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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欣赏:《诗歌是一场烈火》

 山间溪流阅览室 2018-07-09

           作者:李绪政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关于人的分类,比喻男人女人,好人坏人,大人小人,富人穷人等等。有些是有共同标准的分类,也有些是很个人化的分类。在我的感觉中,有这样一个分类非常重要,就是诗意的人和非诗意的人。诗意的人不一定是写诗的人,但他们即使不写诗,不从事艺术,也还是些诗意的人,因为他们向往的是蓝天,是自由,是飞翔。我愿意把他们比作飞鸟,他们是有精神向往的人。世界对他们而言,不是个大馅饼,他们对豢养和骨头基本没有兴趣。

  如果把诗意的人比作飞鸟,那海子就是一只苍劲的雄鹰,在蓝天大地之上,在人类灵魂深处,奋勇地向着神圣、向着真理飞奔。海子自己说过,“从荷尔德林我懂得,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有人说,他被这烈火烧着了。这样说或许没有错。但是,对于他的暴烈举动,我更愿意认为,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他既然不能以一种荒诞的姿态来担当荒诞,那么就只能进行这样决绝的离去。他走的很远很远,走到了同时代人的最前面。虽然他没有写出更伟大的伫立在人类精神顶峰上的诗篇,但在我们的时代,他的诗歌也足以堪称伟大了,他清晰地触摸到大师们的脉搏,他快步奔跑着,想紧紧跟在但丁、荷尔德林、尼采、雪莱、叶赛宁、兰波等人的身后。

  诗人的疯狂和自杀,在理性和科技物质力量过于强大的今天,通常意味着一个天才必然的命运,是一种天定的归宿,是有限对抗无限的一种无可逃避的结局。人们拒绝进行神圣的追问和诗意的求索,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一堆物质的碎片,生活变成了活着――只要肉体快感活着,生存变成了得过且过。人们什么都无法再相信了,除了机器和物质,人们精神中的神性基因正在被自己切除,找不到可以寄托、可以信赖的力量。在这样的时刻,诗人们担当起追问神圣和终极价值的重任,勇敢地对抗着物质碎片的包围,尽管这有点像唐吉诃德在大战风车。但谁能说这不是保证人们不至于完全坠落的最后一根安全带呢?

  克尔凯郭尔说,“只要不把生存理解为得过且过,那么,‘生存’而没有激情就是不可能的。每位希腊思想家天性上都是充满激情的思想家。我常想,怎样才能使一个人充满激情,就是要把他放到马背上,让马受惊,以最疯狂的速度奔跑。”真正的诗歌,就是这样一匹可以让人飞起来的马,一匹烈马,一匹疯狂的马。诗人们不能让自己也变成物质的碎片,那样就不成其为诗人了,也难以逃到虚无中完全避世,那么就只能骑到这样一匹马上,不管结局是以荒诞来担当荒诞,还是最后的疯狂和自杀,都是诗人在点燃自己,让生命燃烧起来。海子说,“我挚烈地活着,犹如一团大火,我就在大火中心。那只火焰的大鸟:燃烧――这个诗歌的词,正像我的名字,正像我自己向着我自己疯狂的微笑”。“我的诗歌之马大汗淋漓,甚至像在流血――仿佛那落日和朝霞是我从耶稣诞生的马厩里牵出的两匹燃烧的马、流血的马――但是它越来越壮丽,美丽得让人不敢逼视”。

  海子在一首诗中,把兰波说成是诗歌的烈士。他也是。病蚌成珠,或许是对用生命写诗的天才诗人最好的写照。

  海子的朋友西川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样一件事,海子在昌平的时候,孤独而贫穷,有一次他去一个小饭馆,对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们能不能给我酒喝?老板说,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这儿朗诵。海子的诗歌,常常让人震撼,让人的灵魂为之颤抖,也常常让人泪流满面,但是,这样的情节,却让人欲哭无泪,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这再正常不过了。

  海子88年夏天去西藏的路上,在德令哈这样一个小站,写过一首诗,“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的诗歌总是这样闪烁着金子般耀眼的光泽,悲情、温暖、绝望、孤独、圣洁而又充满力度。在德令哈写这样一首诗的时候,海子是那么软弱,孤独,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这样的诗句,让人流泪。

  激情中的海子,是另一种样子。他说,“我实在是全身心沉浸在我的诗歌创造中,这样的日子可以称之为高原的日子、神的日子、黄金的日子、王冠的日子”。“以全部的生命之火和青春之火投身于太阳的创造。以全身的血、土、灵魂来创造永恒而又常新的太阳,这就是我现在的日子”。为了写一种真诗,一种大诗,一种抵达本质和元素的诗,一种诗中之诗,他说,生活越来越像劫夺和战斗,像“烈”,“旋转犹如疯狂的日”。

  海子不喜欢陶渊明那样的诗和诗人,“恨东方诗人的文人气质,苍白孱弱,自以为是。”那样的诗和诗人都太聪明,太有趣味,一切都可以变成趣味,一切都为了变成趣味,趣味就是生命的目的。那样的诗,是用纤细无力的手写出来的,决不是从生命内部喷发出来、生长出来的,用血写成的。在实用和功利面前,人们永远都小心翼翼,“未知生,焉知死?” 连生命这样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都不敢去面对,又怎么会有力量和勇气,去追寻、去面对那种从太阳、从地下、从心灵深处迸发出来的烈火一样的诗情呢。

  十四年前的春天,一个暴雨之前的黄昏,海子走到山海关,走到铁轨上。他的这一举动就像一个寓言,他或许是看到了物质和技术的力量,正把人类推到虚无的欲望的山顶,更可能看到,他的身边将迎来别有深意的推动和操纵,欲望的列车,将把人类的诗意,把本来就残缺的充满了局限的人类的诗性和神性,完全碾压得粉碎。他用这样一个行动把这一前景展现在人们面前,用死亡表达出对未来的忧心。这或许也是他的大诗的一个部分。

  一个诗歌天才的死亡和疯狂,不仅仅是肉体向泥土的回归,更是一声诉说,是有限向无限向上苍的一次痛苦的倾诉和不满,或许也是一次祈祷、求告。

  诗歌就是这样残酷。诗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背谬。上天让他们进入永恒,首先要毁掉他们,让他们受难,让他们痛苦。要获得生命,必先付出生命。

  海子热爱诗人荷尔德林,也热爱荷尔德林这样一首诗:“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编辑:马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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