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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三百首》夏承焘选编 吴无闻 周笃文 徐晋如注析

 清风斋445 2018-06-08
精彩章节
前  言
中国作为世界文明古国,拥有举世无双的诗歌遗产。其中,《唐诗三百首》是家喻户晓、令人陶醉的精神食粮。但是继唐诗而兴、集音声之大成的宋词,却缺少一部能与孙洙(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相提并论的普及本。
清末四大词人之首的朱祖谋(上彊村民),于1920年代编定《宋词三百首》,经唐圭璋先生笺注而流行起来。该选本收词人81家,词作283首,虽殚精竭虑,时出妙解,但以独重浑成,不能无偏。王易《词曲史·测运第十》谓其“去取特严”,其旨欲“以针流滑粗犷之病,不违雅正之音”,则该选本之不便普及,亦可知矣。是书所选,偏于周邦彦、吴文英密丽险涩一路。周、吴词作竟录47首之多,而不录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等名作。南宋陈师道盛称当世词家“惟秦七黄九”,黄九(黄庭坚)乃不录一字。朱选因过于强调编者自己的词学观,遂不能反映宋词全貌,以是流传不广。世人欲求宋词佳选,只能俟诸后贤了。
夏承焘先生是彊村老人之后为学界所公认的一代词宗。“文化大革命”后期,夏先生来京养疴,撰成《瞿髯论词绝句》百首,交中华书局刊布,一时好评如潮。周谷城先生诩为“度厄立说”,钟敬文先生赞称“望气知奇”,施蛰存先生更评为“点将词坛,俨然词史纲要”。中华书局遂以新编《宋词三百首》商于髯公,最后达成了新编《宋词三百首》之意向,商定由吴无闻师母与我做助手襄理此事。夏先生论词,力主刚健清奇,自承填词欲“合稼轩、白石、遗山、碧山于一家”。先生作品确能掇取山谷的瘦硬、白石的清刚,复参以东坡、稼轩的雄旷与宏肆而独放异彩。先生以为文章乃天下公器,遴选篇目,必须尊重读者的爱好与评家的公论,应广收各派能反映世情、风骨与词学发展历程的作品,倾向是偏于豪健,而不废婉约。他说“风花中有大家词”,对周邦彦词虽有“气短大江东去后,秋娘庭院望斜河”之评,然亦有“此是宋贤高咏路,马头山色倍宜诗”(《试跨至梵村周邦彦墓地》)之句,其馨香之所向,大抵钟情于苏、辛风格。为此嘱吾辈依此思路,选出篇目三百首,分为注解、集评与赏析三部分加以撰写。选目业经夏公首肯,他并在初选目单上题写“廿年前已薄相如”之语,以表示对以前宋词选本多选批风抹月、男女情爱之作的保留态度,乃调整篇目,充实内容,然后分头评注。夏老论词,崇尚清刚豪健,力辟新境之创作态度,他在1925年5月1日日记云:“夜瀹茗读《词林纪事》,拟选豪健词一二百首,命适君抄之自诵,能增意气不少也。”1959年,他应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唐宋词选》共收两宋词家53人、作品148首。其中辛词28首,东坡词12首,柳永、易安词各6首,清真词5首,白石、碧山词各4首,少游、梦窗词各3首。这也是本书所恪遵的原则。它同朱彊村的《宋词三百首》偏于独重体格神致以浑成为主的宗旨,有着重大的区别。朱本突出周邦彦、吴梦窗和姜白石,专收周词22首,白石词17首,吴梦窗词25首,无论从艺术品类、生活内容与历史的沧桑感及对后世的影响来说,都有厚薄轻重之别,显然朱本在反映宋词全貌上是有不足的。对此我们做了较大的突破,计增补了王禹偁、潘阆、章楶、王观、黄庭坚、张耒、曾觌、朱熹、文天祥等54位有影响的词家,大大压缩了少数大家的篇幅,使之实现了质与量在结构上的平衡。而这也是夏先生晚年的一个遗愿。本书的编著工作时至1986年8月夏公谢世,仍未停止。直至1990年吴无闻师母下世,编著工作遂告停顿。今年,夏公逝世三十周年,中华书局拟重印《瞿髯论词绝句》,并谋出版《宋词三百首》,遂重拾旧稿,乃邀晋如徐君对吴无闻师母手稿增补集评、赏析加以完善。此书之成,实聚夏门师生三代之力也。
词是以音乐为主体发展起来的新兴文学式样。破整齐的五、七言体式而出之以长短句式,既是合乐的需要,更是向生活化语言之回归。平常言语本是长短不拘的,古有“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渐近自然之论。词体的发展正是渐近自然的表现,故更能贴近人心,反映缤纷生活的万象。词的出现,是对唐人五、七言诗的发展。而南宋词体更优于北宋,不论形式技巧与生活内容都是如此。夏先生说:“由于面临这个大时代突破了士大夫阶层和市民阶层的局限……一变而和大时代脉搏同一跳动,这是宋词的最高成就。我们可以说,建炎、绍兴年间的宋词,实在无愧于开元、天宝间的唐诗。”王易先生《词曲史·析派第五》亦云:“入宋则由令化慢,由简化繁。情不囿于燕私,辞不限于绮语。上之可寻圣贤之名理,大之可发忠爱之热忱。寄慨于剩水残山,托兴于美人香草。合风雅骚章之轨,同温柔敦厚之归。故可抗手三唐,希声六代。树有宋文坛之帜,绍汉魏乐府之宗。”二家的论断,是符合文学史实际的。
