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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手可摘星辰

 铃什August 2018-06-24
​文/墨小芭

有那么一个人,他成天跟在你身后,稀疏平常得就像月光。

可是有一天,他不见了。

你就会真的打心眼里难过起来,因为你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傻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座城池,任你撒野胡闹,抬腿撒尿,最后拍拍屁股想走就走。

成长就是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心

2003年初,袁旗在我心中的地位开始下滑。

那一年我十四岁,尚没有家国天下的觉悟,将全部精力投注在花边短裙和波点蝴蝶结发箍上。

也关注自己的身材问题,瘦而不柴,高而不愣,唯独胸部尚未发育,尴尬地依靠着海绵垫子撑场面。偶尔会有学姐投来嗤之以鼻的笑,那双骄傲的眼睛,仿佛正在观赏两团会走路的海绵垫。

令人懊恼又尴尬。

因此更是奋不顾身地让自己美丽起来,裙子偷偷地剪短一些,袜子下面的脚趾涂着斑斓的色彩,虽不得见天日,却暗自生欢喜。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袁旗是搬不上台面的那么一个人。

他太高了,才十四岁啊,就已经长到一米七六,这简直让我这个青梅竹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更何况他的脑子也不是那么好使,好像这一辈子都要在小学里度过一样,他的智商,也就那个水平。

渐渐地,他被大人们定义为“痴呆儿”。

我觉得这有点不公平,袁旗只是比别的孩子笨一些,高大一些而已,为什么那些过于聪明但个子很矮的学生就要被赦免至“正常人”的范围里?

遗憾的是,我可以对自己发问,却没法向所有的正常人质疑。

我非常明白,如果我和袁旗继续玩在一起,慢慢地,我也会被大家孤立。因为有一句话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所以那一年的生日会我没有邀请袁旗。

十二月的北方正下着雪,大傻个儿袁旗带着一份小小的生日礼物等在我们约定好的地方,因为我骗他说,今年的生日会要在外面举行。

我简直坏透了。

而袁旗,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在深夜十二点之前对着那一夜的星光小声地说,生日快乐啊杨小乐。说完,冷得打了个打喷嚏,鼻涕冒出个忧伤的泡泡。

第二天袁旗没有来上课。

我在路过低年级教学楼的时候特地朝他们班里张望了一下,那个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只有窗外的阳光慷慨地投掷在那里。

陆然问我,袁旗是不是生病了?

我违心地翻了个白眼,铿锵有力地说,一个白痴而已,病了有什么了不起,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陆然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可我知道,在那一瞬间,我就这样可耻地长大了。

正常人才不会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

我初中毕业那年,袁旗去了国外接受治疗,回来时我已经在读高二,正一门心思暗恋着不良少年许邵延。

袁旗回国后的第一项行程便是请我和陆然吃饭。

我看着眼前笑得脸庞发亮的袁旗,他似乎真的没有从前那么傻了,虽然个子已经飙到一米八三,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沉稳了许多。

他傻笑着对我说,杨小乐,我在国外最想你。

痴呆儿总是喜欢说一些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心里话,正常人不会这样,正常人才不会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看,任你践踏把玩。

不过我想,如今的袁旗再也不会问出例如“斑马的小弟弟是否也是黑白相间”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了。

毕竟他现在已经成功挤进正常人的行列当中。

就连陆然也捧脸做花痴状地对我说,袁旗看起来还有一点帅。

我嘴角抽搐不敢苟同,彼时的我正值情动一场,全天下的男人加在一起也不及许邵延的惊鸿一瞥,不及他流里流气地对我问,同学,教导处怎么走?

清晨六点半,他毛茸茸的短头发上还沾着凉凉的雾,坚毅的下巴上冒出酒精浇灌出的青色胡楂,整个人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唯独那双眼睛,美得惊人,眼神却淡得无情。

我穿着松垮的运动衫,手里捧着食堂打来的热粥和烧饼,像一个欧巴桑,将教导处的位置只给他看。

许邵延,谁人不识君?

叛逆得让校长在深夜里泪流满面,嚣张得让临校的小混混闻风丧胆,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我见尤爱的脸,叼着一根烟立在那里,轻易虏获无数的爱慕之心。

就是这个许邵延,他为了感谢我,揉了揉我的脑袋,对我说,谢谢,你还蛮可爱的。

这句话,让我在那个微风习习的清晨,突然就目光呆滞心跳如雷了。

那天早上,许邵延在我的指引下顺利找到教务处,砸碎了两块大玻璃。当时主任正在批教案,哐啷一声,差点被吓得心肌梗死。

一个星期后,黑板报上就贴出许邵延被学校劝退的消息。

我忧伤地盯着他的名字看了老半天,书包里还揣着昨夜新鲜出炉的情书一封,胸腔里满满的喜欢还未来得及倒出一句,他就要从学校里消失了。

这简直太丧心病狂了,学校是爱情的坟墓,这话一点也不假。只是我年少的爱啊,可不是经不起风浪的。

袁旗看着踌躇满志的我弱弱地问,杨小乐,你干吗一脸要英勇就义的表情啊?

