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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5日，我应邀在中央美院附中作了一场素描专题讲座，听众是一二三年级的全体同学。讲座内容包括：素描在西方传统绘画中的大致发展脉络，中央美院附中素描教学的传统，我自己学素描的经历与对当下基础美术教育的看法四个部分。考虑到推文适宜的长度，我在本文中仅保留后两部分内容。讲座中我也用投影放映了自己的素描作品，随文附上其中一部分，其中包括未公布过的新作。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晚上好，今天很高兴和大家一起探讨一下和素描有关的一些问题。 之所以请我来，一是因为我当过附中的老师，时间超过十年，其次，我现在美院也还是教基础，再加上这些年我还在画素描，综合这些情况，你们白文中老师觉得，我也许能谈点对同学们有帮助的东西。实际上我不确定谈的一定会对你们有帮助。因为和我读附中那会相比，你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代，遇到的也是全新的问题。如果一定要我就素描这个题目聊一聊的话，我只能先谈谈自己学画的经历，再聊一聊对素描的一点体会。
我学画画是因为我父亲从小给我启蒙，算学得比较早，但我考进附中时专业成绩都很靠后，就文化课还可以。上了附中以后，一年级时我专业各科最高也就是四分，四加都从来没得过。记得是二年级的暑假吧，我拼命画速写，一个夏天，我画的数量几倍于学校要求的作业量。九月开学，我得到了第一个四加，当时心里高兴坏了。我高兴的不仅是分数，我能感觉自己手头熟练一点了，对画面开始有点控制力了。那是我第一次从素描速写中收获了一份满足感或者成功感。真正有进步是我大学一年级，当时有一张素描，画的摩西石膏像，在全校得了一等奖，还参加全国一个素描展也得了奖。我本科上的是油画系第一工作室，靳尚谊院长那时也是工作室主任，他说我的摩西是我们一工作室恢复招生以来第一张五分的素描。不过很可惜，那张画留校以后不知什么原因被弄丢了。后来出现在出版物或展览上的都是对着之前印刷品翻拍的，效果差很多了。 但是本科剩下的几年我又停滞了，毕业时虽然如愿考上了研究生，但对自己的画也很不满意，总觉得有些障碍横在面前。最后，研究生的毕业创作感觉效果还不如本科的，而我也很沮丧，真是越想画好越画不好。还好，研究生毕业后，我到了附中。 附中工作头几年，我认真总结，一方面承认，自己性格中有些因素是我画好画的障碍，另一方面，写实很难，如果想继续走写实这条路，必须把基础重新打扎实一些。于是，在附中的前几年，我就有意识地重新开始画素描速写。甚至第一次带学生下乡，我只带了画素描的东西，油画箱都没带。以后每年我都拿出些时间精力画素描速写。我就这么坚持画过来，因为坚持，我才慢慢克服了性格中某些类似障碍的东西；也是这种坚持，我在画画很低谷、状态很低落的时候也依然能体会到画画的乐趣。可以说，在我的学画经历中，我为提高素描所付出的努力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如果说今天的基础教学出现了新的问题，我觉得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就是考学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被过分放大了。这两年我接触到不少准备考学的学生，也有附中的同学，和他们交谈，看他们的画，都能感觉有一种焦虑。本来学画画的人有焦虑感，这很正常，毕竟画画很难。但我看到的焦虑都很具体，就是纠结于怎么考好，或者怎么迅速达到能参加考试的水平。有些社会考前班因为竞争需要也在渲染这种气氛，有的用“大幅提高成绩”这样的宣传用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训练田径运动员。我不是说考学不重要，但考学的压力大到把很多东西扭曲了，感觉这个阶段的学生，能静下心来画画的人很少。除了考学，大家都看不到学画画的意义了，这就有问题了。 人的本性是容易跟风的，尤其处在当下比较浮躁和功利的大氛围中。这种对考学的焦虑有没有被集体无意识放大的成分？不好说。我看很多社会上的造型类考生，很少去认真学美术基础，每天就是心浮气躁地一遍遍练那几项考试科目，甚至是对着照片练。其实这个阶段的同学如果从兴趣出发，认真地把每一张基础作业画好，把基础打扎实，这才是真正的节省时间。至于那些应试的套路，先不说是否有技术含量，是否管用，单从其违背基本艺术规律这一点，都极不可取。很多人跟着这些套路，养成一堆坏习惯，后果比浪费时间还要严重。每次听说附中的同学跑到社会上的考前班去强化应试能力，我都很感慨，只存在画好画的能力，哪有什么应试能力，还有什么绝招、秘笈之类的，还有那些连篇累牍的出版物，对画好画可能有帮助吗？ 