两宋词坛,真是万花缭乱、百美并臻的一座奇峰。其风格境界,乃能别开生面、辉映千秋。其词学流派,更是层出迭现、各放异彩,妆扮出光昌华美的词学殿堂。如詹安泰先生《宋词散论》中标举的八派说:真率明朗以柳永为代表;高朗清雄以苏轼为代表;婉约清新以秦观、李清照为代表;奇艳俊秀以张先、贺铸为代表;典丽精工以周邦彦为代表;豪迈奔放以辛弃疾为代表;骚雅清劲以姜夔为代表;密丽险涩以吴文英为代表等,可说是一种精彩的概括。各派之间的传承影响,也是治词者应当注意的。如张炎对白石的继承与发展,促成了清空词派的形成。而黄山谷对白石的影响,却很少言及。夏承焘先生《论词绝句·姜夔》云:“三吴双井雅音函,早岁吟心辨苦甘。”“双井”即黄山谷,指出了黄山谷对白石词的深远影响。缪钺先生在白石《长亭怨慢》赏析中云:“姜夔少时学诗,取法黄庭坚,后来弃去,自成一家。但是他将江西派作诗之艺术手法,运用于词中,生新峭折,别创一格。”(《唐宋词鉴赏词典》)指出了隔类继承的现象。影响及于户玉田而家白石的清代浙西词风。这是我们不可忽略的。
宋词表现力之特美,真有唐诗难到之境。如严仁的《醉桃源》:“拍堤春水蘸垂杨,水流花片香。弄花噆柳小鸳鸯,一双随一双。”况周颐以为:“描写芳春景物,极娟妍鲜翠之至,微特如画而已,正恐刺绣妙手,未必能到。”范成大的《眼儿媚·萍乡道中》:“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沈际飞云:“字字软温,着其气息便醉。”王闿运更云:“自然移情,不可言说。绮语中仙语也,考上上。”
宋词亦有工于气势、震天撼地之杰作奇章。如潘阆的《酒泉子》: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涛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真是写足了掀天揭地的气势。东坡爱之,书于玉堂屏风。实乃时下冲浪运动的先驱,不止写健儿身手之不凡也。
宋词在表现金戈铁马之英雄伟业,更是气壮山河、揭响千载。岳飞之《满江红》、文天祥之《酹江月》固已名扬百代。张孝祥之《水调歌头·闻采石战胜》:“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骏发蹈厉,感奋淋漓,令人血脉为之贲张。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真能猛气干云,声裂金石。宋词柔情蜜意、婉转关情之作更是数不胜数。如晏几道之《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识者以之为此道绝唱,“落花”二句俨然是一派华严境界。周邦彦《少年游》过片云:“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含情吐媚,一句串过,便成绝唱。此外如全景式的生活图画,以及山海天象的生动图景,更是别开生面,令人叹服。东坡的《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能于无中生有,竟然把蒲圻大战场转换到黄冈赤壁。使三寸柔毫盖过了八十三万曹军的征伐,并被尊为宋、金十大曲之首。此等向上之作,正是词体发展与天才奇创合力的结果,堪称千古绝唱。
唐人以杜甫所作为“诗史”,不知词亦有史。柳永的《望海潮》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云云,范蜀公云:“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卿词见之。”此词竟令金主亮兴投鞭断流、南下牧马之志。一词而引起一场战争,古今中外,独一无二。张元幹之《念奴娇·题徐明叔〈海月吟笛图〉》:“秋风万里,湛银潢清影,冰轮寒色。八月灵槎乘兴去,织女机边为客。山拥鸡林,江澄鸭绿,四顾沧溟窄……。云气苍茫吟啸处,鼍吼鲸奔天黑。回首当时,蓬莱方丈,好个归消息。而今图画,谩教千古传得。”题中所说的徐明叔,宣和五年奉命出使高丽,归途遭遇凶险的台风,祈祷波神庇佑,乃得生还。所撰《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一书提到罗盘的使用,以及妈祖海神显灵之事。翌年获朝廷赐封,建起了第一座妈祖神庙。更是邦交史与航海史上的千秋佳话,其价值可与郑和航海并称。词亦有史,此即明证。
宋词中更有深沉的哲思。如方岳的《哨遍·问月》二章,提出了“月亦老乎,劝尔一杯,听说平生事”以及“吾语汝,月岂有弦时……嗟万古谁知了无亏,玉斧修成,银蟾奔去,此言荒矣”云云,一问一答,指出了神话之不足为凭,而能暗合科学之原理,是继屈原《天问》、辛弃疾《问月》后的又一篇杰作。
宋词之所以能继唐诗之后,成为中国文学的又一座峻极入云的奇峰,不是“诗庄词媚”“词为诗余”的解释可以概括的。宋词的高远境界、广阔内容,及其出神入化的表现技巧,是其他艺术所难以企及的,它是中华文化的灵光爆破与万千词家的才华结晶,值得我们永远珍视与学习。
拾遗补阙,本不是一部普及性选本所该关注的问题。本书新辑出赵佶的《南歌子》,是一首新发现的有关宫苑生态的重要佚词:“风动槐龙舞,花深禁漏传。一竿红日照花砖。走马晨晖、门里快行宣。  百五开新火,清明尚禁烟。鱼符不请便朝天。醉里归来、疑是梦游仙。”词写寒食节内宫嫔妃嬉春递火、醉面朝天之行乐光景,内容与其《宫词百首》中所述“象踏冰盘四面凉,风摇槐影蘸莲塘。玉颜一枕游仙梦,谁觉炎天畏日长”如出一辙,反映了宣和年间文恬武嬉、耽于享乐的时尚。人主之欲,不知节制,国家如何不败!故特为选录,以昭洞戒。
以上所述,乃执笔者的思路历程与诠释中的一些心得。倘能对弘扬词道、推广宋词的流播有所裨益,能不负前辈的初心,就十分荣幸了。不足之处,尚祈通识方家,多所赐教为幸。

