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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雪庵中颜梅华

 zdjphoto 2018-06-15


  颜梅华笔下 《水浒壹佰零捌将》中的部分人物
  周 斌

  江南少雪。今年初冬,申城陡然间下起了一场大雪。翩翩雪花,下得“滋润美艳之至”。天地间,充盈着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国画大家颜梅华在他的愚园路画室“玉雪庵”,拂楮吮笔,寄兴寓情,寥寥简笔,尺素之间便现一干老梅,嫩枝三两,枝头圈梅朵朵,透出春光无限,一如老人晚年所焕发出的艺术青春气息。
  颜梅华,号雪庵,年逾九十。因其名含谐音“梅花”,玉雪对梅花,相映生辉,便有了“玉雪庵”,也称“玉雪书屋”。
  我最早被这位老人所感动,源于他的一本画册中写的前言《我在学》,其中末句写道:“请广大读者教我。”一位名烁海内外的大画家,如此谦卑和真诚,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希望走进他的人生与艺术生命中,也因之萌生了写颜梅华传记的想法。
  记得第一次走进“玉雪庵”,但见画室被一张足有乒乓桌之大的画桌几乎占满。沿墙一排大书橱,整齐地摆放着老人喜欢的书籍和画册。画桌上堆满了画稿以及笔和纸墨。画桌靠窗,阳光和煦。眼前的颜老“臞清且、温而恭”,鹤发童颜,温润俊雅,令人如坐春风。
  颜老一生致力绘事。玉雪庵记载了他笔耕画坛的近八十个春秋。颜老早先居住在合肥路的一条旧式里弄。他天资聪颖,加之勤奋,二十出头便跻身民国时期海上连环画“四小名旦”。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颜梅华的连环画进入一个丰收期。其中 《风云初记》《卫公好鹤》《白秋练》《爱情的传说》《冒名顶替》等,集中展现了其连环画技巧的全面与多样性,成为中国连环画百花园中的奇珍异草。而此时的玉雪庵,其实就是一内室,床与书桌并置于一屋,逼仄局促。颜梅华就在那张极其普通的书桌上,画出了那些令我们感动至今的连环画。他画于六十年代、出版于七十年代的《误入白虎堂》,被“连迷”们一致认为是当时一大批高手云集的连坛中一座高峰。他取传统白描之法,将传统线描的魅力与写实的特色卓有成效地融合于一体,使整幅作品浓郁细腻,至尽至美,勾魂摄魄。自六十年代起,颜老开始转型于中国画。画桌太小,他就弄了张四尺长的三夹板,一头搁在一把椅子上。在那些最艰难的岁月,他白天画革命样板戏连环画,晚上专研中国画。日复一日。颜梅华在合肥路的玉雪庵住了54年,一生中许多重要作品均在这里完成。作为经历和见证了近一个世纪中国连环画兴衰的艺术家,今天颜梅华已成为目前连环画坛上仅存的一员跨世纪宿将。
  难能可贵的是,颜梅华先生在艺术道路上从没有停下追寻的步伐。上世纪八十年代,颜老搬迁至华阳路,玉雪庵才算有个像模像样的独立“画室”。颜老以其对绘画理想的坚定与执着,完成了他艺术上的“凤凰涅槃”。在这数十年间,他成功地从连环画家转型于中国画画家。颜老以其深厚扎实的西画功力,融通于传统的中国画笔墨,在缤纷繁茂的中国画坛自出机杼。他迎来了艺术生涯的光芒时刻。无论是人物和山水,还是花鸟与动物,他的丹青名扬四海。颜老的作品构图奇诡,笔墨纵横挥洒,写实也写意,把胸中之秀色与天地之灵气自然凑拍,犹如古今相对,遥相呼应,到达中国画之最高境界——化境。综观他这一时期的作品,落款处大都留下了“玉雪庵”“玉雪书屋”的字迹,可见其对玉雪庵的深情。尤值得一提的是,在华阳路的玉雪庵,他积多年创作之经验,呕心沥血绘制的近三十米长卷中国水墨画 《水浒壹佰零捌将》,在荣宝斋画展上轰动京城。这幅珍贵画卷后被日本长崎“江山楼”买走。有一段时间,颜老在玉雪庵总有种若有所失之感。“此卷留在日本,就像自己的孩子让人领走的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惆怅。”然而,故事似乎并没有结束……
