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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 | 在黄埔村发现历史:传统文化如何凝结几代人的心?

 心中有爱春常在 2018-06-20


华南地区是孕育了中国近代的摇篮。且不说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这些影响了历史走向的人,在十九世纪末的上海缔造了近代产业的,也主要是广东的实业家。



康有为在广州长兴里邱氏书室开设的长兴学堂,后改称万木草堂(来源:gzzxws.gov.cn)


不仅如此,华南地区还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重要的连接外部的节点。它催生了向外扩展的华侨网络,引进了外部世界的贸易关系。当年乾隆为彰显自己的战功而在法国铸造的大量铜版画,也是通过广东这一口岸海运抵达的。至于广东特有的十八世纪末到二十世纪的“外销画”,更是体现了中国晚清以来民间的“世界文化”形态……


当然,它也承受了沉重的灾难。为中国近代史染上阴暗色彩的鸦片,多是在印度栽培并用船只运到这里的,而著名的三元里抗英、林则徐销烟,是近代广东一笔沉重的历史刻痕。广东这个中国近代的重要门户,演出了一幕幕或精彩或浓烈的历史长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清政府的无能,远离内陆的广东,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没有来自朝廷的任何支持,只能依靠当地的民众力量与英法军队抗衡。这种种历史的记忆,为华南地区积淀了浓重的文化内涵。



位于广州市中山三路的广东咨议局旧址,建于宣统元年(1909年),是当时效仿西方议会的活动场所。1911年武昌起义后,广东各界代表在咨议局集会,宣布脱离清政府,成立都督府,后改为非常国会。1921年,孙中山在此宣誓就任非常大总统(来源:gzzxws.gov.cn)

 

在广东人称之为“小蛮腰”的广州电视塔附近,邻接着今日被旅游化了的珠江。友人在珠江边一幢高层建筑的窗前对我辨析着当年的经纬阡陌。他说,在今天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当年穿插着一条条水路。那是世界各地的商船从珠江口进入广州的水道。十八世纪中叶开始,来自欧洲的商船以黄埔为停泊地,他们运来的货物从这里再由当地疍民用小艇转运到广州。当时,小船可以沿着大小河汊顺利地进入广州城,宛如今日的威尼斯。于是,我起兴想要请他导引我去参观一下黄埔村,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位于广州市黄埔区的长洲炮台遗址(来源:gzzxws.gov.cn)


黄埔村与黄埔军校一水之隔,都位于广州城的东南部。黄埔村直接面向大海,至今还依稀可以想象当年的港口面貌。当年,来自印度、西欧、北美的商人,都经由这里进入广州进行各种贸易活动。广州向世界输送茶叶、丝绸、瓷器,也从世界输入各种物品以及文化要素。进入今天的黄埔村,还可以看到不少华南乡土建筑镶嵌着宛如西洋教堂样式的彩色玻璃,据说当地百姓并不认为这是舶来品,他们认为那是自己的东西;十九世纪的外销画,也是广东地域特有的美术体裁:它采用了西方油画的技巧,以西洋的视线来描绘当时广东的民间生活。当然,这些外销画名副其实,全部都是用来“外销”的。外销画中反复描绘的一个对象,是黄埔村港口的风景。这是一幅已经消失的景象:在临海一带,装饰着万国旗,停泊在公海上的外国商船与其遥遥相对,而来自那些商船的小艇则进入港口,上岸贸易。



黄埔古港景观区的标志性牌坊(来源:wenming.cn)

 

从当年的港口进入,村里的风景为之一变。现在这个村子里虽然还有居民,不过整体上,它已经成为一个完全观光化的村落。村里的老建筑大多保留了原来的面貌,并且进行小心的修缮;保留得最完善的,是几个大宗族的院落。在村头几棵古树之下,老婆婆们正悠然地摆开小小的地摊,排开蔬菜水果,小心地分成一份一份售卖;而几位老汉则在石桌旁谈兴正浓,面前把玩着一杯清茶。置身这个安静悠闲的地方,我恍惚地回到了昔日生活的空间。



村中彩色玻璃的窗饰(网络图)

 

支撑着当年黄埔村的,是村里最发达的四大宗族。由这四个宗族里,走出了近代中国制造业、商业的重要人物,也走出了外交、军事的精英。他们当年活跃的舞台,并不仅仅限于中国国内,还延伸到了世界上很多地方。这个中国南部边陲的小小村落,何以竟然有如此浓厚的累积,可以在近代中国史上爆发这样的能量?秘密究竟在哪里?



