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在清华读过《人间词话》吗

本世纪初的几年里，接连遇到三本同一作者撰写的林语堂传记：《林语堂在大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林语堂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幽默大师林语堂》，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版。三部书的容量和侧重点不尽相同，但都在第四章里保留了一个相同的细节——1916年到1919年，林氏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到清华大学任英文教员的三年中，因为以前把大量精力用在英文上，而忽略了中文，尤其是古文的素养，所以在古城北京的高等学府任教，难免会遇上尴尬事，为了“洗雪耻辱”，他开始下苦功补课。其办法之一，是通过与琉璃厂、隆福寺等地的旧书铺老板或伙计闲谈，引他们说出一些古籍常识。

“这儿又有一本王国维的著作《人间词话》。”林语堂故意装出十分熟悉王国维著作的样子，其实，他是生平头一次翻阅王国维的书，而善于经营的书商则赶紧过来向顾客介绍这本书的版本优劣，想要卖个好价钱。

上面这段话，三本书一字不差，想来系作者的得意之笔，后来看林语堂的《八十自叙》，才找到出处，原来在传记里举的例子，出自该书的第四章“圣约翰大学”，作者只是稍加润色。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自20世纪初问世，到现在仍是大名鼎鼎，版本很多，但是，1908年至1926年的18年间，并不曾出过单行本。

 

曾给《人间词话》作注的徐调孚说：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最初只有上卷，刊载在一九〇八年的《国粹学报》上，分三期登完。到了一九二六年，才有俞平伯先生标点、朴社出版的单行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人间词话》的“重印后记”）

1927年，王氏自沉昆明湖不久，赵万里在给陈乃乾的信中，列《王静庵先生著作目录》，“已刊者”的第24条为：“《人间词话》一卷 朴社印本 一册”。（陈乃乾《关于王静庵先生逝世的史料》）

陈、赵、徐诸位，或是王氏同乡好友，或是高足后学，且都是饱学之士，又都身历了20世纪前期的大部分时光，所说当不会有错，即使是那几年间碰巧有了现在所谓“盗版书”，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林氏在清华的三年中，不可能在旧书铺遇到《人间词话》。那么，是林语堂晚年笔下跑了野马，而传记作者又毫不犹豫地径直拿来依样葫芦，才有了这个失误吗？看林氏《八十自叙》，大有检点平生而志得意满之态，下笔也许就不自觉地随心所欲、汪洋恣肆起来，且人到八十，记忆力衰退，或混淆了时地，或以想象代替了现实，原也无可厚非，后来者取材引证，则不能不慎重。

数十年来，现当代文学成为一个专门的学科，有的研究者有意无意地与古代文学拉开了距离，也许是觉着应该术业有专攻，也许是为了躲避那佶屈聱牙的古文而走捷径，然而古今不能如泾渭般截然分开，尤其是在历史悠久的中国。当然，有的问题也无关乎学问，即如《人间词话》的发表和出版时间，查一查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