《抽烟的男子》 2015 第二个问题，我在不少场合都说过反对基础训练中用照片，因为这个问题现在日见严重。我的观点并不是说画画绝对排斥照片，相反，照相可以辅助画家的观察，很多创作也都需要用到图片素材，你不用图片怎么画历史人物？我想说的是，基础训练阶段，在同学们对造型规律还没完全理解的时候，在你还不了解人的视觉在多大程度上受心理影响和支配的时候，在你还搞不懂摄影难以还原自然色彩的时候，你很容易被照片带进各种误区和陷阱。等观察习惯被图片扭曲，再想扳过来已经没机会了。如果真的热爱绘画，你会很享受观察和表现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你拥有无限多的自由和可能，即便是在素描和速写当中。现在，社会上有的考前班完全用照片代替模特，美院也有学生课堂作业画照片，附中的同学对这个现象也要警醒。 第三，现在艺术价值观比较多元，很多同学很迷茫，有人觉得学传统绘画的基本功没意义了，或者说以后的方向都是装置、影像什么的。这里我说一下个人看法，今天这些很热闹的前卫艺术是不是代表未来的艺术发展方向，还很难说；但有一点，就是所谓的装置艺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且不说杜尚的小便池都问世一百年了，作为它们理论支柱的后现代文艺思潮，也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就已经出现，到现在影响的高峰期都早已经过了。而且即便在它们的起源地，到今天也还谈不上能为普通大众所理解和接受。 至于各种影像艺术呢？除了早已出现的摄影和电影这两门，新的影像艺术基本是这二三十年随着科技的发展而出现的。作为新生的视觉艺术分支，以后的发展趋势虽不能过早下断语，但我认为，近年由于虚拟技术、人工智能的介入，图像及影像的生产与生成也变得越来越容易，越来越快，其承载的艺术价值、人文价值不但难以提高，反而会降低。我们都以为传统绘画受到了这些影像艺术的冲击，其实在科技的加速发展中，受到冲击的反而是影像自身。 总之，装置和影像从来没有真正影响过传统绘画的地位，以后就更没有机会。而能画好画，在任何时代都有重大价值与意义，即使是科技更发达的未来。 《妮莎》 2018 《妮莎》 局部 《老人》 2017 《老人》局部 对于学设计的同学，造型基础也同样十分重要，造型能力和想象力是相辅相成的。除此之外，你们要多关注学科前沿的一些变化。未来，设计各个分支将与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技术逐步整合，设计师与人工智能将处于分工协作的状态，这对以后设计师的知识结构将提出新的要求。这个时间不会那么快但也不是遥不可及，在座的同学们应该会赶上这个变迁。 我今天讲的主题是素描，但也不仅限于素描，素描是美术基础的根本，这一点没有可能绕过去，也没有捷径可走，所有的捷径都是弯路。今天的问题是在激烈的竞争中，在对升学的焦虑中，同学们容易淡忘学画的初衷。你们当初选择绘画，应该不是因为文化课不好，对考一般文理科大学没有信心；也不会是因为一种猎奇的冲动，向往一个空洞的艺术家头衔。你们一定是感受到了自己对这个专业的热爱，才决定踏上这条充满艰辛与风险的道路。 未来几年大家都会面临考学，会走到一个压力很大的关口，美院的录取比例又是这么低，达到好几十比一，越是这样的关口越需要真正的水平，也越需要同学们回归学画的初衷，否则，学再多技术也只是应付考试的套路而已，很难有真正的提高。 虽然之前我已经想好这次不说任何励志或鸡汤的内容，但我还是想在最后提醒一下大家，你们上的学校是有深厚传统和光荣历史的学校，是我们国家美术事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个学校应该集中了全国最热爱绘画也是画得最好的青少年，除此之外，这个学校的学生也应该做好了为画好画付出艰巨努力的思想准备。如果你们自认为满足这几个条件的话，那你们对人生对未来的设定完全应该高一些，高到哪里先不去说，但至少不能只是考上大学。画画这行自古就很难，需要一种精神作为支撑。有这种精神，待在穷乡僻壤，没有任何文凭也照样当大师；没有这种精神，把最高的文凭和头衔颁给你，也无非是做一个鲁迅所说的“空头的文艺家”。而最终要哪样，就取决于同学们，取决于大家今天的心态。 我就讲这么多，谢谢大家！ 2018年3月5日晚于附中
《莎尼》 2018
《女建筑师》 2018
《女建筑师》 局部
《看手机的女孩》 2017
《戴黄项链的女孩》 2016
《戴黄项链的女孩》 局部
《艾力亚》 2013
《艾力亚》 局部
《阿迪拉》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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