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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看魔戒12:老林陷阱

 瓶本透明盛星河 2018-07-01

配图看魔戒12:老林陷阱


第一章

第六节:老林


佛罗多突然间醒了过来。房间里面依旧一片黑暗。梅里一只手拿著蜡烛,一只手猛力敲著门。「好啦!什么事?」惊魂未定的佛罗多说。


「还敢问什么事!」梅里大喊道。「该起床啦。都已经四点半了,外面一片大雾。快点!山姆已经在准备早餐了。连皮聘都起床了。我正准备去把替马上鞍,顺便把驼行李的那匹马牵过来。记得帮我叫醒那个懒虫小胖!至少他得要起床送我们吧!」


旧书纸雕,英国艺术家 Su Blackwell作品,2015年。她擅长利用二手书配合高超的剪纸技巧,将故事内的精采片段,剪出不同的立体场景:



六点之后不久,五名哈比人就已经整装待发。小胖博格哈欠连天的跟著送行。他们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子。梅里带头牵著驼行李的负重马,沿著屋后的小路走,然后穿越了几块草地。树叶因为晨露和雾气而闪闪发亮,连树枝都在滴著水,青草则是沾著灰蒙蒙的露珠。四下万籁俱寂,让远方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野鸟在森林中啁啾,远方的住户有人用力的关上大门。

他们到马厩里面牵出小马:这些正是哈比人喜欢的结实马种。它们虽然跑得不快,却耐操劳,适合整天的劳动。一行人骑上马,头也不回的骑进大雾中。浓密的雾气似乎不情愿的在他们面前分开,又迫不及待的在他们身后阖上。在沈默了一小时之后,高篱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结实的篱笆上挂著挂著许多银色的蜘蛛网。


旧书纸雕,西班牙艺术家 Malena Valcarcel的作品


「你怎么让我们过去?」佛瑞德加说。


「跟我来!」梅里说,「你们就会知道了。」他转过身,沿著高篱往左走,很快就来到一个篱笆沿著一座谷地往内弯的地方。距离高篱不远的地方有条小路蜿蜒的朝著高篱延伸,缓缓往下倾。这条小路两边有著缓缓升高的砖墙,走到一半,两边的砖墙就在小路上会合,底下是一个钻过高篱的隧道,通往另一边的谷地。


小胖博格在这边停了下来。「再会,佛罗多!」他说。「我真希望你们不要走进森林里。但愿你们不会在天黑以前就需要别人救援。祝你们日日天天都好运!」


「只要前方没有比老林更糟糕的未来,我就已经算是好运了,」佛罗多说。「告诉甘道夫沿著东方大道快点赶上,我们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上大路,尽可能的赶路。」


最后,他们一起大喊「再见!」,骑马走下斜坡,钻入隧道,消失在佛瑞德加的视线中。


隧道里面又黑又湿。另一端则是一扇由厚重铁条所打造的栅门。梅里下了马,打开门锁,当所有人通过之后,他将门一拉,锁喀达一声的扣上了。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旧书纸雕,西班牙艺术家 Malena Valcarcel的作品(注意右侧树下的幽魂)


「你们看!」梅里说。「你们离开了夏尔,来到外面的世界了。这里就是老林的边缘。」


「有关老林的传说都是真的吗?」皮聘问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故事,」梅里回答。「如果你说的是小胖的保母常说的鬼故事,有关什么地精和恶狼之类的传说;那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我不相信这些鬼故事。但这座森林的确有些古怪。这么说吧,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彷佛自有主张,对外界的变动更敏感,和夏尔的环境大不相同。这里的树木不喜欢陌生人。它们会注意著你。通常,只要天还是亮著的,它们就只会看著你。偶尔,对动物最有敌意的老树可能会刻意丢下枝干、伸出树根绊人、或是用须根缠住你。但人家告诉我,晚上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如果是以晚上来说,我只有来过这边一两次,而且都不敢离高篱太远。我感觉所有的树木好像都在窃窃私语,用无法辨认的语言交谈著各种阴谋和计画。几乎每一株树的枝枒都鬼气森森的无风自动。我听人说,这些树木真的会移动,而且会把陌生人团团围住。事实上,很久以前它们曾经攻击过高篱。它们将自己根深蒂固的移植到篱笆旁边,以树干的重量压上去。后来,哈比人为了保护家园,砍掉了成百的树木,在老林里面放大火清地,在高篱东边烧出了一条长长的空地来。在那之后,树木就放弃了攻击的行动,变得更不友善。距离那场大火不远的地方至今都是寸草不生。」


立体图书


旧书纸雕,英国艺术家 Su Blackwell的作品:The Raven,2013


旧书纸雕,西班牙艺术家 Malena Valcarcel的作品


「这里对人有威胁的只有树木吗?」皮聘问。


「在另一边住著很多奇怪的生物,」梅里说,「至少人家是跟我这样说的。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些家伙。我只能确定,这里有些生物会制造出足迹和兽径。随时随地只要进来这座森林,你都可以找到明显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和兽径似乎会照著奇怪的规律进行变动。离这隧道不远的地方以前有条很宽的大路,通往篝火草原,然后它会再往我们要走的方向延伸,往东,再往北。我要找的就是这条路。」


心理学图片:看似平常的自然风景里,隐藏着许多不同表情的脸孔(你能看出来多少人头?)


