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亲人病痛，死亡教育如何开口？

离父亲入院将近3个月的时间，这3个月真的好漫长，从夏天到秋天。

从普通病房到第一次进ICU，从ICU转出回到普通病房，再经历一系列痛苦的挣扎和抉择，第二次回到ICU，最后转到普通病房到现在。

每走一步都面临选择，站在岔路口选择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既因为责任也因为爱。

特别害怕阳光明媚的日子，刺眼的阳光和沉重的心情形成强烈的反差，会特别清楚地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无处可逃的考验，差点把我压垮。

公公加油

“公公加油”，“公公回家家”。

带广广去医院探望公公，

广广都会给公公加油，

每次加油的时候广广都特别认真，

他似乎知道这些鼓励的话，对公公来说很重要。

他每次呼喊的声音都特别洪亮，

还会用小手使劲拉拉外公的手，

坚定地抓起公公虚弱无力的手指，摇啊摇。

在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是顾不上广广的，也曾经想过把广广放在奶奶家一段时间。

但直觉告诉我，小小的生命也有他自己的使命，这个时候的我们需要他大过于他需要我们，因为他就像一片净土，让我们暂时忘记悲伤和痛苦。

如果没有广广，

我没有办法想象这3个月我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没有广广，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坚持到今天。

挣扎过才能体现生命的顽强

只要机会合适，我们会带广广去医院看望公公（广广对外公的称呼）。

晚上关灯睡觉的时候，我会禁不住问广广：

 “公公去哪了？”

“公公睡觉”

“公公生病了怎么办？”

“看医生”。

我并没有特意解释什么，这些认知是他自己从平时的观察、日常生活的体验、绘本中获取的。

我问他这些问题，是想知道他对公公生病这件事情的看法，他对生命的感知。

死亡和生存是离不开彼此的，挣扎才能体现生命的顽强。

第一次送爸爸去ICU，

门开了之后看得到里面隔离门顶上赫然写着“生命从这里延续”，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才慢慢开始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门关上了，隔断了彼此。

前不久看到了一篇文章，分享的是一名在新加坡出生的早产儿，在ICU住了100天最后顽强地生存下来的真人真事。

当时看了那篇文章，我的第一反应是我拿去跟广广一起分享，死生有时候只是一线之差，我希望他能了解。

图片来源于新加坡眼（ID: kanxinjiapo）

诞生和消亡如此相似

他看了这个照片之后， 说“公公”。

我惊讶于孩子的感性，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有很多东西是父母没法教的，父母能够做的是，让孩子多接触各种事物和体验生命的各种色彩，而他们自己会慢慢体验和总结。

是的，这就是现在的公公，跟这个早产儿一样顽强地挣扎着、抗争着。

从能走能吃能自理，到只能半坐在床上，要人帮助进食，

再到插上鼻胃管各种管子，

再到需要吸普通氧气变成需要湿化仪，

再到现在离不开有创呼吸机，

这个过程前后只是三个月的时间。

但是，公公没有说过一句辛苦，放弃不在他的字典里。

生命的顽强，不是书本里、电影里、诗歌里、梦境里，而是在真实世界里，惨烈而真实。

原来生命的诞生和消亡的过程是如此的相似。

我一边给广广看文章里的照片，一边跟他说：

“这个也是一个宝宝，广广小时候也像他那么小，但是这个宝宝比你更小，他很累很虚弱，他生病了，就像公公一样不舒服，在医院里”。

“你看他好努力哦，公公像他一样努力地生存，加油地活下去”。

“因为如果不努力的话，我们就会再也见不到公公，这个宝宝也会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只有生存才有希望，死亡了只剩下想念了”。

我不知道广广能够理解多少，

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体会到的都跟他分享，

他心里种下的种子，会自己发芽。

孩子如何才会“懂事”

“妈妈看公公，拜拜”。

每次外出不带广广，他都会说这么一句话，因为一天晚上我要去医院值夜班，我不能陪他睡觉。

我说过自己暂时离开的原因，从那次之后他就记住了，并且非常理解和合作，从来没有闹腾过，孩子有时候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有天晚上广广睡觉后，我妈妈跟我说，广广在家里玩，拿起了一部收音机乱扔，她告诉他这是公公的收音机，不要乱扔。当时看着收音机她就忍不住哭了，一直流眼泪，但是：

广广说：婆婆不哭，还给婆婆拿纸巾。

我妈总说，“如果没有广广，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现在”。

那天从医院回来心情很沉重，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忍不住泪水，开始哭，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我说：