周笃文谨志
丙申秋日于影珠书屋
样章
王禹偁  一首
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巨野(今属山东)人。出身农家,九岁能文。太平兴国八年(983),登进士。历官右拾遗、左司谏、知制诰、翰林学士等职。遇事敢言,立朝刚正。曾上《御戎十策》《疏言五事》等。在文学方面,他不满当时绮靡的文风,力图有所匡正。其论诗云:“谁怜所好还同我,韩柳文章李杜诗。”作品风格清健,是北宋初期开风气的作家。有《小畜集》。
点绛唇
感兴
雨恨云愁①,江南依旧称佳丽②。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   天际征鸿③,遥认行如缀④。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阑意。

【注释】
①雨恨云愁:形容云雨凄迷之状,反映了作者凄黯的心境。   ②“江南”句:指金陵(南京)一带依旧如往昔繁华。曹植《赠丁仪王粲》诗:“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城。”李善注:“佳,大也;丽,美也。”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③征鸿:飞雁。雁之体大者曰鸿,体小者曰雁。  ④行(háng)如缀:横空的群雁,远远望去,如同连缀的行列。  ?凝睇:凝神注视。
【集评】
王奕清《历代诗余》引《词苑》:王元之有《小畜集》,其《点绛唇》词“水村渔巿,一缕孤烟细”之句,清丽可爱,岂止以诗擅名?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情词凄婉,笔墨秀丽。只是无可说处。笔力精健可喜。
先著、程洪《词洁》:“缀”字是古人拙处。
吴无闻《新编宋词三百首手稿》:《玉壶清话》载,王元之黜黄州,诸进士送于郊外,王赋诗云:“缀行相送我何荣,老鹤乘轩愧谷莺。三入承明不知举,看人门下放诸生。”此咸平初(998)事,细玩本词亦有迁谪意。“遥认行如缀”与“缀行”大相切近,与他初任长洲知县之情趣不合,似是其贬任黄州路过金陵所作。
【赏析】
上片题为感兴,实寓怀古。首二句先声夺人。寻常的断雨残云,被词人赋予恨、愁之情,此恨此愁何由生?下句“江南依旧称佳丽”点破题旨。南京为六朝故都,朝市屡更而繁华不易。成由勤俭败由奢的历史教训无人记取,故令词人生出恨愁之慨。“水村”二句,承上渲染,“一缕孤烟细”的纤微,与江南千里雨恨云愁的沉郁作对比,艺术形象便更鲜明雅健。下片转以描写天际雁行,以雁行之连缀,映衬内心的孤独。再转结到点检平身事业。凭阑远眺,其历史感、忧患意识便尽在不言中了。

