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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字规范的三个标准

 四代保姆图书馆 2018-06-26

孙学峰 苗永清

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

论汉字规范的三个标准

汉字是记录汉语言的符号。它有效弥补了语言受时、空限制的缺憾,为中华文化的承传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历代的人们都重视汉字的规范工作,寻求恰切的规范标准始终是汉字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简单说来,汉字通过某种规则形成符号,又借助具体的生成手段在一定平面表现为特定的形体。基于这一事实,本文试提出形体组构的理据、动态生成的便利和平面排布的美观三个标准,谈谈学习汉字的体会,并求教于诸位方家。

论汉字规范的三个标准

所谓形体组构的理据,首先是指汉字形体应该体现单个汉字原初造字的意图。先贤曾有『六书』的理论,其中,象形以『依类』的方式将人们认识到的同类物象之间的区别性特征描绘出来,[1]实现了汉字本身与客观世界、思想观念、汉语言之间的沟通。以成熟的小篆文字为例,如『象』、『马』等,突出其头部特征,混同其它部分;或者如『月』之与『日』,因为易于变化,则描绘其经常性的残缺特征;或者如『牛』、『羊』,只描绘头部而省减其它;或者如『石』、『果』,因特征不够明显,又辅以『厂』、『木』;或者如『丩』、『三』,以抽象的线条描绘物象的趋势、状态、数量等。但是,象形过度强调与物象的关系,又对形体接近、性质抽象的物象相对乏力,也无法在单个符号之间建构起严密的联系和秩序,并不能使汉字发展为真正成熟的体系。所以,人们开始以象形为基础,通过指事、会意、形声等方式来组构汉字。即便在演化为今天通行的楷书之后,所有的基础构件依然执行着原初象形形体的功能。当然,对于其不再象形的原因,还需要专门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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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要服从于整个体系的需要。单独的符号只有被纳入到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体系之中,才能称之为汉字,但是,从单个符号零星出现到数量逐渐增多,再到众多符号构筑成严密的体系,大概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其间,人们需要进行科学的删汰、改造和整理,比如固定构件写法、确定构件位置、废除异体异构等,使每一个汉字形体以及形体之间的关系得以稳固和规定,以便实现定型和定序两个目的。通过体系的考察,我们发现更多的汉字规律,例如,汉字形体屡经变化,却总以经济原则通过较少的基础构件统率大量的汉字。这说明,人们只需认识数量极少的基础构件,即对认知整个汉字体系有极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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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应该适应思想交流的需要。汉字与汉语言在理论上应该是统一的,但是,汉语言通过口耳相传,汉字属于视觉符号,二者在生成根据和传播途径方面有本质的不同,所以,不管汉字形体组构的方式如何多样,更遑论汉字体系如何健全,依然会出现诸如『花钱』的『花』之类的假借字。只是它们没有产生新的形体,又有『花朵』的『花』之类合乎理据的形体可供参考,这些在汉语言交流中出现的情况落实到形体上并不难得到妥善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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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字产生以来,出现了刻划、范铸、印刷等多种动态生成的手段,但总地说来,汉字的社会功能主要还是通过书写来实现的。为了追求书写的便利,汉字在生成过程中发生了两个重要的转变。如果说物象多以『面』、『块』来呈现,转化成的汉字形体却更多使用了『线』和『点』:比如『囟』、『口』,描绘物象的外轮廓;或者如『大』、『羊』,外轮廓比较复杂,便描绘其主干或中心线;或者如『毛』、『水』,既没有固定的外轮廓,也不易于表现主干,则描绘其脉络或纹理。但仅仅如此不够的,古文字形体为了『画成其物』,线条多『随体诘诎』,[2]致使缺乏程式化、规律性的具体操作措施。汉字的书写逐渐不能脱离笔画和笔顺这两个相伴相生的概念。即以笔画为例,都由起笔处的左上方入纸起笔,然后向右、向下、向左下、向右下、向右上行笔写出横、竖、撇、捺、提及各种点画,还出现了与之走势相符的各种折、弯,又通过各种向左、向上、向左上的钩画来实现笔画之间的承接。至于笔顺,也多先横后竖,先撇后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先外后里,先外后里再封口,先中间后两边。[3]从表面看来,这些现象都是在楷书中才出现的,但事实上只是最为符合右手书写的生理机能而已。所以,只要我们稍加放松率意,书写出的汉字形体就会流露出类似于此的蛛丝马迹。早在商代,书写在白陶片上的『祀』字便已与今天的字迹特征极为相近。[4]