黄埔村内的古祠堂(来源:wenming.cn)



在黄埔村可以感受到的,是相互叠加在一起的复杂海上之网。黄埔村、广州、广东地域、东南亚、西亚、非洲、欧洲……这个网络联系起了广阔的世界,它构成世界的一部分。黄埔村,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结点。而且,就算当年这里曾经是唯一的官方贸易港口,也无碍中国东部沿海各个省份的民间海洋贸易。



胡氏宗祠(网络图)

 

在黄埔村里,散布着宗族特有的“祠堂”。这是同族人共同祭祖的场所,也是族人们聚集在一起商讨族内事物的场所。村内四大宗族,都各自拥有不止一个祠堂,例如,据说胡氏家族曾经在村里建造了七个祠堂。虽然现在仅存两个祠堂,但是已经足以传达当年的气派。这两个祠堂的建筑风格,排水系统的设计,雕刻在各处的精美装饰,还有正门之前竖立着的旗杆底座(据说这是专门用来在族内子弟科举考试高中之后升旗报喜的),都讲述着宗族重视风水的姿态和致力于子孙繁衍的志向。

 

在参观梁氏祠堂的时候,听到讲解员说,为了符合风水的要求选择吉日,这座祠堂竟然耗费了六十年时间才得以建成。祠堂的建设是为了祈祷子孙繁盛、族内人才辈出,如此大事,自然不得有丝毫怠慢,吉日良辰动工,哪怕等上多少年,都是必需的。祠堂仅仅是可视的院落,那随着历史的沿革被逐渐淡忘的如烟往事,却在这院落不可视的空间里飘动着,讲述着昔日的寒窗苦读与族内的互助。传统时代结束了,辛亥革命过去了,战争时代终结了,而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村落在每个时代里都诞生了与时代相呼应的优秀人才。



胡氏祠堂内景(网络图)

 

胡氏、梁氏、冯氏、罗氏,黄埔村这四大氏族无论经历了何种历史变故,都在持续向中国与世界输送着优秀的人才。

 

在今日的黄埔村,宗族的脉动已经基本上幻化为历史记忆,村落也已经观光化了。而村子里的青壮年们多半都出去打工,只有休假的时候才会回来探亲。守卫着村子记忆的,只是在古树下摆摊卖菜的老婆婆与在祠堂里泡茶下棋的老汉们。不过,一旦到了旧历年和其他传统节日,如同华南地区其他村落一样,黄埔村也用盛大的传统仪式吸引着游子回家。



祠堂内景(网络图)

 

从北京感知这个黄埔村,它是个遥远的地方。说起来,广东对于北方人而言,也不是个可以轻易融入的社会。尽管人口的高度流动使得广东容纳了天南地北的人们,尽管这些年大众文化“普及”了香港电视剧里的广式普通话,变动着的广东仍然是广东。广东人有自己的方言,更重要的是,开放的广东仍然有自己的文化。



夜色中的“小蛮腰”广州塔


“文化”这词儿,这些年越说越空,只要是难以具体言说和归类的,都可以含糊地说是“文化”,不过在黄埔村里,它可是实实在在的。它是宗族祠堂前为了表彰族内中举子弟而竖起的旗杆,是旧历新年盛大的庆祝仪式,是房屋飞檐特有的样式,是祠堂里悬挂的各式牌匾,是村里长者们结结实实的记忆,是村里年轻人并不自知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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