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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葛优

 心中有爱春常在 2018-06-10


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冯小刚跟王朔骑着摩托车,摸到北京海淀区的一栋居民楼下。几经打听,找到一户人家门前,敲门,无人应。再敲,对门的人走出来,告诉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外出了。不得已,冯小刚跟王朔回到摩托车上坐着等,天下起了蒙蒙小雨。


等了一两个钟头,王朔指着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影,说了句“来了”。冯小刚一抬眼,望见了风雨里走来的年轻人。


在此之前,冯小刚一个月没下楼,饿了就吃酱油挂面,憋在家里写剧本儿《编辑部的故事》。写完之后,冯小刚对王朔说,“这本子我是想着一个人写的,你必须带我去见见。”王朔问:“谁呀?”冯答:“葛优。”


就这么着,冯小刚第一次见到了葛优——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穿一件肥大的咖啡色风衣,戴一顶帽子,远远地走过来。因为人太瘦,整件风衣在风里晃来荡去,显得阔绰。冯小刚一边憋着笑,一边箭步迎了上去。



多年之后,冯小刚回想起那个下午,也觉得奇妙。“葛优不在家,天又下着雨,如果不想等了,走了,就没有后来了。”


没有《编辑部的故事》的李东宝,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甲方乙方》,没有《甲方乙方》也就谈不上《手机》。没有《手机》,那也就没有现如今崔永元与冯小刚的一场骂战,华谊股价骤跌,飞起一片惊弓之鸟。


崔永元把《手机》剧组差不多骂了个遍,骂了导演冯小刚,骂了编剧刘震云,骂了演员范冰冰,唯独没有骂在里头演男一号的葛优。


他说,“虽然说艺术创作有自由,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他演映射我的角色,演了,我忍忍也能接受。葛优还是一个挺好的人。”而冯小刚说,“葛爷只有亲人,没有仇人。”一堆仇人里站着一个亲人,也不知道是崔永元的不幸,还是葛优的幸。



葛优生于1957年,比冯小刚大一岁,比崔永元大五岁。冯小刚是从小追着阳光灿烂的大院子弟身后跑,崔永元是自己个儿沉迷画着英雄故事的小人书,而葛优呢,端端正正走在普通人里,一板一眼地过活。


动荡的那几年,父母下放五七干校,12岁的葛优带着妹妹寄住在楼下邻居家生活。挨了欺负,葛优不会哭,也不会骂,就那么贴着墙根站着。对方依然不依不饶,“你敢说什么吗?”葛优站着,什么也不说。



中学毕业后,葛优跟着大流插队下乡去了。20多个年轻人,就他一个被挑出来养猪。葛优也不嫌弃,做猪食,清理猪圈,给猪接生,为猪治病,一干就是两年零九月。后来父亲问他,“长这么大,你觉得自己经历过的最开心、最难过或者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


葛优皱皱眉,蹦出两字,养猪。


“可以说,养猪的那段经历改变了我的一生。”葛优考过各个电影学院,各个文工团,最后考上全总文工团,靠的就是小品喂猪,“假装拌好猪食,拎着猪食过来,倒进槽子里,又去猪圈那儿开门,猪在那儿吃呢,拿脚踢它一下,还给猪打针。”



30岁的时候,葛优有了第一部代表作,《顽主》。在此之前,他在文工团跑了10年龙套,尽演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角色。遇上了米家山与王朔,葛优身上那种小人物的幽默与戏谑,才得以释放。



这之后,葛优也有机会走一条文艺影帝的高冷路线。92年演了张艺谋的《活着》,93年演了陈凯歌的《霸王别姬》,接着拿了中国第一个戛纳影帝。葛优他妈都震惊了,“谁能想到这‘第一个’(影帝)落在了我们这个秃头的儿子身上!”



拿了奖后的葛优,却有点无所适从,总想着接下来该拍什么呀,要多少钱呀,拍了两部正正经经的《秦颂》跟《寇老西》,口碑却不怎么样。


1996年,崔永元刚当上《实话实说》的主持人,冯小刚也开始筹谋着自己做导演拍第一部电影《甲方乙方》。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葛优。冯小刚说,“换导演都不能换他,写剧本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他的那种莫衷一是的表情。”


葛优与冯小刚一拍即合。接连出演的贺岁片三部曲,年年都是票房冠军。有人觉得葛优一个戛纳影帝,老拍这种商业电影可惜了,葛优却很明确地回应,他不想老拍高冷的文艺片儿,“你说你拍的电影再好,没人看,这事我不太想做。”



2000年左右,正是赵本山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大放光彩的时候,走哪都是“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冯小刚也想套着《实话实说》拍个电影,于是找到了崔永元。崔永元不愿出演,但很实诚地跟冯小刚透了底,还拉了一帮央视主持人来客串。


电影上映,崔永元看了很诧异,“刘震云老师还告诉我,主持人是一个农村背景的孩子,小时候跟手机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在乡下用有线大喇叭。但乱搞男女关系他们半个字都没提过。”


葛优演的严守一,一言一行都是揣摩着崔永元来的,观众多少也误以为“严守一”的原型就是来自崔永元。那时冯小刚不解释,刘震云也不解释,只有葛优当着记者的面说了句公道话:


“我辟谣:我演的绝对不是崔永元!《手机》中的严守一不仅是花花肠子,而且还是个谎话大王:在公众面前讲真话,生活之中却说假话。这要说演的是崔永元,岂不麻烦大了?”