我摆摆手对他说,你不懂。

没有什么可以阻挠一颗充满爱意的花痴之心,我决定向许邵延告白。

我们的感情是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

或许是那天的黄昏来得太过热烈,或许是别的,在经过地下酒吧的时候,我把情书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许邵延从里面走出来,吐出最后一口烟,跨上机车风驰电掣地走了。

我把书包甩给陆然,咬牙切齿地追上去,跑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啊,怪只怪我妈生我时只给我配备了两条腿。

就在我要跑到吐血的时候,袁旗骑着他的小绵羊远远地向我驶来。我这一生,唯独这一刻看见他如看见人民币一般狂喜。

我扯着他的手,脸憋得发紫,快,带我追上前面那个人!

袁旗却淡定地摇头拒绝,不可以的杨小乐,小绵羊不可以载人,更何况我没有多余的安全帽。

我气结,那你把车子给我,我自己去追!

不行不行不行,你连自行车都骑不好。袁旗不安地连连摇头。

我暗暗想,这个白痴!

转念一想,立即将情书递给袁旗,凄凄哀哀地求,追上前面那个人,他叫许邵延,替我把情书交给他!

袁旗一下子慌神了,看着我的眼神波澜万丈,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又找不到出口。我露出凶恶的表情冲他吼,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他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顺从地从我手里接过情书,加大马力追了上去。

那个静谧的黄昏,我汗流浃背地站在人潮汹涌里紧张地等待着消息,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旗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屏住呼吸接起,电话的那一头传来略显沙哑的男低音,喂,这个电话的主人出了车祸。

很久以后,我听许邵延说,那一天,袁旗一直追在他的后面,拼了老命似的喊他的名字,直到他听见转过头去的时候,才发现袁旗连车带人痛苦地摔在路边,一脸的血。

许邵延骂了声娘走过去,看见袁旗挣扎了老半天,才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着手将一个画满爱心的信封递给他,对他说,许……许……这个,给你的情书……说完就晕死了过去。

路人纷纷感慨,多么感人的爱情!

我和陆然赶到医院的时候,袁旗正躺在流动病房里打消炎针,他的额头上绑着一圈儿纱布,脸色那么白,就像一个在天寒地冻的雪国里熟睡的小孩子,毛茸茸的睫毛看起来特别让人感动。

只是没过多久,这种感动就被狂喜所替代。

因为许邵延牵了我的手,他说杨小乐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窗外夜色淡淡,就像许邵延手里擎着的烟,妖娆朦胧得让人不安。我仰起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傻傻地点了点头。

很久以后,每当想起这一天,我都会淡笑着想,我和许邵延的感情要有多珍贵,才会让袁旗甘愿为之付出鲜血和汗水,一句怨言都不曾有过。

如果犯贱也是一门手艺,你已经可以独霸天下了

许邵延作为我的男朋友,实在是很屌,他勾一勾修长的染着烟味的手指,就把我身上的奴性全部激发出来,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忠心狗腿,毫无怨言。

这让许邵延大为感动,将手机里我的名字改为“小暖炉”,寒冬腊月,没了杨小乐怎么行?

陆然却总喜欢给我泼冷水,黑着脸规劝我,杨小乐,你傻不傻啊?许邵延根本就把你当保姆使!

我瞪她一眼,就算是保姆,我也是许邵延心中唯一的那一个!

陆然把手里的千纸鹤丢到一边,被我的贱样气得半天没喘气,就在我以为她要被自己憋死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说了一个字,靠。

袁旗笑,陆然,你别这么说杨小乐了,我看她现在每天都过得挺开心的。

我感动地看着暖阳下小心翼翼地折着纸鹤的袁旗,特别温柔地问他,累吗?

袁旗摇了摇了头,淡笑着说,不累。

我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那就继续折吧。

这些千纸鹤是我要送给许邵延的生日礼物,12月31号,一千二百三十一只。

为此陆然就很看不上许邵延,她一边努力地想把眼珠子甩到我脸上,一边振振有词地骂,他丫的有病啊,再坚持一下就1月1号了,那么早生出来干吗?