钱惟演  一首
钱惟演(962—1034),字希圣,临安(今浙江杭州)人。吴越忠懿王俶之子。少补牙门将。归宋,为右屯卫将军。咸平三年(1000)召试,改文职,为太仆少卿。累迁翰林学士枢密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明道二年(1033),坐擅议宗庙,又与后家通婚,落同平章事。以崇信军节度使归镇。博学能文,词风清丽。有《典懿集》,存词两阕。
木兰花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鉴朱颜惊暗换①。昔年多病厌芳尊②,今日芳尊惟恐浅。

【注释】
①鸾鉴:明镜的美称。《异苑》:“罽宾王有鸾,三年不鸣。夫人曰:‘闻鸾见影则鸣。’乃悬镜照之,冲霄一奋而绝。”故后世称镜为鸾镜。   ②芳尊:美酒。尊:酒杯。
【集评】
释文莹《湘山野录》:钱思公谪居汉东日,撰一曲曰:“城上风光莺语乱……”每酒阑歌之则垂涕。时后阁尚有故国一白发姬,乃邓王俶歌鬟惊鸿者也。曰:“吾忆先王将薨,预戒挽铎中歌《木兰花》引绋为送。今相公其将亡乎?”果薨于随。
黄昇《花庵词选》:此公暮年之作,词极凄婉。
李攀龙《草堂诗余隽》:妙处俱在末结语传神。
沈际飞《草堂诗余集》:芳尊恐浅,正断肠处,情尤正笃。
【赏析】
此词作于晚年贬所。莺啼草长的良辰美景,一与作者的逐客身世、迟暮心情相触发,便觉得格外的凄断,所谓以美景写哀情一倍增其哀感者也。“莺语乱”三字未经人道,其佳处在于著一“乱”字,不止写出黄莺啼声的缭乱,更写出作者内心的缭乱。“绿杨”句亦奇崛。人孰不乐春,斯人独以衰年而厌春,此境非少年人所解。歇拍“昔年”二句,谓昔年因身体原因,不能多饮。而今心情牢落,已顾不得养生。反嫌芳尊酒浅,希望在醉乡中暂时忘却痛苦。这是翻进转折的笔法,悲凉的意蕴便显得更深、更耐寻味。

潘  阆  二首
潘阆(960?—1009),字逍遥,大名(今属河北)人。旅居钱塘(今浙江杭州)有年。宋太宗至道元年(995),赐进士及第,试国子四门助教。以事得罪,变姓名,潜匿多年。后遇赦,出为滁州参军。大中祥符二年(1009),卒于泗上。性疏荡,工诗词,名重一时。有《逍遥集》,存词十首。
酒泉子①
长忆西山②,灵隐寺前三竺后③。冷泉亭上旧曾游④,三伏似清秋。   白猿时见攀高树⑤,长啸一声何处去⑥别来几向画图看⑦,终是欠峰峦?。

【注释】
①酒泉子:一作《忆余杭》,凡十首,所咏皆钱塘胜景。   ②西山:即灵隐寺,在杭州西界。   ③灵隐寺:创于东晋,迭经修葺,为天下名刹。三竺:天竺山,在飞来峰南,有上、中、下三天竺。长松夹道,景致清幽。   ④冷泉亭:唐元藇建,原在灵隐西南隅水中,宋人毛友移置岸上。   ⑤白猿:冷泉亭左有呼猿洞,晋僧慧理蓄白猿于此。   ⑥画图:指所绘钱塘风景图。   ⑦欠峰峦:意谓与实景相比,画图仍是逊色。
【集评】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天然图画。结二语清绝,不食人间烟火。