“广广，妈妈好伤心，因为公公回不了家了，再也回不来了，妈妈很伤心，所以妈妈哭了。”

“妈妈不哭”，他过来抱着我，在我怀里。

这可能就是“懂事”的孩子吧，我很感恩。

孩子怎么才能懂事呢？

我想一定是通过真实体验和父母的言传身教。

我的一些看法

我买过一些关于死亡教育的绘本，暂时还没有遇到特别好的。

对于死亡教育，我们还在摸索，下面是一些我的看法：

1

没有必要提前让孩子去理解死亡

这个话题引入的最佳时期，是孩子在生活中遇到了或者经历了跟死亡相关的事情，以及产生了一些疑问，比如家里的小动物死了或者亲人去世等等，这是最佳的时机，提前说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如果时机到了，就坦诚地跟孩子交流这个话题。

2

请不要把死亡单独割裂开来跟孩子说

死亡必定是让人恐惧的，不管你如何诉说也不能轻易地改变它给人带来的负面情感。

而如果把生、老、病、死看作一个完整的生命过程，那么每个阶段都有它的意义和使命，死亡也不例外。

我会经常跟广广回忆那些珍贵而短暂的日子，回忆公公跟广广一起相处的美好时光，而要让他理解公公将要离世的事实，我做了很多工作。

“公公年纪比妈妈大，比广广大，头发白白的，胡子也有点白了，公公老了，身体不好，公公生病了，不能回家睡觉，要在医院里面睡觉，生病了在医院看医生，我们给公公加油。”

“但是我们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公公了，这是终结的意思，你记得妈妈跟你说过，树叶从树上掉下来，变黄了，枯萎了，因为它生命终结了，这是生命完整的过程。”

那天在楼下花园活动，广广拿起一个干枯的树枝，我跟他说，“这个树枝干枯了，掉下来了，没有生命了，你看花槽里都是掉下来的树枝和树叶，我们把这个也丢到里面，让它回到泥土里吧。”

那天他又在花园玩耍，看到一位怀孕的阿姨，我跟他说：

“你看那个阿姨的肚子是不是鼓起来啦，里面有个小宝宝，广广小时候也是这样在妈妈的肚子里的，这是生命的开始。”

让孩子了解生命的全过程，而不是把死亡割裂开来谈论，更合理完整。

3

死亡有两个属性，一个是永恒性

死亡的永恒性，就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了，失去生命了就是永远失去了，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

这个概念有点抽象，但孩子有权知道真相，我们小时候听得最多的说法是“XX去旅游了”，“去卖咸鸭蛋了”，“太累了，睡着了”，这些状态都不是代表永恒。

隐瞒真相未必是真的保护，简单平实地道出真相，不加入主观的评价，这跟性教育的核心理念是一致的。随着小孩认知的发展，他们会逐渐明白。

我们只是种下一颗种子，给他们充裕的土壤。

4

死亡的另外一个属性，是必然性

死亡的必然性，就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谁也逃不了，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这一点结合前面的生命的完整性一起说，会让人比较容易接受，因为这是生命周期中不可跳过的一个环节，正因为这一点，没有人会孤单，因为人人都会经历，所以不用害怕。

父母越坦诚，孩子对死亡也越能够有正确的认识和坦然地接受，因为我们在传递信息的时候也在传递自己的价值观。

死亡就是生命消亡，

还有积极的意义吗？

这个话题之所以沉重，是因为它基本上是负面的信息，正因为如此，我们很难跟孩子谈论。

但过去一年时间里，经历的种种事情，让我真正体会到，死亡也有它积极的意义，这些认识改变了我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看法。

因为有死亡的存在，才让人懂得生存的珍贵，从而能够珍惜当下，尽自己的努力活得更好。

时间不等人，除了接受事实，继续好好生活，别无选择。

上面的文章完稿于爸爸去世前的一天，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一起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考验，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然而还是没有办法阻止最后一天的到来。

在跟病魔斗争的一年中，爸爸让我看到了什么叫做坚强，不是在书本里、绘本里、诗歌里、小说里、电视剧里，而是真真切切的在自己身边，发生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在绝望中，我仍然感受到爸爸传递给我的正能量，不要放弃自己，努力活得更好。将这些精神财富，传承下去，这是死亡教育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我会让孩子知道——

死亡并不可怕，因为没有它，我们不会了解生的意义。

依然还是会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落泪和叹息，

但谁的生活不是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