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不及“汉并天下” 图一 图二 “秦砖汉瓦”宝贵得如同金子,还是我在醴陵一中念初一时知道的。 当年的历史老师叫黄建纲,背略略有点佝偻,不好修边幅,但嗓音洪亮,讲起历史故事来绘声绘色,学生们听得屏声静气。我特别喜欢历史课,小考、段考、期考,分数总在各门功课之上。今天醉心于历史文物的研究与收藏,不能不归功于黄老师的点化。上“楚汉之争”那一课,黄老师慷慨激昂地讲汉高祖刘邦的知人善用,讲楚霸王项羽的勇武刚烈,最后便是题外话了。黄老师的语气有些深沉,他说:“历史无情,像始皇帝赢政、汉高祖刘邦,堪称万世人杰,如今留给我们的有什么?秦朝的砖,汉代的瓦,当然还是些残砖断瓦。恰恰正是这些砖和瓦,引领着我们去构想当年宫阙堂殿的巍峨壮丽,去追思当年城市的繁华与昌盛,所以,历代文人雅士,都以能获得秦砖汉瓦为人生一大快事,再贵的价钱也舍得买……” 于是我记下了“秦砖汉瓦”。 “秦砖汉瓦”是秦汉文化一个特殊的载体,它们见证过人世间的兴衰,不像兵马俑始终只在地宫中;它们接受过连年战火的洗礼,不像秦始皇陵“偏安一隅终是谜”。这些砖砖瓦瓦,浓缩着秦汉文化的宏伟、深邃和博大,从被认定那一天起,就成了震撼历朝历代文人雅士心扉的一记记强音…… 乾隆皇帝身边有个博学而风趣的大学士叫纪晓岚,所著《阅微草堂笔记》,与《石头记》、《聊斋志异》同为清代三大热门读物。此人尤好古物,曾在曹操“铜雀春深锁二乔”的铜雀台遗址拾得一枚筒瓦,大喜,琢为砚,手铭“铜雀台址颓无遗,何乃剩瓦多如斯”为识。乾隆五十一年(1786),著《金石萃编》的金石学家王昶在未央宫遗址觅得两枚瓦当,皆有“长乐未央”四字。王昶知道纪晓岚曾获铜雀台瓦,赠给了纪晓岚。纪晓岚一下子得到两枚汉瓦,尤自欢喜,将其一琢成砚,另一枚琢成盖,亲书手铭“铜雀瓦,世所珍,后乎此,四百春”。 纪晓岚得铜雀瓦又得未央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铜雀瓦”因此而在纪晓岚书斋中退居第二位。前清时期的大诗人、刑部尚书王士楨著《池北偶谈》,特地将所得秦穆公羽阳宫瓦砚之铭录入,为“凤翔府,古雍州,秦穆公羽阳宫古基在焉。其瓦有古篆羽阳千岁……在砚之左,奇古,非铜雀所及”。汉代瓦当的领军地位,自是不必多说。近代著名花鸟画家于非厂要赠一印给文学大师老舍,思前想后,选择仿瓦当文篆刻“和平万岁”,先生果然十分珍爱。大家大师们珍爱古瓦当若此,与我们同时代的人,爱古瓦当爱得如醉如痴的更是大有人在。 北京“古陶文明博物馆”馆长路之东先生清晰地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在西安一位藏友家里见到一枚金乌(图一)瓦当。浮雕的金乌振奋双翼,雄健威猛,一飞冲天,其气势慑人心魄。他相信遇到宝贝了,爱不释手,恳请物主割爱。殊不知物主同样视若拱璧,任他如何的言词恳切,就是不肯松口。路之东魂牵魄绕,先后六次登门,主人被感动了,终于忍痛割爱。巧的是,路之东每次来看金乌,天公都要洒下霏霏细雨。莫不是天神也被路之东的真诚感动得哭了,千滴热泪化喜雨?路之东欣喜若狂,将“金乌”揣进怀里,跳上单车,冲进雨阵,落汤鸡似的赶到西北大学历史系主任王建华教授家里。王教授接过路之东递过去的“金乌”,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凝神细看,然后抬起头来:“该不会是金乌吧!”