酒泉子
长忆观潮①,满郭人争江上望②。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③,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注释】
①观潮:八月钱塘江潮为天下奇观。周密《武林旧事》云:“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至时万家空巷,倾城出观,最为盛况。   ②满郭:满城,外城曰郭。   ③弄潮儿:逆潮戏浪的健儿。《武林旧事》:“吴儿善泅者数百,皆披发纹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略不沾湿,以此夸能。”
【集评】
释文莹《湘山野录》:阆有清才,尝作《忆余杭》……钱希白爱之,自书于玉堂后壁。
《历代词话》引陆淞语:潘阆忆孤山词,句法清古,语带烟霞,近时罕及。
【赏析】
前期小令多言情之作。以山水形胜入诸词,潘阆殆为较早的尝试者。以上二词与白居易的“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忆江南》)相比,内容接近,却有出蓝之妙。“长忆西山”写冷泉景色,格调清逸,两结尤佳。“三伏似清秋”,只此一句,便可见出其阴阴夏木,泠泠清泉,凉风动袂,暑溽尽消之佳致。“终是欠峰峦”,以画不如真,反衬出景色之妙,善用虚笔,而节短韵长。
与前者之优美不同,后一首以壮美见长,显示出作者风格之多样。这首观潮之作,打破两片分界,放笔直书。三、四两句写潮头之高,涛声之壮。五、六两句极写踏浪冲波的健儿身手,可说是对人民战胜自然的力量之肯定。两片之间,衔接紧密,中间不容间断。“梦觉”句与起句关合,忆而入梦,说明思念之深。觉而心寒,更显潮势之惊心动魄。横放杰出,开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洵为冲浪运动之绝美赞歌。无怪此词一出,就被绘为《潘阆咏潮头》而广为流布(见《事实类苑》)。

林  逋  一首
林逋(967—1028),字君复,钱塘(今浙江杭州)人。隐居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种梅养鹤,徜徉山水,人称“梅妻鹤子”。他写了不少咏梅诗,影响深远。宋真宗赵恒闻其名,诏长吏岁时劳问。死后,宋仁宗赵祯赐谥“和靖先生”。有《和靖集》,存词三首。
点绛唇
金谷年年①,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②,一阕长亭暮③。王孙去,萋萋无数④,南北东西路。

【注释】
①金谷:园名,在河南洛阳西北,有金谷涧,晋石崇所构。石崇《金谷园诗序》谓园中“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   ②离歌:告别的歌。“离”通“骊”。   ③长亭:古每十里置驿站,谓之长亭。《白孔六帖》:“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④“王孙去”二句: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集评】
魏庆之《魏庆之词话》:林和靖工于诗文,善为词。尝作《点绛唇》……乃草词耳,但终篇无“草”字。
沈雄《古今词话·词辨》引《诗话总龟》:林和靖不特工于诗,且工于词。如咏草一首:“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终篇不露一“草”字。如觉范咏梅一首:“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终篇不露一“梅”字,同一雅洁。
先著、程洪《词洁》:于所咏之意,概括略尽,高远无痕,得神之作。
许昂霄《词综偶评》:言短意长,所以为佳。若徒称其终篇不出一“草”字,此儿童之见也。“金谷年年”二句,唐人草诗:“金谷园应没”;“王孙去”三句,淮南王《招隐》:“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凄秀绝世,读之神往,哪不魂销?
王国维《人间词话》: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赏析】
此赋别之作也。自淮南小山赋《招隐士》,凡言王孙、芳草、萋萋,皆言送别。唐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诗云:“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即其意也。起句用唐代诗僧齐己《春草》诗意:“金谷园应没,夫差国已迷。”隐有时光无情、繁华顿成零落之慨。“余花”二句,写春花凋残,落入如烟细雨中之景象,亦谓春色将阑,韶光转瞬。上片总言欢不可极,乐不可久。至下片始转入正题:意谓友朋相聚,本极短暂,却倏又分别。一结绾合全篇,谓春草萋萋,侵路遮目,对远行客之依恋不舍,写得深婉不迫。

