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赵之谦的中楷竹刻 意犹未尽,还有话想说。 将王士祯举荐给康熙皇帝的南书房大臣、安徽桐城人张英微服私访民间疾苦,遇一农夫出一上联考其智识。农夫说的上联是“稻草捆秧父抱子”,张英不谙农事,竟无以为对。回去后唉声叹气,夫人问起,张英如实一说,夫人亦感为难。倒是夫人身旁的侍女机灵,她说,只说“竹篮装笋母怀儿”便是,乐得张英夫妇连声赞好。王士祯和张英皆为年清康熙年间名臣,这对对联的事,出在康熙年间该是毫无疑义的事吧。 可偏偏便有人将这“山肴野蔌”搬来搬去,笔者拜读一册“对联故事”,发现明廷抗清名将熊廷弼亦传有相关的一则佳话。说是熊廷弼与朋友出游,见田畴间有农夫插秧,一范姓朋友即吟“稻草扎秧父抱子”为上联,要同行者对下联。此时恰有一农妇提一篮春笋打路旁经过,熊廷弼随口吟出“竹篮提笋母怀儿”为下联。众人一齐说妙,从此流传于世。 姑且不去管他作者是谁,单就竹而论,好事者一会栽给张英,一会又栽给熊廷弼;一个名臣,一个名将,竹又何其光彩! 与竹相关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太多。唐代开元年末,诗圣李白与孔巢父、韩准、斐政、张叔明、陶沔邀居泰安竹溪,便有了竹溪六逸之名。明代文渊阁翰林学士解缙有一则关于竹联的故事,民间传颂甚广。那是解缙年末束冠时,见门前有丛竹婆娑,即兴成联,上为“门栽千竿竹”,下为“家藏万卷书”,张贴在门楣两侧。乡间有恶少想戏弄解缙,夜里偷偷将竹子砍去一截。解缙明白其人之意,挥笔添上两字,上联成“门栽千竿竹短”,下联为“家藏万卷书长”。恶少见难不倒解缙,心中着恼,索性将竹丛连根挖走,看你的对联撕不撕下来。不料第二天偷偷去看,对联仍然在,是“门栽千竿竹短无,家藏万卷书长有”! 竹不单有这许多趣闻轶事,且还有动听的名字,叫竹夫人,是北宋大文学家苏东坡给的昵称。 原来古人有将竹通节后周身开窗,而后编成几状置床席之间消暑的。苏轼就送了这么个竹几给朋友,有诗题记,说“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以竹递情谊。南宋陆游则出语更奇,说是“瓶竭重招 古今中外,竹集书香雅逸和神圣高洁于一身。文人好竹,便是有了100个理由的。 好竹者,并非人人“新聘竹夫人”的。种竹、护竹、伴竹、刻竹,乃至于园林斋堂悬挂竹刻楹联,自然成为风雅之举。笔者所藏赵之谦中揩尺竹联,即他的一位同年中举的“学友”向他索要了并传之于后嗣的。几代传承,今日不知受到哪一代子孙的冷落,竟至于寻出来换了些许阿堵物了。 笔者不知道赵之谦与竹究竟有些什么故事,他书刻了这一对尺竹联却是事实。迄今为止,它是仅见的赵之谦书刻中楷尺竹联了,足可称弥足珍贵的。 尺竹联之所以称尺竹联,是因为它长仅32厘米,宽8厘米,在对竹之中,属袖珍形了。 而寸楷是楷书中最难写的,赵之谦恰恰驾轻就熟,尺竹联上寥寥十字,真可谓是追颜书精神,揽魏碑灵气。他精于篆刻,捉刀奏进有十分功力,自书自刻,施展金石篆刻功夫于竹刻,运刀笔婉转洒脱,绝不因意滞而迟疑,得心而应手,好一派大家风范。 书评家们提到赵之谦的行楷,总以“取悦众目”相推崇,马宗霍在《霎岳楼笔谈》中更是推崇备至,说其“出入北碑,仪态万方”,无异于说一名画家将鲜花画得连粉蝶都分辨不出真伪。赵之谦这对尺竹联,虽字不过4厘米见方,又多不过十字,却是字字耐得百回看的,是书也是画,不是诗而有诗的雅韵,真是出神入化了。仪者,形貌举止也;态者,情势状况也。以仪态万方赞誉书家楷体,说是摹花赛花似乎尚有些不达其意,实在是直指无雅逸而不具的。书法炉火纯青到这种步态,盛赞书家使用这种辞语,攀之不易而受之无愧。 最为可贵的是赵之谦不单应朋友之请作书,而且寻到一截古盎老竹,捉刀代笔,精雕而细琢,圆婉中不见些些拙讷,刚劲处却有笔峰起落。明清以来,众多竹木雕刻艺人往往好在象牙上一展技艺,金石篆刻行家移情竹木不足为奇。赵之谦在竹上小试牛刀,竟有这般功夫,却是难能可贵了。 竹联是代作植竹的,厅堂书斋悬竹联一对,如顾盼之中有竹相伴,与推窗摇翠竹,与出门穿竹林,自是别有一种情趣。这小小一对尺竹联,且不论其书刻者是否誉满文坛,这“仪态万方”便足以敌一坡翠竹,盖满楼书香。竹的传奇,也是多了一段精彩的。 古玩商人说,赵之谦的尺竹联原物为一农夫,他记得这“两块竹板”是“上两辈”传下来的,祖辈之物,当然应当珍惜,于是其父将尺联“钻了眼”挂在床头,睹物思人,常常便去忆起“上一辈”的情事。到农夫手里,视其为“两块竹板”而已,“文革”前便已从墙上取下,扔了可惜,毕竟沾些先辈的手泽;用又用不上,“封资修”总以不沾边为好。于是束之高阁,让它在楼上杂物堆中迎送一度又一度春花秋月。 古玩商人说不清这农夫先辈是否就是那“公之东”的什么人,只记得农夫说过,他祖父、父亲都是“教书匠”。屈指一算,其祖父当是晚清塾师,其父则是新兴的乡村学堂教师。父有父道,书有书谊,或许,又是“公之东”视尺竹为珍物,却不幸在战乱灾荒中失落,被塾师偶获,知赵之谦为何许人,从此宝重而让其传承罢了。终不料子孙中有人不识赵之谦,亦不懂历史、文化传承的可钦可敬,自然更不在乎竹子在窗前屋后还是墙上,翠竹不翠,书香不香,有人要买,还不从杂物堆中寻出来卖了? 不热爱中华文明又不熟悉历史文化的人,哪里在乎赵之谦留在竹上的“仪态万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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