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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深却读《人间词》

 鹏天阁隐龙斋主 2018-06-21
唐宋之后,写诗填词的人如果有哪怕一个句子能传诵人口大概都算是成功了。诗本不在多而在精,而且跳出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毕竟不大可能,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句,也无憾了。
  关于王静安的诗词,寻常人能知道一句两句的恐怕不及知道《人间词话》的十分之一,算作第一流的诗人、词人或许还嫌高了。这也不是怪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所在多有。不过笺注者敢说出、能说出哪里不好,实在难得。陈永正先生的《笺说》于每首诗词除说明创作时间、背景,点明旨意之外,还多有评批,话不多,但都是药石之言,看的我很是欢乐啊。
  王静安的诗,很奇怪,越往后越差。最喜欢的是《书古书中故纸》:“昨夜书中得故纸,今朝随意写新诗。长捐箧底终无恙,比入怀中便足奇。黯淡谁能知汝恨,沾涂亦自笑余痴。书成付与炉中火,了却人间是与非。”青年之作,风致流转,真好。有些古体诗模拟汉魏六朝诗,也还有古风,《蚕》比较能与古为新,不外是融入哲思。倒是一般比较肯定的“人生过处惟存悔,知识增时只益疑”之类的句子,个人觉得好是好,不像诗,而近于格言。哲思不能形象化啊!中年之后诗作大抵是应人之求而作,或者唱和,或者题画,陈永正先生说:“以学问为诗,以经术为诗,以议论为诗,以考据为诗,如此种种,实已背离诗道。”把宋诗派一棍子打死了。要我说,确实流弊甚多,但诗于此种种也不能一无所有,不然诗也成不了诗。《拚(翻)飞》《病中即事》《出门》几首律诗也好。《颐和园词》之前,都是为己之诗,之后,都是为人而作了。
  王静安的词总体比诗好,应酬之作少,大抵寄意幽情,情思尤为绵邈,仍是李煜、冯延巳、欧阳修、晏几道、秦观一派,小令好过长调多多。陈永正先生几乎见一次长调吐一回槽:“《人间词话》谓词之长调近于排律,并谓排律之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均之骈体文耳。”静安对长调似有偏见,其集中长调仅得九首,又对南宋擅长调诸家(除稼轩外)均无好感,盖其于此涵泳未深所致,故词话中论及长调之语,亦多乖谬。宋人长调,多盘旋作势,开阖跌宕,极有姿致,焉能以板滞之排律骈文设喻哉!静安每以小令之法作长调,语势萎弱,意浅易尽,匪独未窥两宋之堂奥,即清初诸子亦未到也。光绪三十年(1904),秋暮,静安赴苏州,执教于江苏师范学堂。此词当为别后思家之作。然写相思之情,迹近元、明散曲,语滑而味薄。 ”(《西河》,第405页)更绝的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人间词话》卷下,谓寿词当为词家所禁,附录又谓余填词不喜作长调,尤不喜用人韵。不意此词全犯之。”(《霜花腴己未用梦窗韵补寿强村侍郎》,第575页)
  吐完了长调,有的小令也被吐了。比如《虞美人弄梅骑竹》(第507页):“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当时惊呼这不是徐志摩“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么?啧啧。然后看陈先生的笺说,先说了两句好话,“写小儿女娇痴的情态如画,佳则佳矣,”然后立马笔锋一转“然非北宋人情调。清人王小山、郑板桥每有此种。初学者好之、效之,扭捏作态,易堕恶道,不可不慎也。”上纲上线啊。
  类似的神吐槽会不断出现,虽然说是吐槽,但实际上是很有眼光的批评,一反鉴赏辞典体的写作方法——死马都能给说成活马,很好很好。不管什么拿来就说好的还能说的头头是道的,绝对部分是有眼无珠。能了解哪里不好,才能更好地发现沙中之金。所以本书的笺说很值得一读。
  陈先生最推崇的是《点绛唇屏却相思》:“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 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这是一首刻骨铭心的情词。相思是无法摆脱的,在梦中,在醒后,它总是揪紧着情人孤寂的心。此词结语,真可谓‘物我两忘’,在缥缈恍惚的追寻中,别有一种幽清的韵致。在静安抒情小词中,当以此等作品为极则。”结句空灵幽渺,套一句康有为评小晏词的话:“纯是华严境界。”
  还有一首《菩萨蛮红楼遥隔》个人很喜欢:“红楼遥隔廉纤雨。沉沉暝色笼高树,树影到侬窗。君家灯火光。 风枝和影弄,似妾西窗梦。梦醒即天涯。打窗闻落花。”好一个“梦醒即天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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