞吞的说:“冒看过嘞,你那时还在肚子里嘞。”奶奶抓了抓银白的短发,看着我手里的包子,摇了摇头,碎碎的念叨:“他要还在,那肯定喜欢,那时候哪来的咯样滴包子呷。”

奶奶微微向后靠着,佝偻着背,两只手搭在一起。灰白的碎发伏垂在额前,眼角的皱纹拉得细长,跟着零星的一点岁月褐色的脚印。奶奶看着窗外的行人,浑浊的眼里思绪四溢,一个人讲起爷爷是又是那么明亮,像要燃尽所有的光明,那是,那是只停留、定格在那个年代的属于她的芳华。

她们是在哪儿开始的呢?世上没有人可以再讲出,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们是在哪儿结束的呢?不曾结束罢,红石咀像一张网,她们的最后,是网底沉默的飞鱼。

“要嫁人咯!我家的秀英多漂亮啊。”王太婆捏着她续了十六年的黑辫子。她家里很穷,光着脚在山里捡过那风球子,偷偷拔过那地主家结瓜子的向日葵,为了一杯粥洗过那地主婆的裹脚布。但不曾卖过那长长的辫子。她今天是很漂亮的,擦了那靓丽的红口脂。

王太婆今天特地穿了件体面的衣服,坐在有一只脚短了的高椅上,裹起来的三寸金莲规规矩矩的并在一起,手上动作飞快给她扎了个漂亮的辫子,用那三尺的红头绳。王太婆拍了拍她的头,她把太婆背了起来。裹了脚一般是自己走不得路的。太婆也喜欢碎碎的念:“那徐家的小伙子我可见过了,虽没得多阔绰,但也是个精神的小伙子。不错,不错咧。”太婆眼睛一转,笑眯眯的。

她没有说话,心下有些紧张又有些茫然。随着大哥进了徐家湾的大堂里,见到了他,却又不敢细看,低着头不吭声。按着规矩,摆了一床被子在堂上,一帮子人坐在被子上,嘻嘻哈哈的。被子一边是深蓝的一边是浅蓝的,家里实在没凑出一整床新被子,只好借了半匹布,这才颜色不一样。拜完了堂,新郎官再去拿被子。

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抠出了点肉钱买了点肥肉,打了汤,他一碗,她一碗。她咂咂嘴喝完了,他却慢吞吞的。瞧着他的姑娘喝完了,又把自己的倒在她碗里:“喝罢,我不喜欢。”她一愣,不喜欢,哪儿能不喜欢……

进了房,外面也是也是叽叽喳喳的。他摸摸鼻子:“怎的,没见你上过街。”他又抠抠剃了寸头的脑袋:“都瞧不见你。”她眼咕噜一转,心想:“哪能让你看去了。”

又过了很久,她才细细打量了他。长脸鹰钩鼻,眼睛细长细长的留着个不到两指的板寸,头发还有点稀。

是个,很普通的男人。

后来呢,他当了个劳什子小干部,赚了点钱,买了床新被子。大红的,热烈的红,像要腾腾烈烈的燃起来,点亮他们的一辈子。他要扔了那床旧被子,她哪儿舍得,又改成了衣衫。

再后来,她二十有几了,有了孩子,他不让她去厂里工作。街上的女人们嘴零碎的很,她性子直,听不得那些话。便要去那机厂里工作。一天,天蒙蒙亮,她夹着军绿色的帆布包大着肚子就要去厂里,才走到半路,就看见他踩着单车在后面追。她却不服行,还是挺着肚子上了班……

她们从湖北跑到湖南,从徐家湾跑到那时的市中心——侯家塘,又在红石咀分了房子,跑到了扫把塘。她们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开过小卖部,在机械厂当过流水工人……孩子有了四五个,生活不富裕倒也稳当。她最后还是剪了长辫子,给她最爱的儿女添了衣裳;但又似乎一直是那十六岁的姑娘,在他回来之前偷偷吃掉了他下酒的花生米,在大夏天看着别人喝缸里凉水的时候,坐在马路牙子上吃他给她买的老冰棍……

日子接着日子,像他们那时喝的肉汤一样,清清淡淡的,但她从来没有怨言。不知道时间怎么忍心溜走的,又怎么忍心在他们身上留了痕迹。像去年插在塘边的的柳条儿,她们的孩子都抽了条,喝了肉汤。

再后来呢,他就倒下了,没有预兆的。

我可以想到的,想到她当时在厂子里知道他倒下去时作何感受……和结婚那时一样吧,紧张的迷茫的,好端端的一个男人,好端端的一个普通人……她没办法再在吃饭时听他教训她的孩子了,没办法再吃到那一小碟花生了,没得办法再皱着眉和他理论那路口的郑太太了……她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姑娘了,因为没有人再会记得去厂子门口接她了,那箱底的蓝色外衫不会有人再不厌其烦的穿了……

她让那蓝色的衣服也随他走了,她记得那冰冷的火,最终让他的生命也燃尽了,她知道的,像她买的七里香只开了一次一样,小小的白花,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尽的,但看到那枯黄的叶片的时候人们就知道它不会再开了……

再讲起来,她只是眉头一皱,又像是所有的悲伤或是那么点局促也早就消磨殆尽了一样,只是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对谁讲的:“打麻将呗……”

我问那是你难受吗,她总是挥挥手:“难受?难受干嘛?”

我还想问却又没问,是啊,不难受,你又是为了什么这么伤心呢?

她们是在哪儿开始的呢?世上没有人可以再讲出,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们是在哪儿结束的呢?不曾结束罢,红石咀像一张网,她们的最后,是网底无声诉说着的飞鱼。

明明包子的馅儿这么足了,明明吃个老冰棍不用东省西省了,明明车马这么快了,她却,联系不上他了……

清明将至,我家也陷入了阵阵忙碌。奶奶年龄大了,忙不起来,我要上学,自然也是……

阳台上种了七里香,但是呢,并不怎么香。不过,有人,在等它开花。 

【简评】

     这是徐菲写“红石咀”故事的第三篇。终于写到了自己的亲人,写了爷爷奶奶的情感故事,自然感情没那么超脱,却也留下了一个小家庭在那个时代左冲右突的辛酸。王太婆坐的那短了脚的高椅;奶奶那根续了十六年的辫子,后来为了儿女添置新衣裳,还是剪了;那颜色深浅不一的“半床”新被,后来改成了他常穿的蓝色外衫;那新郎“不喜欢”喝的肉汤。这些,我们现在谁能想象得到?不止是辛酸:那摆在大堂上,让一帮子人嘻嘻哈哈坐在新被子上的婚俗;那偷吃的一小碟花生米;那坐在马路牙子上吃他给她买老冰棍的时光……

文姨

姑娘

邓志刚谈向时评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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