一行人离开了隧道口,骑上空旷的谷地。在谷地的对面有条不太明显的小径通往森林中。这条路大概长几百码左右,但一到森林边缘路就消失了。穿过森林中浓密的枝枒往回看,众人还依稀看得见高篱的位置。在他们前方则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树干:有直的、有弯的、扭曲的、斜的、瘦的、宽大的、纤细的、光滑或是充满树瘤的。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所有的树皮上都长满了黏呼呼的苔藓。


只有梅里看起来很高兴。「你最好赶快带路找到方向,」佛罗多提醒他。「不能让我们走散,或是搞不清楚高篱在哪个方向!」


他们骑著马在树林中穿梭,小心的躲开地面交错的树根。地上寸草不生,地势也变得越来越高。随著他们越来越深入林中,树木看来也变得更黑暗、更高耸、更密集。除了树叶上凝结水气滴下的声音外,整座森林没有任何其它的动静。暂时,这些树木还不会窃窃私语、轻举妄动;但是,所有人都有种不安的感觉,彷佛正被人以敌视的眼光监视著。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断滋长,不久之后,每个人都开始疑神疑鬼的四下打量,彷佛担心会遭到神秘力量的攻击。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任何小径的踪迹,树木似乎不停的挡住四人的去向。皮聘突然觉得再也忍受不了,毫无预警的大喊:「喂!喂!」他说。「我一点恶意也没有,麻烦你们让我过去好不好!」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停下脚步。这声喊叫彷佛被重重的廉幕给掩盖住一般含糊。森林中没有任何的回音和回答,只让人觉得一切都变得更为拥挤和提防。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梅里说。「这对我们有害无益。」


旧书纸雕,英国艺术家 Su Blackwell的作品:Once Upon a Time, 2016


佛罗多开始怀疑这次到底能不能找到路径,自己决定踏入这恐怖森林的抉择是否正确。梅里不停的张望,似乎也不确定该往哪边走。皮聘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你真厉害,没花多久的时间就让我们迷路了,」他说。不过,梅里却同时吹了声口哨,指著前方说。


「幸好!幸好!」他说。「我就觉得这些树木真的有在移动。我想前面应该就是篝火草原了,原来的小径却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


随著他们朝著草原前进的脚步,附近的天色变得越来越亮。他们接著走出了树林的包围,来到了一块圆形的空旷草地上。他们抬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天空竟然是清澄的蓝色。因为,原先他们在森林的茂密植物阻挡之下,连大雾的消失和升起的太阳都无法得见。不过,太阳这时还没有高到足以越过四周的植物,照进这块空地中。在靠近这块草地周围的地方,树叶显得额外茂密和集中,似乎想要滴水不露的阻隔这块土地。这块空地上几乎都是低矮的杂草和一些较高的野生植物,包括了:茎叶特别发达的毒胡萝卜、木茎的西洋芹,在散布四处的灰烬中茂密生长的火迹地杂草、猖獗的蕁麻和蓟类植物。这地方看来确曾饱经劫火,但和四周的森林比较起来,却成了一座让人轻松许多的美丽花园。


哈比人们感到振奋许多,纷纷翘首期盼温暖的阳光照进这空地。在草地的另一端,由老树所构成的铜墙铁壁间有一道空隙,众人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条小径深入密林。小径不窄,顶上也难得的有足以让阳光照入的空隙;不过,里面那些邪恶的老树有时摇动著诡异的树枝,遮住这难得的空隙。不久之后,他们沿著这条小径再度进入密林。虽然这条路依旧不平坦,但这次他们进发的速度快多了,心情也开朗许多。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来,森林终于退缩了,会让他们不受阻碍的通过。


森林里的阴险与魔法:360度立体图书《白雪公主》,日本建筑设计师大野友资 Yusuke Oono作品,下图是其细节: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森林中的空气开始变得凝滞、燥热。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靠近,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远方的景象。此时他们更能够强烈的感受到整座森林的恶意向他们直扑而来。在这一片寂静中,小马踏在枯叶上的蹄声和偶尔被树根阻挡的声音在哈比人们耳中回响著,成了一种煎熬。佛罗多试著唱歌激励大家,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变成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嗫嚅声。


*喔!漫步在黑暗之地的旅行者,

别绝望啊!黑暗不会永远阻隔,

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最后定可看见阳光照在小径:

不管是太阳落下或升起,

黄昏晚霞或是美丽晨曦。

无论东南西北,森林不会永无止尽……*


止尽─连他自己唱完最后两个字都无法继续下去。四周的气氛彷佛突然沈重下来,连说话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就在他们身后,一根巨大的枯枝从高处落下,轰然砸在地面。聚拢的树木似乎再度阻挡了他们面前的道路。


「它们多半是不喜欢什么森林不会永无止尽的说法,」梅里说。「我们现在还是先别唱。等我们走到森林边,看我们再给它一个大合唱!」


他兴高采烈的说著,即使内心有什么忧虑,也没有表现于外。其他人默不吭声。他们觉得十分沮丧。佛罗多觉得心头压著千斤重担,每走一步就对自己向这些树木挑衅的愚行感到后悔。事实上,他正准备停下来,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提议众人回头;但就在那一刻,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小径不再蜿蜒上升,道路变得平坦许多。黑暗的树木往两边后退,众人这时都可以看见面前宽阔、平直的道路。他们甚至可以看见一段距离之外有座翠绿的小丘,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的树木,在这一片森林中显的十分突兀。这条小径似乎就直朝著那小丘而去。众人眼看可以暂时脱离森林的笼罩和压迫,于是重新打起精神拼命赶路。小径下倾了一段距离,接著又再度往上爬升,终于带他们来到了陡峭的小丘底部。小径一出树林就混杂在草地中,变得不再那么明显。小丘四周的树林包围著它,彷佛像是秃头周围一圈浓密的头发一样诡异。


哈比人牵著马儿往上爬,一路来到了山丘顶。他们从山顶眺望四周。附近在太阳的照耀下尚称明亮,但还是有些迷蒙雾气飘浮在远方,因此,哈比人们也无法看清远处的景象。近处的雾气几乎全都散去了,但四周还是零星点缀著一些浓雾。在他们的南边,森林中有条看来十分蜿蜒的凹陷,浓雾像是白烟一般的持续从中冒出。


旧书纸雕,英国艺术家 Su Blackwell的作品


 

「那里,」梅里指著那个方向说,「就是柳条河。柳条河从山上流下来,往西南方走,穿越森林的正中央,最后和烈酒河于篱尾处合流。我们可不能往那边走!柳条河谷据说是整座森林中最诡异的地方,根据传说,那里是一切怪事的根源。


其它人纷纷朝著梅里指著的方向看去,但除了浓密的雾气和深谷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在河谷之外,森林的南方也隐没在雾气中。


太阳现在已经升到了半空,让山上的众人都觉得热了起来。现在多半已经十一点了,但秋天的晨雾依旧没有完全散去,让他们无法看见远方。往西看去,他们最多只能看见高篱的依稀影像,在其后的烈酒河就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让他们抱持最大希望的北方则是连他们的目的地:东方大道的影子都看不见。一行人彷佛站在树海的孤岛上,四周都成了一片迷蒙。


