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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活了這麼久，一聲「姥爺」都沒有叫過，——我媽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姥爺在我媽還只有十六七歲的時候就撒手人寰了。也是可憐喔，丟下目不識丁的妻跟大大小小五個子女，其中最小的女兒才開始咿咿呀呀學說話，這也是我小姨心裡頭最傷痛的事情罷？曾經我媽給我講他們姊妹一次在飯桌上聊天，不知道怎麼的，可能是話趕話罷？反正就從我大舅聊到了我姥爺那裡，我小姨就哭了起來，眼淚汪汪的說道：「我一歲的時候爸就沒了，所以我連一聲『爸』都沒有叫過。」這話當場就叫我媽我二姨掉了淚珠子出來，我大舅也神色黯然。原本歡快的合家歡立刻變了苦難的回憶錄了。當然，我是沒有參加那家庭聚會，我是後來聽見我媽講給我才知道的，我媽給我講過不少關於她的父親，我的姥爺的故事。
我的姥爺是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雖說他們家是山東人。當然，也並非所有的山東人都人高馬大，我認識的山東人裡小個子的男人實在也不少，甚至有的人又瘦又小的，比湖廣的男人也差不太多。我的個子不高的姥爺總是一襲長衫，——好像民國過來的男人都喜歡一身長衫？至少讀書人是這樣的罷？我媽家也同我父親家一樣，家裏沒有老相片留下來，不曉得是什麼緣故。當然，我後來「看見」了我祖父的樣子，幾十年以後聯繫到了當初隨軍到台灣的大伯父，雖說他也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家裡依舊還保存著我祖父的相片，於是，我就「看見」了我的祖父了，一襲長衫給人的印象是那麼的溫文爾雅的一個書生！我記得看著那翻拍回來的相片，我是個樣情緒雜陳的。當然，看著穿著長衫的我的祖父，我又有些莫名的驕傲：我的親人也能夠將長衫穿得這樣儒雅放流呀！我祖父是那種氣質上佳的男人，雖說他是典型的南方男人的體型，不很高，又有一點清瘦，但是絕對是溫文爾雅的。我的姥爺是怎麼樣的呢？我不知道，但是聽我母親講她的父親，我的姥爺也並不比我的祖父差多少，他們兩個甚至還是同行，都是教師，只不過他們所在的地方不一樣罷了。
我的姥爺同我的祖父還真的很相似啊！據我媽說，我姥爺也是一心只知道讀書的傻書生。我第一次聽見她跟我提到她爹爹時候是我剛上大學那年。我平素是比較馬虎的人，尤其在一些小事情上，我好像會丟三落四的。大學第一個寒假回家，我告訴我媽一個學期下來，我把暖水瓶、飯盒什麼的都丟掉了，我媽聽見立刻就戳了我一指頭，說道：你怎麼跟你姥爺那麼像呢！我沒有聽明白，我媽就告訴我：你姥爺上學的時候就丟三落四的，不是丟了這個就是丟了那個，最嚴重的是學校讓他管帳，他把人家學校的伙食費全給丟了，不得不賠，我爺爺沒有辦法只好賣地給他補上這個窟窿。反正，你姥爺幾年學上下來，我們家也就窮了。你可不要像他，整天也長個心眼子，不要不是丟這個就是丟那個的，我可沒錢給你賠。當然，這話讓我不開心，我哪裡就那麼的不小心呢？況且，我也不是什麼學生幹部，對學生幹部的位子從來沒有絲毫的興趣，哪裡又來得上個學就將家裡上窮了？我媽又笑起來，囉哩囉嗦的又講了我姥爺的故事給我聽，我也多多少少的知道了一些我的姥爺的故事，拼拼湊湊講幾句，也不曉得能講得怎樣。
有時候真的是感慨人世的巧合。我父親跟我母親一南一北，卻因為中國的巨變使得原本根本不可能相遇的兩個人成為了一家子，更巧的是竟然他們的父輩的經歷都多少有一些相似性。旁的不說，我祖父母的婚姻同我姥爺姥姥的婚姻就蠻相似的，——都是家庭包辦的舊式婚姻，而且，都是兩個頗有才華的書生娶了目不識丁的太太，我祖母跟我姥姥都是「睜眼瞎」，不過我祖母比我姥姥好一點點，斗大的字她還能認得一籮筐，小人書是可以看得懂的。：）當然，或許是書生同睜眼瞎沒有共同語言，我的姥爺也同我的祖父似的，對我的姥姥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是卻同樣盡到了一個丈夫應該盡的責任，而且也是盡他最大的能力支撐著他們共同的家。只是，我的姥爺比我的祖父境遇要好得多，他是共。產。黨的幹部，而我的祖父是歷史反革命，這真的是天壤之別，不是嚜？
當然，作為革命幹部也不見得就真的命運好到哪裡去，饒那麼高的血壓，還不是一樣要服從黨的安排，讓你去哪裡為革命服務你就要去哪裡，就是那一句話？「我是一顆螺絲釘」後邊那半句話我忘掉了，好像是「哪裡需要去哪裡」？反正，就是完全不可能自己選擇。也是，怎麼能夠叫你自己選擇呢？連你的人都是組織的，不是嚜？我的姥爺聽從組織的安排，一次次的調動著工作，也一次次的在不停的奔波中徹底的弄壞了身體，最後看著大大小小都沒有長大成人的五個孩子撒手人寰，也不能不說是一種悲涼。我媽給我講說我姥爺去世時她跪在他的病床前的情境時，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後來問她：你那個時候害怕嗎？我媽說：怎麼能不害怕呢。我又說：你一直都說我姥爺是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可能他選在那個時候死也是為了你們罷？我媽不解。我說：你不是說我姥爺曾經是地下黨嗎？可是地下黨好像結局都不好？而且還會牽連到家裡人。我姥爺在相互揭發開始之前去世了就讓不懷好意的人失去了揭發他的機會了，自然也就保全了你們家的紅色革命家庭的成分，你是紅五類罷？所以，你看，你爹多好。我媽聽見我這樣說，想了一想，竟然點頭同意：也是呀，文。革。的時候人彼此揭發告密的，抗戰的時候你姥爺是地下黨，但是保不齊會有人說誣陷他是日本漢奸，假如真的叫人這樣告發了你姥爺也會百口莫辯，那時候的人都瘋了，沒有事都能給你編造出來些事。想起來也真的可怕。我姥爺去世的早，沒有趕上最嚴酷可怕的運動，也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我的姥爺好像也比較多才多藝？像我的祖父似的。我媽就說我姥爺很喜歡京劇，而且興致來了會自己唱上幾句，又熱情豪爽，家裡時不常就會邀來同事坐一起喝點子小酒，來一個業餘票友聚會什麼的。當然，這種時候，總是我媽開心的時候，因為她是我姥爺頂喜愛的孩子。
其實，我還是對我的祖輩了解的太少了。他們的故事於我，也只能夠是故事了罷？雖說我的血管裡流動著他們的血液，我離他們卻實在很遙遠很遙遠。
此刻，他們一定在天上的某個地方在看著我罷？看著我坐在窗子底下寫他們的簡單的故事。他們會笑嚜？在中國，素來是隔輩親，雖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兩個，——我的祖父跟我的姥爺，但是我想，他們一定會是笑咪咪的看著我的罷？此刻，我卻有些淡淡的心酸……這人的洪流。
【摘自依湄湄的博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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