范仲淹  三首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大中符祥八年(1015)进士。仕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学士为陕西四路宣抚使。知邠州,徙邓州、荆南、杭州、青州。卒谥文正。他为官能关心人民疾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他在《岳阳楼记》中的名句,展示了他伟大的政治抱负。其边塞词气象阔大,反映出一定范围的现实生活,突破了词限于写儿女柔情和风花雪月的局限,是后来苏轼、辛弃疾词派的先声。有《范文正公文集》,词今存六首。
苏幕遮
怀旧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①,追旅思②。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③。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注释】
①黯乡魂:思念家乡,黯然销魂。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黯然,形容内心凄苦。   ②追旅思(sì):羁旅愁思,追随人不肯舍去。《楚辞·离骚》:“背绳墨以追曲兮。”注:追,随也。   ③“夜夜除非”二句:夜间除非做还乡好梦,才能入睡。
【集评】
徐《词苑丛谈》:公之正气塞天地,而情语入妙至此。
邹祇谟《远志斋词衷》:前段多入丽句,后段纯写柔情,遂成绝唱。“将军白发征夫泪”,亦复苍凉悲壮,慷慨生哀。永叔欲以“玉阶遥献南山寿”敌之,终觉让一头地。穷塞主故是雅言,非实录也。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行人更在春山外”两句,不厌百回读。又云:人但言睡不得尔,“除非好梦”,反言愈切。又云:“欲解愁肠还是酒,奈酒至愁还又。”似此注脚。
许昂霄《词综偶评》:铁石心肠人亦作此销魂语。
张惠言《词选》:此去国之情。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西厢》长亭篇从此脱胎,起三语无数秋景。“芳草”二语与欧公《踏莎行》结句同一沉至。结得悲切。
谭献《谭评词辨》:大笔振迅。
黄苏《蓼园词选》:文正一生非怀土之士,所为乡魂旅思以及愁肠思泪等语,似沾沾作儿女想,何也?观前阕可以想其寄托。开首四句,不过惜秋色苍茫,以隐抒其忧国之意。“山映斜阳”三句,隐隐见世道不甚清明,而小人更为得意之象。“芳草”喻小人,唐人已多用之也。第二阕因心之忧愁,不自聊赖,始动其乡魂旅思,而梦不安枕,酒皆化泪矣。其实忧愁非为思家也。文正当宋仁宗之时,扬历中外,身肩一国之安危,虽其时不无小人,究系隆盛之日。而文正乃忧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忧而忧矣。
李佳《左庵词话》:希文,宋一代名臣,词笔婉丽乃尔。比之宋广平赋梅花,才人何所不可。不似世之头巾气重,无与风雅也。
沈谦《填词杂说》:范希文“珍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及“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虽是赋景,情已跃然。
【赏析】
此词殆为迁谪思君之作。“碧云天,黄叶地”以对句起,用秋日天空之明静,烘衬黄叶满地之衰飒,而承以“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层层递进,色彩调配堪称出神入化,一派凄婉之致,顿时曲曲传出。前结“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又折进一层,相比“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更增奇崛。譬犹名家唱曲,于极高处又翻高八度,愈变愈新,愈翻愈奇。
作者《岳阳楼记》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之语,细品此词,殆亦有此意,故过片有“黯乡魂,追旅思”之叹。“明月”句写的是月色凄清,登高楼骋目,心情冷落孤寂,“休独倚”者,谓知音者稀,只能独倚高楼,目断京华。一结是妙想天开的奇语,酒不再是浇愁、催泪,而是酒、愁、泪融为一体,同归真寂。这是彻骨相思的情语,更是彻悟人生的禅语,真有百炼钢化绕指柔之慨。