东南方的地势则是十分陡峭,山坡似乎一直延续到浓密的森林中;这真的就像从海中升起的海岸一样。他们就这样坐在坡上,俯瞰著这一片绿色的密林,吃起了午餐。等到太阳越过了天顶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看见东方老林边缘外的山丘轮廓。这让他们大为振奋,能看见森林边境之外任何的事物都是好的;不过,如果有别的选择,他们是不会往那个方向靠近的。古墓岗在哈比人的传说中是个比森林更邪恶的地方。不久之后,他们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前进。带著他们来到这座小丘的道路又再度出现在山的北边。不过,他们没走多久就发现这条路一直往右偏,很明显的是通往柳条河谷:这可不是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经过一段讨论之后,他们决定离开这条路,直接往北边走:因为他们虽然在山丘上看不见东方大道,但它一定就在那个方向,距离也不应该太远才对。除此之外,北边看起来也比较乾燥、比较开阔,山坡上的树木似乎也少一点;在那边松树和柏树取代了这里的橡树和白杨木,看来让人安心许多。

田中达野食物微距摄影:Jurassic Lunch


 

一开始这决定似乎非常正确:众人前进的速度很不错,唯一让人有些担心的问题是每当他们看到太阳的方位时,都会有种道路持续往东方偏的感觉。不过,不久之后,树木却又开始合拢起来。怪异的是,这正是从远处看来树林开始变得稀疏的同一个位置。道路上更开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深沟,彷佛是被巨大车轮碾过的痕迹一样,在这些深沟中还长满了大量的荆棘。而这些深沟每每都是毫不留情的切过他们所走的道路,导致每次一行人都必须牵著马匹狼狈的走下,再艰辛的爬出。小马们非常不适应这样的跋涉和地形。每当他们好不容易下到深沟中时,眼前都一定会是浓密的矮灌木和纠结的野生植物。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他们往左边走,所有的植物就会纠缠在一起,让他们无法通过;只有当他们往右边走的时候,这些植物才会让步。往往他们还必须在深沟中跋涉相当的距离之后才能够找到路爬上对岸去。每一次他们爬出深沟之后,眼前的树木就显得更为蓊郁、更为幽暗;只要一往左、往上坡走,眼前的路就会显得难以通过。最后,他们只得照著这股莫名的意志不停的往右、往下坡走。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从很久以前一行人就已经偏离了北方的方向。他们只能够照著一条安排好的道路向东南前进;而这是由外来的意志替他们决定好的。他们只能别无选择的朝著森林的中心而去。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又走进了一个比之前的深沟都要陡峭、深邃的地堑。它的坡度陡到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根本无法牵著马和行李再爬出来。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只是沿著深沟往下走。地面开始变软,有些地方甚至如同沼泽一样发出恶臭,两边的沟壁也开始冒出泉水。很快的,众人的脚下就出现了一条穿梭于杂草间的小溪。接著,地势急遽下降,小溪的水流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强。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天空都被树木遮蔽的溪谷中。


在踉跄的前进一段距离之后,他们突然走出了狭窄的空间,彷佛走出地牢的大门一般,哈比人终于再度看见了阳光。在他们走到空地上之后才发现,他们所脱离的是一个陡峭的几乎如同悬崖一样的峡谷。在峡谷出口处是一块长满了杂草的空地,远方也可以看到另外一个同样陡峭的山壁轮廓。金色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两座山壁之间的空地上。在空地正中央的是一条看来十分慵懒的褐色小溪,两旁夹杂著古老的柳树。柳树替这条蜿蜒的小溪遮档著阳光、河中也倒著许多枯死的柳树,充塞著无数掉落的柳叶。这块空间彷佛全部被柳树所占据;河谷中吹过一阵温暖的秋风,所有的柳叶都在枝枒上飘动著、草地发出窸窣的声音、柳树的枝干跟著咿呀作响。


「啊,至少我现在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梅里说。「我们走的方向跟计画完全相反。这就是柳条河!让我先去打探一下状况。」


他一溜烟的钻进阳光照耀下的野草中。不久之后,他跑了回来,向大家报告山壁和小河之间的土地蛮结实的,有些草地甚至一路长到河岸边。「还有,」他说,「河的这边有道很类似脚印的痕迹。如果我们往左走,跟著那足迹,我们应该可以从森林的东边钻出去。」


「可能吧!」皮聘说。「但前提是那脚印必须一直走出森林,不会带著我们走到沼泽里面才行。你想会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留下脚印?我觉得那恐怕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我对这座森林和里面的一切都抱持著怀疑,而且我也开始相信这里的传说都是其来有自的!况且,你知道我们要往东走多远才会走出森林吗?」


「我不知道,」梅里说。「我从来没这样走过。这次我根本连走进柳条河多远了我都不知道,更别提怎么会有人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弄出足迹来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只能说暂时看不出有别的脱困方法。」


旧书纸雕,西班牙艺术家 Malena Valcarcel的作品。下图是其夜灯下的效果(右侧树下乘河而来的似乎是死神)



既然别无选择,他们也只能把这足迹当做唯一的希望。梅里领著众人踏上他所发现的足迹。此地的杂草、芦苇兴盛蓬勃,放眼望去几乎都比他们还要高。不过,这道足迹开辟出了一条小路,让他们走起来不会太辛苦。而且,这条小路还非常聪明的避过了许多恶臭的池水和沼泽,让一行人免除了身陷沼泽的危机。这条小径穿越了许多河谷,延伸进入柳条河流出森林的河口;每当他们遇到这样无法徒步渡过的阻隔时,就会看见面前有著经人刻意摆放的树干或树枝搭成的简陋桥梁。


众人开始觉得非常的燥热。各种各样的苍蝇在他们的眼前和耳朵旁边乱飞,下午的烈阳毫不留情的照在他们的背上。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著遮荫的地方:许多粗大的灰色枝枒遮住了小径上头的天空。一进去这个区域,他们就觉得举步维艰。睡意彷佛从地面流进他们的血管中,更从空气中降落在他们的头上和眼中。


