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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芍药花开

 吴越尽说 2018-07-02

/李云 发表于 2012-5-26 《东太湖论坛》

 

芍药花开在暮春,其实就是开在春天和夏天相交的那个性感时刻,因为立夏这天我回乡下吃蚕豆,就看到芍药的落花花瓣还搭在叶面上,最大的那一朵,黄色的花蕊还在花蒂上。这时候,人们看到的花实在是多了,从阴雨天气里看到的第一枚油菜花从田埂边盛开,到花园里的白玉兰、樱花、桃花,再到正开着的鸢尾花和路边上的紫色地丁。花可以说算是开到鼎盛时期了,开出了强大的气势,百花争妍。所以古人称芍药花为“殿春”真是恰当。因为等你花开,可是要苦苦守候整整一个春季,思念从一朵花瓣再到另一朵花瓣上,只把眼睛望穿,几乎在没有耐心的时候,你豁然盛开,用三朵硕大的红,带我告别春天。

当然,这株投入我全部情感期待着的芍药花,不在《红楼梦》里,史湘云的醉卧处,因为我怎么忍心采摘一朵花瓣做枕头呢?更怕落花将我覆盖,尽管红香散乱、蜂蝶嚷嚷,我还是要花自开自落为好;她更不在四川中江、亳州、扬州、菏泽、洛阳和北京这些名花园里供人赏玩;她也不在北宋科学家沈括的《梦溪笔谈.补笔谈》中所记载的四相簪花中,因为我种植芍药,没有想到这么多,我对她的忠诚只有依恋和难舍难分。如同,芍药的花语:“美丽动人”、“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是的,我相信每一个人和每一朵花会产生缘分、信任、感情及其他。植物同样是有血有肉之躯,只是看你明白不明白。会看花的人会听到花开的声音,不会看花的人即使站在花前也不在一个世界里。你和她永远隔着一层雾、一道山,说对牛弹琴也不为过。因为花对你有感情,是她点燃了风的小手,所以当风的小手拂过你的脸颊,你会有种离不开的感觉,有种被爱抚的感觉;而花对你没有感觉,就是风吹拂着花瓣,仅仅是对花瓣的挑逗,即使花枝乱颤那都与你无关,那都是风的一厢情愿。

芍药花是我前些年探亲从娘家带回来的。我从千里之外,赶回去,一路想着的仍然是斑竹园里的瓦房前,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芍药花。那个家啊,如同仙境。满目看到的不是青葱的竹园,就是红白相间的芍药花。将农事、季节、生存,全部覆盖到看不见。这朵花是妈妈的笑靥,那片竹林是爹爹的背影,老屋前匍匐着的小狗正在把芍药的心事惦记。也许,它在午觉后,会说给跳窜到屋檐挑梁上的黄猫说起:就刚才,我看到了一个花仙子,她的美貌……嗯,小狗的词汇有限,难以表达到位,便十分忧伤地吐着舌头喘气了……

这就是我二十年前的山村生活。那时候你根本不会想到长大是什么?离开是什么?思念是什么?你完全像一只蝴蝶,在芍药花中将自己忘却,将父母敬爱,将无忧无虑的山村生活跪拜。所以,生活如果可以用如果来选择一次,我一定会说如果可以,我将不会离开这片芍药花,芍药花也可以不用凋零。因为此后的年年月月,我的心就永远固守在这片花园里。从而肯定那时的山村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如今你到哪儿去找得到啊?于是,回程前,我跟爹爹开口道:给我两根芍药花根吧。芍药花适合挖根种植,这是我很小就知道的事情。而我家拥有这么大片的芍药花,纯属意外。那时候,政府总喜欢为农民出点子搞致富,种了果树,就拉了几大拖拉机貌似红苕的细根回来,说是种药材,这就是芍药花花根。爹爹是村支书,自然带头种,于是一狠心花了两条肥猪的钱买了几蛇皮袋芍药花根种在院坝边的菜地里。这一种就种了几个土坪,当初也不知有红芍和白芍,直到开花了,才知道无意间就种出了红白相间,泾渭分明,分外壮观。

当然,这多少又是有头无尾的事,政府将芍药根卖了,也不见组织着来收购药材。一年一年种植着,一年一年期盼着,好在芍药花好看,渐渐地,大家就当是种了几大土坪的花罢了。有的人家事后确实挖出芍药根自己到县城去找药店推销,有没有卖出去,我不知道,但也不可能只种花不种菜。没几年的功夫,很多芍药花就不见了,只有爹爹另外裁剪了一片斑竹园做菜园子,而保留了这片芍药花。我在芍药花丛里跟蜂蝶捉迷藏,熬夜守着等花仙子出现。于是人们开始传说,我们家的芍药花园里有了花仙子出现,这真令我忍俊不禁大笑起来:那个解开辫子的长头发“仙女”,不是我还是谁呢?我用对一朵花的痴迷,让一个神话从花园里诞生。人与神,到底隔了多远?