袁旗看出陆然是真的很不高兴,怯怯地劝她,算了陆然,杨小乐高兴就好了,折纸鹤又不会累死人的。

陆然报以冷笑,说,国外医疗技术有待提高啊,你的脑子哪里正常了?杨小乐高兴就好是吧?那你呢?你不是喜欢杨小乐吗,你喜欢她你还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别人犯贱啊!

袁旗吃惊地看着陆然,眉毛纠结成一团,他的脸泛起盛怒的潮红,低吼道,陆然,不许你这么说杨小乐。

我从小到大早就被陆然骂得铜皮铁骨了,一脸无所谓地说,让她骂吧,我就是喜欢给许邵延犯贱,我犯贱,我光荣。

陆然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哆嗦着一脚踹飞了千纸鹤罐子,冲我吼,杨小乐,如果犯贱也是一门手艺,你已经可以独霸天下了!

几百只五彩斑斓的纸鹤被她踹得高高飞起,重重地落下。

她摔门而出,留下身后瞠目结舌的我,和一脸悲伤的袁旗。

这是陆然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心中惶惶,低头看着安静地坐在地板上收集千纸鹤的袁旗,半晌,才开口问他,袁旗,你喜欢我吗?

袁旗被我问得一愣,表情便庄严起来。他静坐不动,毛茸茸的脑袋微微向右歪着,像是在费力地思考一些他的智商无法承担的难题,过了很久很久,他拧在一起的眉毛才渐渐展平。

对不起杨小乐,陆然说的是真的。

我喜欢你。

他认真地瞧瞧我,冲我展开一抹傻傻的笑,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许邵延,我支持你。

就连告白的时候都要说句对不起

有很长一段时间,袁旗略显迟缓的笑容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凌晨三点,窗外的世界浮起一层微弱的灰蓝光芒,我盘腿坐在床上刺溜地吸一口泡面,打了个饥肠辘辘的嗝。

这是本月最后一口口粮,为了给许邵延买一双限量版运动鞋,我只好和自己的胃达成协议,从今往后,勒紧腰带,乖乖接纳三餐泡面,不准造反。

可惜我的胃娇贵脆弱,不容我怠慢,在这个熹微渐渐涌现的凌晨,它开始绞痛,伴着恶心和口苦,我一下子笑了,为我感人肺腑的爱情。

随着地表温度的升高,我的病症开始如洪水猛兽一并朝我袭来,若在此时,许邵延见我这副赢赢弱弱的模样,一定会将我紧紧拥在怀中安慰,宝贝,不要怕,有我在!

但事实上电话打通之后,许邵延只是语带不耐地劝,宝贝,不要闹,我很困!

还未等我虚弱地开口说话,那边已经将电话挂断,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我哀哀地叹一口气,求助于陆然,这厮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关机以示抗议。

在这个全世界将我拒之门外的清晨,我忍着剧痛,惆怅地拨通了袁旗的电话。

十五分钟后,袁旗就像踩了风火轮一样神速抵达,他还穿着睡衣,是最不帅的那一种,格子的,Sheldon常穿的那一种,而许邵延穿豹纹的,骚包又迷人。

袁旗背着脸色青紫的我,在暖光淋透的城市里拼了老命似的飞奔,这个白痴大概以为胃痛是会死人的吧,不然干吗这么露出一副那样心疼的表情?

等我打完针以后,他喜欢我的事就已经传遍了流动病房。

有个小护士特别感动地说,你男朋友可真好,你不过是普通肠胃炎,他可是把你当胃癌晚期在体贴。

我挣扎着拿出手机,指着上面许邵延的照片严肃认真地说,这个才是我的男朋友。

小护士撇撇嘴,别开玩笑了,谁会放着这么好的一个人去跟流氓谈恋爱?

我沉默起来,世人的眼光果然不靠谱,唯独我,可以精准地看出许邵延的好,他优雅细致的皮囊,智痞洒脱的灵魂,统统对我的胃口。

再看袁旗,高高的,傻傻的,像一头憨厚老实的熊,你将掌心的蜜糖分他一点,他就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全世界的光芒。

微不足道得就连告白的时候都要说一句对不起。

回去的路上袁旗背着我,阳光落满他宽厚的肩膀,我突然想起我的小时候,记忆有些遥远了,只记得是四五岁大小的样子,小到尚不懂得耻笑同伴,那时候袁旗就已经长得很高大的样子,像一个小巨人,他可以轻易将我扛在肩上在夕阳下奔跑。

每一回的骑马打仗都是我们这一组赢。

我的智商加上袁旗的蛮力,向来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手下败将们也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开脱自己的失败,大家都说,袁旗是怪物。只有怪物才会长得又高又大,只有怪物才会一直一直打败他们。

那时候的袁旗哭得很难过。

大大的一坨缩在桌子底下固执地不肯出来,他哭得天都塌陷了,哭得身上的肥肉抖啊抖。

他问我,杨小乐,为什么我长得这么高哪?