在遵守这一大趋势的前提下,恰如『天』字上部在甲骨文中刻划为『□』而金文范铸为『●』一样,每个时代的不同动态生成手段都会为了便利而造成形体的细微差异。在今天,这种差异主要呈现为手写体和印刷体,如果细密区分,手写有硬笔、软笔,印刷则有宋体、楷体等。其中,宋体最初基于雕版,受木质材料物理性能的影响,在字模的刻制中『一』常细而平,『丨』常粗而直。[5]其他笔画也常尽量变平、化直,『木』、『子』、『辶』的第二笔在手写体中为承接的便利常写作竖钩、竖弯钩和横折折撇,宋体却只能刻划为竖、竖钩和横折。同时,字模的制作也需最大程度地将笔画类型甚至粗细、长短、走向等加以类化,『羽』在软笔书写中常将右部『习』的末笔写作『一』或『丶』以示终结,印刷体则将两个『习』的末笔统一类化为提画,等等。从中可见不同手段对动态生成的便利诉求。

论汉字规范的三个标准

汉字形体必须在一定的平面空间内展开。服从于记录汉语言的需要,汉字经过线性排列过程中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的相互作用,最终被局限在一个一个的方格空间之中。因而,所谓『方块字』并非针对汉字形体本身,而是就其占据的空间而言。汉字形体在被纳入到方格空间之后,为追求平面排布的美观遵循了四个原则:

首先,排布停匀,横直有序。比如『三』字,要求三个『一』间距大致相等,当然,还需进一步调整,使前两个『一』较短、后一个『一』较长。至于字与字之间,『一』只需径直放在方格之中即可,『爨』则因笔画较多而更加紧密。

其次,中宫紧收,四维伸张。为了使汉字之间的界限更加明晰,单个汉字中宫位置的笔画往往相对密集。在保证排布停匀的基础上,或者如『空』、『国』,中宫的笔画适当收缩;抑或如『年』、『平』,其它短画围绕中宫的主笔展开;甚或如『教』、『家』,笔画由中宫向四维散开。除此之外,汉字还表现出『偏旁化』的态势,如『忄』只作为『情』、『性』等字的左部偏旁,『』只出现在『恭』、『慕』等字的下部,而当人们看到『忄』、『』时,也会想到其右部、上部还有其它部件存在。

再次,立体树干,因字赋形。所谓『体』、『干』,都是就人而言。汉字被赋予形容人的字眼,便是寄希望于像塑造人的形象一样来表现其形体。比如『身』字,便像高挑的瘦子,倘若故意压制,便显得有所笨拙,反过来,有些形体较扁的如『曰』字,也不可刻意拉长。当然,还有形体倾斜的如『夕』字,自然不能端正。在具体操作中,需要根据这些形体本身的特点加以表现。

最后,穿插避让,不同而和。一定数量的笔画、部件组构成汉字,它们相互穿插、避让,发生着各种对比、调和关系。比如木字旁,四个笔画并非交于一点,而是以『丿』在『一』、『丨』交叉处稍下部起笔,又以『丶』在『丨』、『丿』交叉处稍下部起笔;再如『盛』字,上下结构并非判若泾渭,『成』往往将『』、『丿』稍加收拢,对『皿』形成微弱的半包围态势,从而构成排布更为协调的形体。