渔家傲
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①,衡阳雁去无留意②。四面边声连角起③。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④。羌管悠悠霜满地⑤。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注释】
①塞下:边境要塞之下。   ②衡阳雁:湖南衡山有回雁峰。旧说衡山一峰极高,雁不能过,故名回雁峰。   ③边声连角起:边声,边地的各种声音。角:军中乐器。   ④燕然:山名,即今蒙古境内的杭爱山。后汉窦宪追北单于,登燕然山,刻石纪功而回。勒:刻石。   ⑤羌管:笛出于羌地,故称羌管。
【集评】
沈谦《填词杂说》:小令中调有排宕之势者,吴彦高之“南朝千古伤心事”、范希文之“塞下秋来风景异”是也。
沈雄《古今词话》:仁宗朝,范希文守边,作《渔家傲》,欧阳永叔呼为穷塞主之词,每以“塞上秋来风景异”为起句,故云。余考无名氏《水鼓子》,后衍为《渔家傲》者,诗云:“雕弓白羽猎初回,薄夜牛羊复下来。青冢路边荒草合,黑山峰外阵云开。”穷塞主词自有来处。
先著、程洪《词洁》:一幅绝塞图,已包括于“长烟落日”十字中。唐人塞下诗最工、最多,不意词中复有此奇境。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起笔便来得精锐,塞外秋景一一绘出,笔力横绝古今。悲壮沉雄,唐人塞外诸曲无此沉着痛快也。悲而壮,一腔热血,满纸忠爱,想见文正生平。
黄苏《蓼园词选》:沈际飞曰:希文道德未易窥,事业不可笔记。燕然未勒句,悲愤郁勃,穷塞主安得有之。
【赏析】
此词当是受唐李益诗《夜上受降城闻笛》影响:“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衍诗为词,化悲凉为沉郁,诗词并读,更可见王国维“诗之境阔,词之言长”为不刊之论。盖词于描摹细节,最称当行,足补诗之未尽未到处。词之前阕,征色选声,匠心独运。下片深具悲悯情怀,极写将士思乡之哀,其实也是从反面映衬出边关将士的英雄气概,纵使思家垂泪,却因“燕然未勒”,不能解甲。
贺裳《皱水轩词筌》云:“庐陵讥范希文《渔家傲》为穷塞主词,自矜‘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寿’,为真元帅之事。按宋以小词为乐府,被之管弦,往往传于宫掖。范词如‘长烟落日孤城闭’‘羌管悠悠霜满地’‘将军白发征夫泪’,令‘绿树碧帘相掩映,无人知道塞边寒’者听之,知边庭之苦如是,庶有所警触。此深得采薇出车、杨柳雨雪之意。”可谓深味词旨之言。
御街行
秋日怀旧
纷纷堕叶飘香砌①,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②,谙尽孤眠滋味③。都来此事④,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注释】
①香砌:落满花朵的台阶。   ②攲(yǐ):通倚,倾斜。   ③谙:熟知。   ④都来:全来。
【集评】
杨慎《词品》:二公(韩琦、范仲淹)一时勋德重望,而词亦情致如此。大抵人自情中生,焉能无情,但不过甚而已……予友朱良矩尝云:“天之风月,地之花柳,与人之歌舞,无此不成三才。”虽戏语,亦有理也。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碎”字炼。笔致亦疏亦整,化境也。淋淋漓漓,《西厢》之祖也。但《西厢》有此情词,无此骨力,北宋所以为高。又《白雨斋词话》:范文正《御街行》……淋漓沉着。《西厢·长亭》袭之,骨力远逊,且少味外味,此北宋之所以为高。小山、永叔后,此调不复弹矣。
【赏析】
据副题“秋日怀旧”,即秋日怀内之作。与“浊酒一杯家万里……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同一机杼,殆亦征人思家之作也。上片写秋夜美景:真珠帘卷、银河垂地与堕叶寒声为偶,秋色秋声,形容极矣。下片纯乎写情:“酒未到、先成泪”较之“浊酒”“征夫泪”更进一层,直指奔心之句。结拍“都来此事”为“此事都来”之倒装,“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以俚语入词,脱口而出,感人极矣。李清照《一剪梅》“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化用范词,一空灵,一质重,两极其美,未可厚此薄彼。