佛罗多感觉到下巴垂了下去,头也不住的点著。走在他前面的皮聘四肢著地的趴了下去。佛罗多被迫停了下来。「没用的,」他听见梅里说。「我们不休息就再也走不动了。一定得小睡片刻才行。柳树底下好阴凉。苍蝇也少多了!」


佛罗多不喜欢这种感觉。「清醒一点!」他大喊道。「我们还不能够睡觉。我们一定得先走出森林才行。」此时,其他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根本无法了解坚持的重要性。站在旁边的山姆也开始打起呵欠,惺忪的双眼不住的眨动。


田中达野食物微距摄影:Tabasco(塔巴斯科辣椒酱)



佛罗多自己也突然觉得非常想睡。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周一片死寂。苍蝇不再发出嗡嗡声。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能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哼著,彷佛有首轻柔的摇篮曲在他耳边萦绕,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头上的枝枒中传来的。他勉力抬起沈重的眼皮,看见头上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树。这棵柳树巨大的可怕,树枝如同拥有细长手指的灰色手臂一样,纵横交错的伸向天空;扭曲生瘤的树干则是穿插著巨大的裂缝,如同狞笑的大嘴,配合著枝枒的移动发出咿呀声。在明亮天空衬托下飘扬的落叶让佛罗多觉得十分晕眩,脚步一个踉跄就仰天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梅里和皮聘拖著脚步往前走,头靠著柳树干躺下来。树干上的裂缝悄然无声的张开,让两人在它怀中沈睡。两人抬起头,看著灰黄的树叶在阳光下摇动著、发出美妙的乐音。梅里和皮聘不约而同的闭上眼,似乎听见有个难以辨认的声音正述说著清凉的河水和沈眠。他们在这魔咒的笼罩下不再坚持,在灰色的老柳树脚下沈沈睡去。


佛罗多躺在地上,和一波波袭来的睡意不断搏斗;最后勉强挣扎著再度站起身。他突然对冰凉的溪水有了强烈的渴望。「等等我,山姆,」他结巴的说。「我要先泡泡脚。」


他神智不清的走到老树靠河的那边,跨过那些盘根错节、如同毒蛇一般伸入水中饥渴啜饮的树根。他找了条树根坐下来,将滚烫的小脚放进冰凉的褐色溪水中,就这样靠著树干突然睡著了。


John Howe 的魔戒插图:old willow


山姆坐下来,抓著脑袋,拼命的打哈欠。他觉得很担心。天色越来越晚,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实在很可疑。「让我们想睡的一定不只是太阳和暖风的影响,」他嘀咕著说。「我不喜欢这棵大树。我觉得他很可疑。这棵树好像一直在对我们唱催眠曲!这样不行!」


他奋力站起身,蹒跚的走去察看小马的情形。他发现有两匹马已经跑离了小径,正好赶上将它们牵回另外两匹马的身边。此时,他突然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很大声,一个很低微却十分清晰。大声的是有什么沈重的物体落入水中的哗啦声,清晰的是彷佛有扇门关起来的咿呀声。


他急忙冲到河岸边。佛罗多就坐在水里面,有根粗大的树根正把他往水里压,但他毫无抵抗之意。山姆一把抓住他的外套,死命的将他从树根下拉出,拖到岸上去。历劫余生的佛罗多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不停的呕吐和咳嗽。


田中达野微距摄影作品:Life Line,下图是其局部细节:



「山姆,你知道吗,」他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这个树妖怪把我丢进水里!我可以感觉的到!它把树根一扭,就把我压到水里去了!」


「佛罗多先生,我想你应该是在作梦吧,」山姆说。「如果你想睡觉就不应该坐在那种地方。」


「其他人怎么样了?」佛罗多慌乱的问。「不知道他们在作什么梦?」


他们立刻绕到树的另一边去,山姆这才知道刚刚听见的咿呀声是什么。皮聘消失了。他刚刚躺的那个裂隙阖了起来,把他完全吞了进去。梅里则是被困在树缝内:另外一道裂缝像是钳子一样将他的上半身给夹了进去,只剩下两只脚露在外面。


田中达野微距摄影:I will never let you go

田中达野食物微距摄影:Rescue「まだネギの中に生存者が!(“还没有葱中幸存者的!”)」



佛罗多和山姆起先死命的敲打皮聘原先躺著的地方,然后又试著撬开咬住梅里的可怕裂缝。这两次尝试都是白费力气。


「怎么会这样!」佛罗多狂乱的大喊。「我们为什么要进这个可怕的森林?我真希望我们现在都还在溪谷地!」他用尽全身力气,使劲踹了树干一脚。一阵十分微弱的晃动从树根一路传送到树枝,树叶晃动著、呢喃著,似乎在嘲笑著两人徒劳无功的努力。


「佛罗多先生,我们行李里面有斧头吗?」山姆问。


「我带了一柄小手斧来砍柴火,」佛罗多说,「要对付这种大树实在派不上用场。」


「我想到了!」山姆一听到柴火立刻想到新的点子。「我们可以点火来烧树!」


「或许吧,」佛罗多怀疑的说。「但也有可能把皮聘给活活烤熟。」


「至少我们可以先威吓或是弄痛这棵树,」山姆激动的说。「如果它胆敢不放人,就算用啃的我也要把它弄倒!」他立刻跑回马匹旁,带回两个火绒盒和一柄手斧。


田中达野微距摄影:Bud


两人很快的将乾草和树叶以及一些树皮收集起来,将一堆树枝聚拢成一堆。他们将这些柴火通通搬到人质的对面去。山姆用火绒盒一打出火花,乾草立刻就被火舌吞食,开始冒出白烟来。火焰发出劈啪声,老树的树皮在火焰的舔食之下开始变的焦黑。整棵柳树开始不停的颤动,树叶似乎发出愤怒和疼痛的低语声。梅里突然大声惨叫,而树干的深处也传来皮聘含糊的吼声。