我只好笨拙地安慰他,长得高才可以够得到天上的星星啊,那些矮子太坏了,他们嫉妒你!

因为这句话,痴呆儿袁旗在当天夜里爬上高梯,伸手摘星,不慎坠落,导致腿部骨折。

就是这样一个傻瓜,他怎么会,怎么会突发奇想地喜欢上我了呢?

我卑微至你一抹微笑都令我受宠若惊

所有人都说许邵延冷落我。

我入了冷宫,却仍要痴心不改,为他织毛衣,捏寿司,我将这些蠢事全部定义为伟大而不可磨灭的爱情。

陆然与我重归于好,却仍不死心地劝诫,回头是岸啊杨小乐,袁旗哪里比不上许邵延?

我拎着整齐排列的便当盒回头说,那么好,你就和他在一起啊。

陆然再次翻脸,一脚踹飞我的便当盒,斥责我,杨小乐,你不但贱,你还无耻!

我只好再次杀回厨房重新作战,薄薄的紫菜,鲜艳的胡萝卜,细心翻炒过的肉末以及金黄的蛋饼。

做好时已接近暮色。

见鬼的是,竟会下起暴雨,许邵延家境贫寒,住在城市边缘的待开发郊区,车子无法驶进去,只能摸黑往杂草丛生的泥地里走。

不好意思的是,我生来没有方向感,自小觉得上海紧邻着北京,南极紧邻着北极。如今天色已紧实地暗下来,加上暴雨夹裹着狂风,于是,我立在四周荒草粼粼的水洼里,迷了路。

许邵延的手机向来喜欢高傲地关机。

当下,我便有一种阵亡的凄凉感涌上心头。你猜对了,每当我深处悲惨境地,又无人对我伸出援手之时,我便会想起袁旗。

值得庆幸的事,每一次他都会迅速出现。

暴雨中,我们彼此搀扶,脚下是越来越泥泞的道路,袁旗撑着的黑色雨伞,一直稳稳地遮住头顶滚落的雨水。

忽然间,我仿佛听见陆然的鄙夷,杨小乐,你也太残忍了,就算是狗,也不会任你呼来喝去为所欲为。

我心虚地仰头去看袁旗的脸,冬夜的月光薄薄地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光芒万丈的感觉。

到了许邵延家门前,袁旗说,我在门外等你,你不要急,我就喜欢看下雨。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真诚得近乎天真。

可我推开那扇破旧的墨绿色铁门,看见的却是一个浑身上下只套着一件大衬衫的女生在给许邵延洗头发。

可笑的是,那件大衬衫是我我用无数个空腹的清晨换来的。

我恨不得爆粗口,条件反射似的冲上去给了她一耳光。

许邵延跳起来冲我吼,杨小乐你疯了!

他这样真真切切地伤害我,我就哭了。

许邵延揉着满是泡沫的额头问我,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是我深爱着的少年啊,我卑微至他一抹微笑都令我受宠若惊,他一句话我便虎躯一震,随时想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到头来,我洒的竟是狗血。

我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听见那个女生说,许邵延,你玩过的女生倒是蛮有脾气的哦。但是你知道,我万歌是从来不吃亏的人。

她话音未落,下一秒,许邵延的巴掌就特别利索地抽过来。

我闭上眼睛,平静地接纳了脸上传来的火辣痛感。袁旗冲进来的时候,我正捂着红肿的脸颊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眼泪狠狠地砸下来。

如果我不亲口说不来的话,他一定不会知道的

我受了爱情的伤,精神委靡不振,食欲急速下滑。

陆然没有讽刺我,她和袁旗一起占据了我家的厨房,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给我做饭,喂饱我。

我就这样一蹶不振了大半个月,临近毕业时陆然出国留学,临行前仍是忍不住对我说,杨小乐,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蠢事,没爱过烂人呢?重要的是,他们接下来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那天晚上袁旗为我煮面,煤灶上煮一锅滚烫的水,撒一把面条,温柔搅拌,配以青翠的葱花,几片碧绿的菠菜。

在屋子里惨淡的灯光下,食物的气味渐渐令人感受到温暖。

我问袁旗,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袁旗愣了愣,又露出标志性的纠结表情陷入沉沉的思考。他想了很久很久,等我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吃完,他才对我说,因为你是第一个教会我绑鞋带的女孩,也是唯一一个让我相信自己可以伸手摘星辰的女孩。