柳  永  七首
柳永(987—1055左右),初名三变,字景庄,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以乐章擅名。偶因下第,作《鹤冲天》词,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句。宋仁宗在他考进士时看见他的名字,批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由此自称“奉旨填词”。后改名永,字耆卿。景祐元年(1034)进士及第,官至屯田员外郎。他一生潦倒,死于润州(今江苏镇江),由润州太守王平甫出钱安葬于真州(今江苏仪征)。他不仅写小令,还写了不少长调,长调于是逐渐定型,为北宋词的发展开拓了境界。在词史上,他是个有贡献的作家。当时有人出使西夏,说西夏国“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有《乐章集》。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①,留恋处、兰舟催发②。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③、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④。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⑤、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⑥。便纵有、千种风情⑦,更与何人说。

【注释】
①都门:指京城汴京,今河南开封。帐饮:在郊外设帐饯别。   ②兰舟:木兰之舟,形容舟船华美。   ③去去:离别后,愈去愈远。   ④楚天:古时楚国疆域最大时,拥有今湖南、湖北、江苏、浙江等地,此处为南方天空的代称。   ⑤那(nuó)堪:哪能承受。   ⑥良辰:美好的时光。好景:美好的景色。   ⑦风情:风月的情趣。
【集评】
贺裳《皱水轩词筌》:柳屯田“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自是古今俊句。或讥为梢公登溷诗,此轻薄儿语,不足听也。
李攀龙《草堂诗余隽》:“千里烟波”,惜别之情已骋;“千种风情”,相期之愿又赊。真所谓善传神者。
王世贞《艺苑卮言》:“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与秦少游“酒醒处,残阳乱鸦”,同一景事,而柳尤胜。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唐词“帘外晓莺残月”至矣,宋人让唐诗,而词多不让。
陈廷焯《云韶集》:起数语疏落。作家风格,传神入骨。迷离绰约,一片神光,宜东坡自叹其“大江东去”一阕不如也。
周济《宋四家词选》:清真词多从耆卿夺胎,思力沉挚处,往往出蓝。然耆卿秀淡幽艳,实不可及。后人摭其《乐章》,訾为俗笔,真瞽说也。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微妙则耐思,而景中有情,“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杨柳岸、晓风残月”,所以脍炙人口也。
刘熙载《艺概》:词有点染,耆卿《雨霖铃》“念去去”三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三句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否则警句亦成死灰矣。
陈匪石《宋词举》:“杨柳岸”七字,千古名句,从魏承班之“帘外晓莺残月”化出;而少游之“酒醒后、残阳乱鸦”,则又由柳词出。细细咀嚼,当知其味。盖不独写景工致,而一宵之易过,乍醒之情怀,说来极浑脱且极深厚也。“此去经年”四句,尽情倾吐,老笔纷披,北宋人拙朴本色,不得以率笔目之。
朱庸斋《分春馆词话》:虽乃惜别之词,然不无身世之感。全阕以白描手法,直叙平铺。至“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融情于景,境界突出。醉中相别,雾霭沉沉。到酒醒之时,已是晓风残月,景物凄清。神京望渺,伊人何处?纵有良辰美景,凭谁慰藉?得此二句,通篇光彩,若徒赏其“晓风残月”造句之工,则转失其意境矣。
【赏析】
《雨霖铃》之曲,为唐明皇重经马嵬坡,雨中闻铃,怀念被赐死的贵妃所创,音调凄苦。耆卿以此曲写情人分别,抵得半篇江淹《别赋》。词的上片全用赋笔白描,但起承转合,脉络分明,便不觉堆砌。“寒蝉”三句是起,“都门”三句是承,“执手”二句,蓦然掉转,“念去去”三句,是用景语含情,收为绾合。此三句,把看不见、摸不着,只能由感觉得之的别离之绪,转化为历历如绘的意象画面,由实返虚,备见高明。
过片三句,平地陡起。作者不局限于一己之怨别伤离,而是陡地拔高。说明自古钟情之辈,莫不伤于离别,更何况时当清秋时节,木叶凋落?“今宵”二句,承以柳岸、晓风、残月之凄美,映衬离人酒醒以后空虚惆怅的心情,情景相合,浑如天成,故成名隽。“此去”二句又是一转。一结二句,感情炽热沉郁。相比上片由实返虚的结法,一结不炫技法,只是以情动人,即王鹏运所谓“重大拙”三字诀的“拙”字诀。

凤栖梧
伫倚危楼风细细①,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②。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③,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④,为伊消得人憔悴⑤。

【注释】
①伫倚危楼:伫,久立。危,高耸貌。   ②“望极”二句:望极,极目远望。黯黯,心情沮丧。   ③疏狂:散漫放诞。图:谋取。   ④衣带渐宽:《古诗》:“相去日已远,衣带日以缓。”此谓别后,人消瘦了,衣带渐宽了。   ⑤“为伊”句:伊,指其所爱之人。《诗·秦风·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消得,禁得起。憔悴,愁损貌。
【集评】
贺裳《皱水轩词筌》:小词以含蓄为佳,亦有作诀绝语而妙者。如韦庄“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之类是也。牛峤“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抑亦其次。柳耆卿“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亦即韦意,而气加婉矣。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长守尾生抱柱之信,拚减沈郎腰带之围,真情至语。
王国维《人间词话》: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赏析】
娴雅都丽,自成一格。危楼伫倚,已见怀人之意。“风细细”者,映衬心绪缭乱。春愁黯黯,望极天际,徒见草色烟光,残阳下照,终不见伊人倩影。而此心此境,谁人解得?“拟把”三句,是过来人语,情既深陷,则弱水三千,止取于一瓢。纵使筵前强醉,终难成欢。至“衣带”二句,遂水到渠成,不着痕迹。结二句是情语,亦是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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