田中达野微距摄影:Change of seasons


「快把火灭了!快灭了它!」梅里大喊著。「如果你们不照做,它会把我夹断。这是它说的!」


「谁?什么?」佛罗多赶忙跑到树干的另一边。


「快灭火!快灭火!」梅里哀求道。柳树的枝枒开始不停的晃动。四周的树木突然间纷纷开始颤动,彷佛有阵愤怒的微风从老柳树为中心往外扩散,让整座森林都陷入了暴怒之中。山姆立刻踢散了柴火,踏熄了火焰。佛罗多慌乱中下意识的沿著小径狂奔,大喊著*救命!救命!救命!*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这呼救的声音,柳树枝叶所掀起的狂怒之风几乎将它完全掩盖住了。他觉得走投无路,感到无比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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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嘉宛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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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老林子

  The Old Forest

  弗罗多猛然醒了过来。屋里还很黑,梅里一手拿着蜡烛站在那儿,另一手梆梆地敲着门。“好啦好啦!什么事?”弗罗多问,仍没摆脱梦里的震惊和迷惑。

  “还什么事呢!”梅里喊道,“起床时间到啦!现在四点半,外面起了大雾。快点!山姆已经快备好早餐了,就连皮平都起来了。我正要去备马,再把那匹用来驮行李的小马牵来。去叫醒那个懒小胖!他至少也得起床给我们送行吧。”

  六点过了不久,五个霍比特人便准备好上路了。小胖博尔杰还呵欠连连。他们悄然摸出屋子,梅里走在前面,牵着那匹驮行李的小马,取道屋后的小路穿过灌木林,接着又过了几片田野。树叶湿漉漉地闪着光,每根树枝都滴着水;草地布满冰冷的露珠,灰蒙蒙的。万籁俱寂,遥远的嘈杂显得又近又清晰:鸡在院子里咕咕叫,远处一栋房子有人关门。

  他们在马厩里找到了小马。它们是那种霍比特人喜欢的强壮小牲口,速度不快,但能干一整天的活。他们上了马,很快就骑马走进雾里,浓雾似乎在他们面前勉强分开,又在他们背后冷峻闭拢。他们缓慢无言地骑马走了大约一个钟头后,突然看见那道树篱耸立在前,它很高,缠着许多银色的蜘蛛网。

  “你们要怎么穿过树篱?”弗雷德加问。

  “跟我来!”梅里说,“然后你就知道了。”他沿着树篱转向左走,不久便来到一处地方,这里树篱沿着一块洼地的边缘朝内弯曲。在离开树篱一段距离的地方,开出了一条狭道,缓缓倾斜着通往地下。这条狭道两边都用砖砌了墙,一路稳步升高,直到突然合拢,形成一条深深扎进树篱底下的隧道,出口就在另一边的洼地。

  小胖博尔杰在此停了下来。“再见,弗罗多!”他说,“但愿你们不要进老林子,只盼你们不会今天没完就需要救援。总之,祝你们今天,还有往后每一天,都走运。”

  “如果前方最糟的事儿就是老林子,那我肯定是走了运。”弗罗多说,“告诉甘道夫沿东大道赶上来。我们很快就会回到东大道,并且尽快赶路。”“再见!”他们喊道,骑下斜坡进入隧道,出了弗雷德加的视野。

  隧道又潮又黑,另一端的出口封着一道很粗的铁栅门。梅里下马开了锁,等他们全通过后,又把门关上。铁门咣当一声关紧,门锁喀哒一声锁上。那声音颇为不祥。

  “好啦!”梅里说,“你们现在已经离开夏尔,到了外面,就在老林子边上了。”

  “它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皮平问。

  “我不知道你指哪些故事。”梅里回答,“如果你是指小胖的保姆给他讲的老掉牙的妖怪故事,说到半兽人啊狼啊诸如此类,那我得说,没那回事。我反正是不信。但这老林子确实很古怪。林子里每样东西都要活跃得多,对周遭发生的事儿更敏感——这是说,跟夏尔那些东西比的话。而且树木不喜欢陌生人。它们监视你。一般来说,只要天还亮着,它们只监视就满足了,也不干什么。有时候,那些最不友善的树会落下一根树枝打你,伸出一条树根绊你,或者拿长长的藤蔓缠住你。但到了晚上,情况就有可能会变得极其吓人了,我是这么听说的。我天黑后只来过这儿一两次,而且也只是在靠近树篱的地方而已。我当时感觉所有的树都在互相窃窃私语,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传递消息,策划密谋;那些树枝无风自动,摇来晃去地摸索。他们确实说过,那些树真会移动,会包围陌生人,把他们困住。事实上,它们很久以前攻击过树篱:它们前来紧贴着树篱扎根,再倾斜压上去。但是霍比特人去砍倒了成百棵树,在老林子里燃起好大一堆篝火,把树篱东边一长条土地全都烧成了白地。之后,那些树木放弃了进攻,但是也变得非常不友善。进了林子不远,至今还有很大一片地方光秃不毛,那就是当初烧篝火的地方。”

  “只有树危险吗?”皮平问。

  “老林子深处,还有另一头,有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东西。”梅里说,“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不过这些我还一样都没见识过。但是,某种东西会造出路来。无论何时走进森林,你都会发现一些敞开的小径,可是它们不时会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变换位置。离这隧道出口不远处,有——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都曾有——一条相当宽阔的小道,它从那儿开始,通往焚林地,接着继续大致沿着我们要走的方向延伸,一路往东,稍微偏北。那就是我打算要找的路。”

  此时几个霍比特人离开隧道栅门,骑马穿过了宽阔的洼地。对面有条隐约可见的小径通往老林子脚下,离树篱有一百多码远,但是,当他们顺着小径来到树下,小径便消失了。回顾来路,透过四周已经很密的枝干,他们可以看见那道深色的树篱。但往前看,他们只能看见无数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树干:直的、弯的、扭曲的、倾斜的、矮胖的、瘦高的、光滑的,以及多枝多节的;所有的树干都呈青或灰色,上面长着苔藓和黏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只有梅里还显得兴致勃勃。“你最好继续带路,找到那条小径。”弗罗多对他说,“我们彼此不要走散了,也别忘了树篱在哪个方向!”