当然,当爹爹将两个像没有长大的红薯的芍药根用纸张包好给我,我知道我接受到了一份贵重的礼物。我就要将故乡带走了啊,爹爹将为我保留的十八年的山村生活已经原模原样交给我了,从此要我自己去打理了。从此,我在爹爹的心中就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另一个男孩的母亲,面对生活就要懂得选择孰重孰轻,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无知了。于是,我也不知道这份跟爹爹的索要是否是好?但我还是义无返顾地将她打包带走了。将她们种植在了夫家西墙角的花园里。这个花园自从我们搬到镇上居住以后,就由婆婆种上了小葱,而我回去跟婆婆商量要种花的时候,婆婆倒也没有不高兴。一家人为此忙碌了好一阵子。自此,我在异乡梦见家乡就渐渐地少了,似乎我真的用一株芍药将家乡带到了身边。心安宁了,神也端详了。

可是,要等到这株芍药花开,那得经历多么漫长的等待呀。从种来的第二年春天开始,我看着冒出地面的绛红的叶芽儿,就开始了期待。可是,第一年不仅没有开花,就是叶子也没有长出气候来,她生涩、娇羞、纤瘦,根本就没有办法长开,很快便自说自话地干枯了——这真叫我颓废之极,只好用电话告诉爹爹芍药花没有种活;第三年的春天,芍药花倒是又按照发芽返青的季节开始冒出了红芽儿,这次的芽儿分明比去年要壮实,肉肉的一根根,像指头那样钻出地面。励志苍穹。我对这年的花开比去年也就显得更加期待,因为这里面是带了另一层“复活”的惊喜。站在花坛边,默默地用手抚摸着胸脯,对芍药花充满了感激:感谢你活过来了!结果可想而知,又是一场空欢喜,芍药花仍旧没有开,一片青叶子也没有长出气势,像个病人一直那么病怏怏的。

我算是不指望她什么了。这时,我们的乡间已经不像乡间了,这里征用一块,那里征用一块,一根红线将乡村的脸割得面目全非,割得血淋淋的。不久,我种植着芍药花的院子也会随着拆迁而拆迁。于是,芍药花没有活成就没有活成吧,我算是放弃了。但是,就在今年,她给了我惊喜。她仿佛跟我初来乍到一样,需要一个时间段的适应,气候、土质、人们打量的眼神,当这一切都无法约束她拘束她,无法限制她了,她就开始放开手脚和心思生长了,从而长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种气势和义无返顾。她不再谨小慎微,不再羞怯紧张,不再如履薄冰,多么伟大的芍药花啊,她从发芽那天开始就将自己遗世独立起来,一路招展,在各种汇集而来的声音询问那是什么花中终于盛大地展现了自己——尽管花朵仅三朵,她还是赢得了人们无数的赞赏与肯定:这花真大!真好看!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叫芍药,我便耐心地告诉着人们她的名字。

从此大家便认识了芍药花。至少我们村坊上的人家都认识了她。知道了这花开得特别好看,特别有气质。她的气场也大,盛大中基本能够做到不拘泥任何一个小细节。她是一朵为自己盛开的花。她的美丽在我的守候中如愿绽放。再也不需要质疑,再也不要去询问:她叫什么花?她来自哪里?我要关心的是,拆迁之后,我将要带她去哪里?只是,从此芍药花的花心里还要多住下一个叫江南的乡村。也就是说一个陕西的山村将同一个叫江南的乡村同时在一朵花里邂逅。以相遇的方式将我走过的路收留,将对乡村世界的任何一个声音和面庞收集。今后,不管走到哪里,我们仍旧会看到一朵肉感很强的花,从直插云霄的一个楼宇的阳台上盛开。她是否还需要同样三年时间的适应,我都愿意等待,为此做长久的守候。从乡村到城市,这不仅需要适应,还要一个时间段的接受与过度。

芍药犹绰约也,美好貌。而古代男女交往,以芍药相赠,表达结情之约或惜别之情,故又称“将离草”,这一说法看来是把芍药花颠沛流离的命运早已预言。一朵花,也要走出一条探索盛开的路。一个适合盛开的方式。守候你的盛开,不如说你自己在守候自己而更妥帖。我则需要用足够的耐心陪伴着你,而这一切都与你是否具有药用价值无关。你与白居易的诗有关: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开始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空门此去几多地?欲把残花问上人。

 
 

 

作者简介

李云,女,1976年生,居苏州。有小说、散文发表于《作品》《钟山》《广州文艺》《散文》等刊物,2014年出版散文集《云间集》。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吴江区作家协会理事。短篇小说《盛夏》发表在2018年第一期《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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