杨小乐,你知道吗,也许是因为你从小就比我聪明,所以我总觉得你说的话是世界上最有可信度的。你说我可以摘星,我就相信自己可以,即使没有成功,也这样坚信着。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大家都疏离我,只有你愿意陪在我身边。我长到很大了,有十多岁了,可是还不会自己系鞋带,是你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帮我将鞋带系好。

袁旗的神情看起来那么温暖,他专心致志地回忆着过去我对他的那点搬不上台面的好,那样认真单纯的神色让人感动。

我捧着面碗,羞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可是袁旗,你以为的这些都是假的,事实上我和那些嘲笑你排挤你的人都一样,我嫌弃你,怕你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会让我丢脸,所以骗了你,让你在下雪的冬天等了我整整一晚上。

袁旗就笑了,一点也不生气,他说我知道,我还知道那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不好。如果我没有那么笨就好了。

我想,我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喜欢上袁旗的。

那是二00八年的春末,春寒料峭里,我恍惚间以为时间可以这样缓慢地行走很久。

这之后的袁旗仍是常常喜欢对我说喜欢,他心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全部向我敞开。我没有再凶恶地吼他,喜欢个屁啊!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然后怀揣着满心的欢愉不让他轻易察觉。

我总以为,即使袁旗再笨,只要时间足够,他总会发觉,原来我们互相喜欢着的心情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直到那年秋天,许邵延与万歌分手,夜里打来电话说想见我,我开始承认,我是真的已经放下那段过去,因此没有相见的必要。

那之后我就真的再也没见过许邵延,却遇见了万歌。

她将许邵延的花心全部归罪于我,当街恶言相向,极尽侮辱之能事。我笑着走开,只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却被她当做轻视,彻底激怒了她。

那一天的阳光极淡,薄薄的一层,笼罩着城市的阴影,头顶昏昏沉沉的天空游移着几缕白云,我大步走开,她愤怒地上车,踩足油门朝我冲了过来。

她醉在愤怒中,早已经神志不清了。

而我,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得一动不动,呆呆地立在路中央不知所措。

你一定知道,是那个向来在危险中才会被我提起的袁旗救了我。他原本是想要给我一个生日的惊喜,因此早早地买好了鲜花和蛋糕,一路尾随在我的身后。

然后,在万歌的车即将将我撞碎的那一刻,啊啊大叫着扑过来,将我推开。

那些花瓣被车轮碾碎,蛋糕烂在路边,万歌凄怆地闭上了眼睛。

医生说,袁旗也许活不久了。

他自小脑子里有一个血块,一直压迫着他的脑神经,所以他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会笨很多,也会高大很多。原本在国外的治疗已经基本上控制了血块的扩张,却没有办法完全消除,而这一次的车祸,将他脑海中的血块彻底打散了。

很久以后,每当我思念起袁旗笑得发亮的脸庞时,都会悲伤地问自己,为什么那一天,当我发现自己内心涌动的欢喜之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它讲给袁旗听?

他那么笨,如果我不亲口说不来的话,他一定不会知道的对不对,一定不会相信,我是喜欢着他的对不对?

无数次,我站在逆袭而来的回忆里,想着袁旗,想念他笨拙地笑起来的样子,他照顾我的样子,他安静地听我讲话的样子。

在他悄无声息地随父母再度离开这座城市之后,我曾经拼命找过,却怎样也查不到他究竟去了哪里。

那些漫长的时光里,我是真的打从心眼里不安起来,仿佛全宇宙的光芒都随着袁旗的离开而不复存在,而我必须独自一人面对凄惶的黑夜,无从选择。原来爱一个人,失去他的时候不但会悲伤,还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恐慌。

只是无论我上演着怎样的孤凄,袁旗也没有再出现过,从来也没有,哪怕是在梦里。

我反复想起我们之间曾经短暂的对话。

——袁旗,你这个白痴,我那么欺负你,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因为啊——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实在是太难了。而坚持,要比遇见容易得太多太多。

于是我开始坚持等待,等待这世上唯一可以为我摘星的少年回来。

两年后的冬天,我收到一个来自大西洋彼岸的包裹,蓝色的正方形盒子里装着一部样式老旧的手机。

解码是我的生日。

屏保是我的照片——艳阳下,那个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的我,仿佛童话,永远鲜活在静止的世界里。

那一天,冬日鲜有的暖阳慷慨地自窗外投掷进来,温柔而钝重地砸在我的肩膀上。

我知道,袁旗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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