  他们在树木之间择一条路走,小马稳步前进,小心地避开众多扭曲交缠的树根。林中没有灌木。地表逐步上升,他们越往前走,树木就越显得高大、黑暗和粗壮。偶尔有潮湿水气凝成的水滴从静止的树叶上滴落,除此之外,整片森林寂静无声,此刻也不闻树枝间互相低语,不见它们移动。但他们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自己正被监视着,那眼光起初充满了不赞成,接着不赞成的程度加深,变成了厌恶,乃至敌视。这种感觉不断增长,到头来他们发现自己不断迅速抬头仰视或回头扫视,仿佛随时可能飞来突然一击。

  他们依然不见任何小径的迹象,而树木似乎不断阻住去路。皮平忽然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了,没打招呼就大声嚷起来。“喂!喂!”他喊道,“我什么都不会做,你们能不能行行好,就让我过去吧!”

  其他人大吃一惊,停了下来。但他的喊声仿佛被厚重的帘幕蒙住,低落消失了。既没有回声,也没有回答,但是树林似乎变得比之前更稠密,也更警戒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大吼大叫。”梅里说,“那么做,弊大于利。”

  弗罗多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可能找到穿过森林的路,还有,他让大家走进这座令人恐惧厌恶的森林到底对不对。梅里不停张望着两旁,好像已经不确定该朝哪儿走。皮平注意到了,说:“这还没多久,你就把我们带迷路啦。”但就在这时,梅里如释重负地吹了声口哨,指着前面。

  “看吧,看吧!”他说,“这些树的确会移动。我们面前就是焚林地(我希望啦),但是通往空地的小径似乎被挪走了!”

  随着他们前行,光线越来越亮。突然间,他们出了树林,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宽阔的圆形空地上。头顶的天空大出意料,是蔚蓝晴朗的,因为他们走在老林子的浓荫下,没能见到旭日东升、浓雾消散。不过,太阳还升得不够高,阳光只照亮了树梢,还照不到这片林间空地。空地边缘的树木,树叶都更绿更密,几乎就像一堵包围着它的结实的墙。空地上没长树,只有杂乱的野草和大片高高的草本植物:长茎的野芹,浅色的西芹,种子播撒进松软灰烬里的火后杂草,四处蔓延疯长的荨麻和野蓟。这是个阴沉的地方,但在走过那片封闭的老林子之后,这里就像个欢乐迷人的花园。

  四个霍比特人感到精神一振,满怀希望地仰望空中正在变亮的日光。空地对面的树墙上有个缺口,后面是一条平整的小径。他们可以看见小径延伸进树林里,有些地方挺宽,上方也是开敞的,不过偶有树木逼近,伸出黝黑的枝干遮蔽它。他们骑马走上了这条小径,仍在爬着缓坡,不过现在他们走得快多了,心情也好起来。在他们看来,老林子终于发了慈悲,肯让他们畅行无阻地通过了。

  但是,过了一阵,天气开始变得又闷又热。两边的树木又围拢上来,他们看不见前面稍远的地方了。现在,他们再次感到树林的恶意压迫上来,那感觉空前强烈。四周静得出奇,小马踏在枯叶上的响声,马蹄偶尔绊到隐蔽树根的声音,听在耳中都砰砰作响。弗罗多试图唱首歌来鼓励大家,但是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在咕哝。

  噢!阴影里的流浪者,

  你们不要绝望!

  深林纵幽暗,

  依旧有尽头。

  看那太阳运行,

  沉坠又高升,

  一日复一日,

  无论在东还在西,

  深林终究必退让……

  

  就在唱到“退让”时,他的声音低落消失了。空气似乎沉重到连说话都吃力。而就在他们背后,一根粗大的树枝从头顶一棵老树上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小径上。那些树似乎在封锁他们的去路。

  “它们不喜欢你唱的那些‘尽头’和‘退让’之类的。”梅里说,“我现在最好什么都别唱了。等我们到了森林边缘,再回头给它们来个充满活力的大合唱吧!”

  他说得轻松愉快,即便其实十分焦虑,他也没表现出来。余人都没回话,垂头丧气。弗罗多心头着实沉甸甸的,每前进一步都后悔自己压根不该打算来挑战这些怀着恶意的树。而正当他真要停下来,建议往回走(如果还可能的话)的时候,事情却出现了新的转机。小径不再上升,有一段差不多成了平路。那些阴森的树往两边退开,他们可以看见前头的路几乎是笔直向前。而在前方一段距离之外,有一座青翠的山岗,上头无树,活像个从周围的林木中冒出来的光头。小径看来直通到山顶。

  这一来他们又开始往前赶路,开心地想着可以暂时脱身,爬到老林子的上方去。小径下倾了一段,然后又开始往上爬,终于把他们领到陡峭山岗的脚下。在那里,它脱离了树林,湮没在草丛中。森林环绕着整座山丘,如同浓密的头发长到一圈剃光的冠顶时戛然而止。

  几个霍比特人牵着小马,绕着山一圈圈蜿蜒往上爬,直到山顶。他们在那里停步,举目四顾。空气饱含水气和阳光,但是雾蒙蒙的,他们看不到太远的地方。近处的雾气此时几乎都已消散,只有森林的凹处还零星残留着一点。在南边,有一道正好切过森林的深陷洼地,浓雾仍从那里如蒸汽、如缕缕白烟般往上冒。

  “那边,”梅里伸手指着说,“那就是柳条河的河道。它从古冢岗发源而下,朝西南流过老林子中央,在篱尾下方注入白兰地河。我们可不要朝那里走!据说,柳条河谷是整座森林里最古怪的地方——可以说,那儿是出产所有怪事的中心。”

  余人看着梅里所指的方向,但是除了从深陷的潮湿河谷里冒起的雾气,几乎什么也辨不出。而河谷过去的另一边,也就是老林子的南边一半,更是迷茫不可见。

  这会儿太阳照射的山岗顶上越来越热,一定有十一点了;但这秋天的迷雾仍旧让他们看不清其他方向的景物。朝西望,他们既辨不出那一线树篱,也看不清位于树篱那边的白兰地河谷。他们抱有最大希望的北边,则完全看不见要去的东大道的痕迹。他们站在一片树海中央的孤岛上,地平线云遮雾罩。