麻烦果真大了。崔永元不再是当年那个说话和和气气的小崔,一口恶气憋了十几年,没那么容易消化。崔永元扯出了刘震云女儿,扯出了冯小刚老婆,扯出了七千万的“阴阳合同”,他跟范冰冰道歉,但又补了一句,“这是战争,误伤平民也是正常。”


唯一不忍伤的人,还是葛优。


2007年,葛优以代言人身份陷入一场京城传销案,半年过去,没有一家媒体找过他的茬儿。有记者探究个中缘由,后来得出的结论是“他在圈里的人缘好”。


今年年初,冯小刚办了一场家宴,陈道明在旁边弹钢琴,葛优在一边儿喝彩,“哎哟妈呀!好!闪!嚯!”结果冯小刚被骂个狗血喷头,陈道明也被质疑是伪君子,依然只有葛大爷完身而退。



葛优的优点就在于他从不立人设,也就不存在人设坍塌。他演过的角色,大多都是小人物,带着一种赖赖唧唧的躺劲儿,说着不着四六的俏皮话,但心里是一片赤诚。


生活中的葛优,更甚。待人和善,说话谨慎,从不拿腔拿调。他能记住记者的名字,对记者的要求基本有求必应,问他剧组里男女演员哪个好,他就说都好。可以放弃去国际大电影节露脸,却不会错过参加朋友的小活动。演过烂片,口碑极差,导演拒不回应,但葛优会出来跟观众诚恳道歉。


葛优刚拿戛纳影帝那会儿,也把自己当腕儿,不想出来见人。家里来了几个送外卖的,盘桓着不肯走,父亲葛存壮把葛优骂了出来,让他挨着跟每个送餐的伙计打招呼、签名。老葛教育葛优:“你现在有名了,更要讲究对人的规矩和礼貌。这是做人最起码的东西。”


后来葛优自己也想明白了,“演员,在生活中没有理由不像人。” 不管时代怎么变地位怎么变,葛优都像活在谨慎而认真的60年代。他从不上真人秀,也不写微博,他心里一直存在他爸教导他的一句毛主席语录,“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崔永元不骂葛优,大概他怀念的正是心中那个贴着标语的朴素年代,每个人都心地敞亮为人着想,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揣着一股崇高的信仰。


崔永元的父亲是军人,他自称是看小人书长大的一代,心里存的都是杨子荣、董存瑞这样的英雄故事,“小人书造就了这么一代人:他们揣着支离破碎的知识,憧憬着灿烂辉煌的未来,装着化解不开的英雄情结,朝着一个大致确定的方向,上路了。”


大学时代的崔永元,听着《祝酒歌》跟《美酒加咖啡》,会号召同学警惕腐朽思想,做《实话实话》,崔永元告诫自己绝不讲黄色笑话,绝不开过火的玩笑,他认为一个电视节目,有笑声固然好,但比起人的尊严来,这些要素一钱不值。



“为什么人会心里有病呢?原因很简单,社会在进步,社会的进步超过了你的进步,或你的进步先于社会进步都会得病。”——崔永元


冯小刚跟刘震云,也是60年代生人。但在崔永元的眼里,他们变质了,被腐蚀了。尤其是刘震云的改变,让崔永元更不能接受。他掀起这场大战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我就想看看一个知识分子怎么堕落成流氓的,我就要讨这个清白。”这姿势,就跟刘震云写过范冰冰演过的李雪莲一模一样,“你们不让我告状,是让我继续含冤。”


刘震云曾经是崔永元最喜欢的几个作家之一,崔永元的自传《不过如此》就是请刘震云来写的序。《手机》之后,崔永元发现这个世界变了,导演可以干着媚上欺下的行当,作家可以沦为商业炒作的口舌。刘震云在不同场合跟崔永元道过三次歉,崔永元姑且原谅。但是一听要拍的是《手机2》,而不是刘震云口中的《朋友圈》,崔永元彻底炸了。


也不止崔永元一个人看不惯冯小刚式的鸡贼,有的人懒得计较,比如王朔,有的人不想伤和气,比如葛优。只有崔永元一个人站出来,表示要抗争到底。《熔炉》里说得好,“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能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可是时代如泥人如蚁,有谁能不被裹挟着走呢?


都是60年代生长的苦孩子,有人活成了鸡贼的冯小刚,有人活成了抑郁的崔永元,更多人活成了谨慎的葛优,夹在冯小刚与崔永元之间,做着好人也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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