需要注意的是,以上这些原则针对所有领域的汉字形体,具体到不同的生成手段,还会在平面排布上表现出不同的特点。比如,印刷体比手写体尤其软笔的书写在笔画长短、轻重或者部件大小、主次等方面的调控都受到较大的限制,那么,在空间狭窄而笔画密集的情况下,印刷体『翠』中的『羽』、『少』中的『小』省掉了钩画,『射』中『身』的撇画起笔缩至『』的左部,『春』中『㇏』的起笔缩至第三个『一』的下部等等,均需在具体使用中多加注意。

论汉字规范的三个标准

我们着眼于规范标准的探讨,是因为它决定着选择和使用汉字形体的方法,最终影响到选择哪些汉字形体、使用什么样的汉字形体,因而,规范标准需要照顾到汉字使用的具体情况。在以上所说制约汉字形体的三个因素中,形体组构的理据保证了汉字形体能够有理可依、有据可循、有形可溯,历来都是最为重要的规范标准。但是,汉字绝非抽象的符号,它必然通过特定的生成手段表现为特定的形体,所以,规范工作同样不能漠视汉字对便利与美观标准的诉求。

近代以来,由于书写训练的逐渐缺失,也由于印刷、计算机技术的普及,人们更加注重『从印刷领域保证社会用字的规范』,[6]早在1965年,国家公布的汉字规范文件即命名为《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1988年发布的《现代汉语通用字表》在字形标准方面未作改动,最近的《通用规范汉字表》对前两表的字『均按两表中字形收录』,『两表之外的字,依据两表内部的字形规则确定』。[7] 更确切地说,这种规范是基于印刷宋体的字形。[8]由于是对单一生成手段的探讨,由三个标准共同作用造成的汉字形体差异被笼统地归结为正误或者是否规范,同时,由于其他领域的用字缺少相应的规范标准,更缺少规范字形的遴选、界定和说明,只能将针对具体领域的探讨挪移到其他领域的用字中去,从而造成了规范要求与具体使用之间不同程度的错位。举例来说,在小学语文教学中,汉字书写训练依据了印刷楷体的字形,却又借用了宋体的规范标准,学生在书写『苗』字的第三、五笔时,需要表现出『丿』、『』的形态,但只能沿袭竖、横折的笔画名称。如果实在不能以『规范』的标准来概括,则以『艺术』等名义例外待之,致使社会对手写和书法的认识也渐趋混乱。伴随着中小学书法教育渐次展开,汉字书写越发得到重视,人们对不同用字领域之间形体差异的认识会更加深入。

为此,我们提出形体组构的理据、动态生成的便利和平面排布的美观三个标准便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指导作用。比如,在现阶段,如果以汉字规范文件为基础进行手写体、印刷楷体、印刷宋体等用字之间的异同比较,并通过三个标准进一步加强形体沟通与原因分析,会更加方便不同领域的汉字使用。而从更为长远的角度来看,可以综合考察不同手段生成的汉字形体,利用三个标准制定相对立体化的规范措施,形成更为成熟、精准的规范字样,从而越加深化人们对汉字形体的认识。

附记:在『高参小』项目中,首师大书法专业的研究生与北京市第二实验小学白云路分校的语文教师共同教研,一起进入课堂,深入讨论对汉字问题的认识。本文的选题因此而起,其思路、结论也在课堂教学中得到验证!

论汉字规范的三个标准

注释:

[1][2]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二〇〇五年版,第三一四页。

[3]『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编写组:《语言文字规范使用指南》,上海辞书出版社二〇〇四年版,第二二〇页。

[4]启功先生《古代字体论稿》、裘锡圭先生《文字学概要》等论著均引用了这一图片。

[5]宋体的『一』在左端下部、右端上部添加『▼』、『▲』,『丨』在上端右部添加『◣』,以与手写体相对应。

[6][7][8]王宁:《通用规范汉字表》,商务印书馆二〇一四年版,第第二页、六五页、第六六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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