  山岗的东南面,地势非常陡峭,仿佛山坡降到树林底下还继续延伸出很深,就像一座岛屿实为自深海中升起的山峦,岛岸实为山坡。他们坐在绿色山岗的边缘,边吃午餐,边远眺着下方的森林。随着太阳上升越过中天,他们在遥远的东边瞥见了古冢岗的灰绿色轮廓,它就位于老林子另一侧外边。他们为之大感振奋,因为能看见森林外面的任何景象都是好事,尽管他们只要办得到,就不打算朝那边走——在霍比特人的传说中,古冢岗的名声跟老林子本身一样凶险。

  最后,他们下定决心继续往前。那条引他们爬上山岗的小径在北边重新冒了出来。但是他们顺着它没走多久,就察觉它渐渐朝右弯去。没一会儿小径就开始快速下行,他们猜这路肯定是朝柳条河谷去的,完全不是他们想走的方向。经过一番讨论,他们决定离开这条误导人的小径,直接朝北走。虽说他们从山岗顶上没看见大道,但大道一定在那边,并且也不会离得太远。此外,这条小径左边,也就是朝北的方向,地面看起来也更干燥开敞,爬升变成山坡后,长在上面的树木也更稀疏,松树和冷杉取代了橡树和白蜡树,以及这片浓密森林中其他陌生又不知名的树木。

  一开始,这个选择似乎很不错。他们前进得相当快,但每当在林间空地瞥见太阳时,他们似乎都在莫名其妙地朝东偏行。过了一阵子,树木又开始围拢上来,这恰好就是他们从远处看时树林显得更稀疏、也不那么纠结的地方。接着,地面不期然出现了一道道的深沟,既像巨大车轮碾过的车辙,又像宽阔的护城壕沟,更像弃置已久、密布荆棘的深陷马路。这些深沟通常都正好横在他们行进的路上,想要越过的话,只能先爬下去再爬上来,非常麻烦,而牵着马就更加困难。每次他们爬下去,都发现沟中长满浓密的灌木和纠结的植物,这些东西不知为何不容他们左转,只会在他们右转时才让出路来。而且他们必须沿着沟走上一段,才能找到爬上对面的路。每次他们爬出来,树木都显得更稠密、更幽暗;并且,只要是往左或往上走,就极难找到路,他们被迫朝右和朝下走。

  一两个钟头后,他们彻底失去了明确的方向,不过他们很明白,自己早就不是朝北走了。他们不断遭到拦截,只能按照一条为他们选定的路走:朝东、朝南,进入而非远离老林子的腹地。

  当他们跌跌撞撞地下到一道比之前所遇的都更宽也更深的地沟时,已近黄昏。这沟又深又陡,事实证明无论往前还是往后,他们若不抛弃小马和行李,就根本爬不出去。他们惟一能做的,是沿着深沟往下走。地面变软了,有些地方出现了泥沼;沟壁上开始冒出泉水。不久,他们便发现自己正沿着一条水声潺潺、河床杂草丛生的小溪在走。接着,地势急遽下降,小溪的水流变得喧闹汹涌,飞快地朝山下奔跃。他们置身在一道昏暗幽深的溪谷中,头顶都被高处的树木遮蔽了。

  沿着溪流又磕磕绊绊地走了一程之后,他们仿佛穿过了一扇大门,突然摆脱了阴暗,面前再度阳光灿烂。等来到露天的空地上,他们才发现自己是沿着一道裂罅走下来的,那裂罅位于一堵高耸陡峭、近乎悬崖的坡壁当中。坡壁脚下是一片长着青草和芦苇的开阔地,他们能瞥见对面远处还有另一道坡壁,几乎同样陡峭。傍晚的金色阳光照在这片隐藏在两岸间的低地上,暖洋洋的,叫人昏昏欲睡。低地中央慵懒地蜿蜒着一条幽深的河,水流棕褐。河岸由古老的柳树界定,河上由柳树形成拱顶遮蔽,河水被倒下的柳树阻截,河面漂着无数枯黄的柳叶。空中到处都是柳叶,它们在树枝上闪着点点金黄。河谷中徐徐吹着温暖的微风,芦苇沙沙作响,柳树的枝干咿呀有声。

  “哎呀,这下我终于知道我们在哪里了!”梅里说,“我们走的方向,跟原来打算的差不多完全相反。这就是柳条河啊!让我先往前去探查一下。”

  他走进阳光中,消失在长草丛里。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报告说悬崖脚下和河流之间的土地都相当结实,有些地方结实的草地一路长到水边。“还有,”他说,“沿着河这一边,似乎有条人走出来的曲折小径。如果我们左转沿着它走,最后应该可以从老林子的东边走出去。”

  “我敢说可以!”皮平说,“那是说,如果那条小径真能通到那么远,而不会仅仅把我们领进沼泽陷进去的话。你以为是谁开的小路,又为什么开?我敢肯定那绝不是为了我们方便。我对这老林子,还有它里面的每样东西,都越来越怀疑啦。我开始相信所有那些跟它有关的故事了。你知道我们还得往东走多远才出得去吗?”

  “不,我不知道。”梅里说,“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们沿柳条河而下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谁会常来这儿,居然沿河踏出一条小路。不过,我看不出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以出去的路。”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鱼贯而行,跟着梅里走向他发现的小径。到处都是茂盛高挑的芦苇和青草,有些地方甚至远远高过他们的头。不过一旦找到小径,顺着走很容易,它曲折盘转,挑选相对结实的地面前进,避开泥沼和水塘。它不时经过另外一些流下森林高地、注入柳条河的小溪,而在这样的地方,会有树干或成捆的灌木小心架在溪上让人走过。

  几个霍比特人开始觉得很热。各种虫子成群结队,在他们耳边嗡嗡飞舞,午后的太阳烧烤着他们的背脊。最后,他们突然进了一片浅荫,粗大的灰色树枝在小径上方交叉相会。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勉强。睡意似乎从地底爬出来,攀上他们的腿,又从空中轻柔地落下,落在他们的头上和眼皮上。

  弗罗多感觉自己下巴低垂,开始点头。就在他前面,皮平往前一跌,跪倒在地。弗罗多停了下来。“这很不妙。”他听见梅里在说,“再不休息的话,就一步都没法走了。我必须打个盹。柳树下很凉快,虫子也很少!”