  耄耋之年后的颜梅华定居于愚园路公寓。本可颐养天年的他,却以惊人的毅力,耗时两年,在82岁再次创作了《水浒壹佰零捌将》。追寻不朽的中国古代名著《水浒传》的足印,颜梅华将这一史诗般的人物长卷留在了华夏大地。继而,颜老又在84岁高龄,令人惊叹地绘制《武松》连环画本。“庚寅二月,再一次重读《水浒传》,反复品味和推敲,然后酝酿腹稿进行调整和充实,欣然开笔。结合自己几十年中国画创作经验,兼工带写,用国画的笔墨和技法来表现《武松》连环画,一还夙愿,二为封笔之作也。”这是老人的心声。八十年前,老人从连环画步入画坛,道路倥偬,岁月匆匆。今虽已为国画大家,但对于连环画依然情有所钟。连环画本《武松》是颜梅华对自己曾经的连环画生涯的最后一份“致意”。《武松》在去年由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出版社举办的首届“东升杯”全国连环画征稿大赛评比中,被评委会授予最高荣誉奖。
  去年整个夏天,为采写传记,我每周都要到愚园路玉雪庵造访。老人因右腿骨折,在家静养。甫一坐定,颜师母便会沏上一杯香醇碧绿的龙井。颜老谦和儒雅,一派大家风范。对如我者后辈,视朋友一般,谈笑蔼然。“人老了,常忆旧。”他说。那天,我拿给他看南市西仓桥街的照片,那是他童年生长的地方,还有那片他记忆中的复兴路“小桃园”。老人异常高兴。而谈起年轻时在苏州干将坊度过的那段岁月,我看到他眼眸中流露出一份深深眷念。颜老近八十年的绘画生涯中,很少谈连环画坛的往事,而这次,他觉得应该把一些实情告诉很多关心他的连坛朋友。他说,海上连环画的“四大名旦”和“四小名旦”,如今仅存我一人在世,余皆作古,能不兴叹?
  笔底春秋,艺海无涯。在玉雪庵,老人兴致盎然与我谈诗书画,谈刻壶,也谈京剧,并示我多年收藏的印石……当说及他的恩师吴湖帆和颜文樑,老人依然充满崇敬。他在一本画集的后记中写道:“我年轻时曾追随颜文樑先生探西画之精微,后又师从国画大师吴湖帆先生,学习山水、墨竹、墨荷及书法。两位恩师的谆谆教诲影响了我一生。江寒汀、来楚生、张大壮、戈湘岚等老先生也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曾从这些名家处学习中国传统花鸟。可以说,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取得在中国书画艺术上比较全面的发展。”而事实上,我感到老人心目中真正企仰的,不是某一个什么人,应该说是我们这个国度有着几千年文明历史的伟大传统。年已九十有二的颜老,如今在他的玉雪庵还时常研读古代碑帖,吟诗作词,拿着放大镜细细观摩《富春山居图》。他说,中国画博大精深,我要活到老,学到老。
  数月后的一天,老人静养后在玉雪庵第一次开笔。他精神矍铄,挥毫为我录写了幅清翁同龢的对联:“文章真处性情见,谈笑深时风雨来”。畅达纵逸,潇洒恣意。我当视为珍贵。在那天闲聊时,我发现他神情略显凝重,便问他有什么心事。老人双眉紧蹙,低声轻语道:“心里有点急,总觉得还有很多事要做……”殷切诚恳之状,令人动容。
  颜梅华先生是一位以书画为立身之本的艺术家。他倾其一生,孜孜不倦地探索艺术的勇气与生命力,在中国画坛上闪耀着独有的光彩。
  上海,有着璀璨的文化底色,孕育了一批在中国画坛上熠熠生辉的艺术大师。在打造“上海文化”名片、倡导工匠精神的今天,国画大家颜梅华也许是一个很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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