说完,两人会心地笑了。 此前,路之东曾见过一枚仅剩瓦心的金乌瓦当,人家当作“鸿雁”瓦当珍藏。他们捧着的,虽残缺一角,却正是 “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金乌瓦当啊! 金乌就是传说中的太阳神鸟。汉代王充著《论衡》,他在《说日》篇中特别強调“日中有三足乌”。《淮南子》说“羿射九乌,止存金乌一星”。《山海经》说“汤谷上有扶桑,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宋代诗人陆游的诗,则说得更明白,“明星虽高未须喜,三足阳乌生海底”。毫无疑义,众人笔下的金乌、三足乌、三足阳乌、乌,指的都是太阳神鸟金乌。 瓦当为筒的瓦头,源于周朝,盛极于秦汉,集书法艺术、绘画艺术、造型艺术于一体,是史学界研究秦汉文化的一个突出的特殊性遗存,更是研究文字演进的第一手资料。金乌瓦当是汉武帝章泉宫的建筑构件,用太阳神鸟作装饰,烘托出来的是汉武帝心比天高的雄才伟略,在众多瓦当中“官”居一品。 2006年,中央电视台鉴宝节目评选十大镇馆之宝,路之东先生的金乌瓦当当仁不让, 在北京的十大镇馆之宝中排名第三。 只恨身处三湘,无缘近水楼台,我得不到“秦砖汉瓦”。说来不由得人不信,我好古且爱作文,凡可以作篇文章的古玩文物,日思夜念的要“成文而后快”,而且要付梓方庆幸。所幸几大收藏类刊物都欢迎我的文章,夸奖我的文笔,于是都有神交朋友。2004年春节,《收藏界》卫华先生给我邮来“与天无极”(图二)瓦当拓片贺春,翌年仲夏,《收藏》陈根远先生赠我“汉并天下”(图三)瓦当朱拓,二人不谋而合,让我喜出望外。 “与天无极”瓦为吉祥文字,意为与天地同寿,篆书,线条強劲明快,“四象”形图案将四字分成四区。“汉并天下”瓦造于汉初,公元前202年楚汉之争终于划上句号,为纪念刘邦一统天下建立大汉王朝,兴建宫阙时,瓦上用了这四个字。“汉并天下”为篆书,线条圆婉健朗,同样是一“四象”形图案将四字分成四区。根远先生为关中知名学者,精于篆刻,对传统印玺的研究頗有见地,印玺、瓦当皆有专著问世。二人似乎知我思瓦心切,以瓦拓相赠。卫华先生钤印代款,根远先生题“汉前并天下瓦当,西汉长安皇家故物,拓奉文伟先生雅玩。乙酉之夏,根远”,钤“延年”、“根远审定”、“陈”、“关中汉瓦”数印,必为先生握刀手篆。 不几日,我将两枚瓦拓装裱好,在厅中挂陈半年,无瓦而有拓,名家相赠,不亚于有瓦的。 其实收藏瓦拓,历来为文人雅士所好。 鲁迅先生醉心于收藏瓦当拓片,只要有闲,便要去琉璃厂走走。他的日记中有“1918年9月28日,午后在琉璃厂买瓦当拓片40枚,6元。1919年3月3日,在德古斋买得端方藏瓦拓260枚”等等。端方官居一品,做过几任巡抚、总督,酷爱古玩文物的收藏。市上觅到端方所藏瓦拓,鲁迅先生自然十分高兴,后来编成《秦汉瓦当文字》出版。历史文化名人如端方、阮元、吴大徵、陈介琪、王昶、罗振玉等,堪称收藏瓦拓的大家。 我无瓦而有拓,虽不敢同大家们媲美,但凡精美珍贵者,藏一是藏,藏十是藏,藏百也是藏,收藏过,便不枉此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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