  弗罗多不喜欢他这话。“拜托!”他喊,“我们还不能打盹啊,得先走出这片老林子再说。”但是其他人已经困得什么也不在乎了。山姆站在他们旁边,打着呵欠,迟钝地眨着眼睛。

  蓦然间,弗罗多觉得自己也被睡意压倒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此刻空气中几乎一片死寂。虫鸣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若有若无的温柔声音,一种轻柔的震颤似乎从上方的树枝当中萌动,好像一首半是耳语的歌。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一棵巨大的柳树向他倾斜过来,它古老灰白,看起来硕大无朋,朝天伸展的树枝就像长着众多细长手指的手,节瘤密布的扭曲树干上有着宽阔的裂缝,随着树枝的移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翻飞的柳叶衬着明亮的天空,让他觉得头昏眼花,他一个不稳就跌倒了,躺在跌倒处的草地上。

  梅里和皮平勉强拖着步子向前走,背靠着柳树干躺了下来。树摇摆着,吱嘎作响,他们背后那些巨大的裂缝也张得更大,接纳了他们。他们抬头看着灰色和黄色的树叶,它们背着光轻摇浅唱。他们闭上了眼睛,接着,他们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说话的声音,词句凉爽宜人,提到了河水和睡眠。他们顺从了咒语,在这棵巨大的灰柳树下沉沉睡去。

  弗罗多躺了一会儿,抵抗着这股难以抵抗的睡意。随后,他吃力地挣扎着又起了身,感到有种强烈的渴望,想要冰凉的溪水。“等等我,山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得泡一会儿脚。”

  他半梦半醒地晃到老树临河的一面,那些巨大、弯曲的树根从那儿长进水里,像一条条疙疙瘩瘩的小龙伸展入溪饮水。他叉开腿坐在其中一条树根上,把燥热的双脚伸进冰凉的褐色水流中拍打。就在那里,他也忽然背靠着树睡着了。

  山姆坐下来挠挠头,打哈欠时嘴巴张得像个大洞。他很担心,天色越来越晚,他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很离奇。“这背后有古怪,绝不光是太阳和暖风的作用。”他自言自语嘀咕道,“我不喜欢这棵庞大的树。我信不过它。听听吧,它正唱催眠曲哪!这可不行!”

  他勉强起身,蹒跚走去察看小马的情况,发现有两匹小马已经沿着小径跑得相当远了。他赶上去,牵着它们回到其他小马旁边,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很响亮,另一个很微弱,但非常清晰。响亮的是重物落水的哗啦一响,微弱的则像有扇门悄然关紧时落锁的喀哒一声。

  他急忙冲回了岸边。弗罗多倒在靠近岸边的水里,一条巨大的树根似乎正压着他按住,他却没有挣扎。山姆一把抓住弗罗多的外套,将他从树根下拖出来,使尽力气把他拖回了岸上。他几乎立刻醒来,呛得又咳又吐。

  “山姆!你知道吗?”他好一阵才说,“那棵野蛮的树把我扔进了水里!我感觉到了!那巨大的树根就那么缠住了我,把我拖进去!”

  “弗罗多先生,我想你在做梦。”山姆说,“你要是觉得困,就不该坐在那样的地方。”

  “别人呢?”弗罗多问,“我好奇他们都做了什么样的梦。”

  他们绕到树另一边,山姆这才明白他听见的喀哒声是怎么回事。皮平不见了。他躺卧的那道裂缝已经合拢,连一丝缝都看不见。梅里则被夹住了:另一道裂缝钳住了他的腰,他的双腿还在外面,但身体别处都陷入了一个漆黑的开口,而那开口的边缘好像钳子一样钳住了他。

  弗罗多和山姆先是猛捶原本皮平躺卧处的树干,接着又拼命去扳夹住可怜的梅里的裂缝两侧。但是这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事!”弗罗多狂乱地喊道,“我们当初为啥要进这可怕的森林啊?我巴不得我们全回到克里克洼!”他使尽全力去踹树干,一点不顾自己的脚会受伤。一阵几乎察觉不出的颤抖传过树干,直上树枝;树叶沙沙作响并耳语着,这会儿那声音好似一种遥远而微弱的笑声。

  “弗罗多先生,我估计我们行李中没带斧头吧?”山姆问。

  “我带了一柄劈柴的短柄小斧子。”弗罗多说,“恐怕没什么用。”

  “等一下!”山姆喊道,说到劈柴,他想到个主意。“我们也许可以用火烤!”

  “也许。”弗罗多怀疑地说,“但我们也许会成功地把里面的皮平活活烤熟了。”

  “我们也许可以先试着弄疼这棵树,或吓吓它。”山姆恶狠狠地说,“它要是不放他们出来,我就算用嘴啃也要放倒它!”他奔向小马,不一会儿便带回两个火绒盒和一柄小斧子。

  他们迅速收集干草、树叶及一块块树皮,堆起了一堆小树枝和劈好的柴。他们将这堆东西堆到树干另一边,避开两个受困的伙伴。山姆刚用火绒盒打出火花,干草便点燃了,火苗窜起,烟往上升。细枝烧得噼啪响。一条条小火舌舔上老树结疤的树皮,烧焦了它。一阵颤抖传遍了整棵柳树。他们头上的树叶似乎发出了疼痛和愤怒的嘶嘶声。梅里大声惨叫。他们听见树干内部深处也传来皮平模糊不清的叫喊。

  “把火灭掉!把火灭掉!”梅里喊道,“如果你们不灭火,他就会把我夹成两半!他就是这么说的!”

  “谁?什么?”弗罗多喊着,赶紧奔到大树的另一边。

  “把火灭掉!把火灭掉!”梅里哀求道。柳树的树枝开始狂暴地摇动。有个好似风声的声音扬了起来,朝外扩散到周围所有树木的树枝上,就像他们在安静熟睡的河谷扔下一块石头,激起了愤怒的涟漪,朝整座老林子扩散开去。山姆踢散小火堆,踩灭了火花。但是弗罗多沿着小径奔跑起来,边喊着:救命!救命!救命!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结果。他似乎压根就听不见自己那尖锐的呼声:他喊的话一出口,立刻就被柳树的风刮走了,淹没在树叶的喧嚣中。他满腔绝望,感到智枯力竭,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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