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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的价值与软肋

 昵称35641324 2018-07-09



      

吴兴明       

      

       

尼采的出现,使我们面对这样一种情况,即,我们可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弥合现代性所导致的理性的分裂,尤其是个体的意义感、个体生存的意义感。


哈贝马斯在这一章要说的问题,在我看来其实非常简单,用两句话基本上就可以概括清楚:尼采抛弃了启蒙辩证法的路线,抛弃了坚持主体性原则这样一条现代性开启的这条路线,尼采抛弃了黑格尔以来启蒙辩证法坚持主体哲学立场、以反思的理性或实践的理性来克服这样一条道路,即抛弃了以主体为中心的理性,而是以审美、新神话为他的根据,来对理性现代性的分裂进行了彻底的、抛弃式的、断然的否定性批判,而这种否定性批判的方式本身是哲学式的、理性的,而并不是用艺术的方式。


因此,他马上让自己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即他所要呼唤的感性、酒神精神、新神话状态本身不足以有这种论证的力量,让人们看到它能彻底摧毁理性带来的分裂,只要他是以一种新神话、审美主义迷狂的方式作为其批判的根据,这样就必然落入自我关涉的悖论。批判无法不是理性的、哲学的、科学的,但是批判的目标又是要彻底否定理性自身,这样一来就陷入了自相矛盾、无限尴尬的境地之中。


紧接着,哈贝马斯说,尼采开启了两条道路,从两个方向对尼采有了继承,一条是海德格尔到德里达,一条是巴塔耶到福科,就把整个后现代思想的谱系脉络清理出来。巴塔耶和福科、海德格尔和德里达,后面有专章论述,今天把他们搁下不表。这里的问题其实是非常复杂,而看哈贝马斯的论述好像很容易。这里涉及到一个问题,理性和人自身意义感之间的关系问题。


毫无疑问,人生最有意义感的状态是审美状态,是类似酒神的迷狂状态,哈贝马斯有一句话说得非常非常好,即在分析“惊骇”之后,第109页第1个自然段倒数第3行,“艺术打开了通往酒神世界的大门,然而其代价是陷于神迷状态——亦即个体痛苦地失去分离和隔阂,从内到外和无定形的自然浑然一体。”


这些词是哈贝马斯选的,实际上我们知道,“个体失去分离和隔阂,从内到外和无定形的自然浑然一体”的状态毫无疑问是人生当中最高的价值状态,毫无疑问是人生最丰满的状态、充满意义感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没有神话感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人生,没有诗意的人生、没有审美的人生,是空洞的、赤裸裸的、虚无主义的、空壳般的人生。


理性主义本质上是虚无主义,就在于它之于理性所约束的个体不仅是没有神圣感,最重要的是,它把这种“从内到外和无定形的自然浑然一体”的高峰体验状态从内到外彻底地架空、抽空,使人变成目的理性或工具理性的空壳,使人成为没有生命力、没有精神、没有自我满足感和体验感的人,在这个意义上,尼采所说的要创造新的神话来克服现代性分裂的危机、克服现代性里面分子式的、原子式的主体内外的约束,来解放个体,用一种酒神精神实现现代人的自我解放和社会解放,作为如现代人解放自我的形而上哲学,很难说他是错的。


这里的困难在于,一方面,只要尼采这样提出他的方案,他就必然陷入自我关涉的尴尬处境,另一方面,又只有这种迷狂状态的人生价值状态,才是解放现代人在理性的压迫、分裂下,自我解放的唯一状态。在这里我认为哈贝马斯虽然可以指出尼采自我关涉的困境,但实际上他的交往理性并没有展示出像尼采那般解放的状态和前景。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完,如果我们想对现代性危机作深入的思考,使我们的思想具有今天时代的深度,我们就必须面对哈贝马斯之后,在他以理性的自我关涉的困境来指出了尼采的软肋以后,我们该怎么做,这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


酒神精神、迷狂状态、信仰状态、浪漫派诗人或者哲学家所谓的审美状态、诗性状态,是人类价值的高状态,是人得以自我解放、挣脱理性内外桎梏的美好状态,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而美学、文艺学的核心就是要研究这种状态。哈贝马斯自己可能从未进入这种状态,虽然他对这种状态可以描述,但是,对于这种状态本身、作为人生值得追求的价值状态、作为人生有力量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在任何文章论及。问题是非常尖锐的,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本文整理自课堂讨论,收入《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研究》一书)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6月)


内容简介

在从“现代性”转向“后现代性”的激烈思想论争中,德国著名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1929— )通过以“交往理性”为基本视阈来重新审理“现代性批判”,而将该“论争的水准提高了几个层次”,本书即以哈贝马斯关乎此论争的代表作《现代性的哲学话语》(1985年)为研究论域;全书各章分为思路梳理、课堂研讨和延伸阅读三大部分,以期通过对《现代性的哲学话语》的逐章精读与研讨,真正介入这场旷日持久的现代性思想论争。




后      记


   卢迎伏


自2008年至2011年,吴兴明先生共为四川大学文艺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开设过四次“《现代性的哲学话语》导读”课,我有幸参与过一次,本书的“思路梳理”部分,便是我的读书笔记校改稿。按照该课的任务分配,我原本只负责《现代性的哲学话语》的第一、二章的课堂报告,但为了读懂这本理论密度极大的名著,真正进入“现代性思想的论争”之中,我不仅对照该书的英译本认真研读了几遍,而且将每章所涉及到的思想家的主要著作都找来或精或略地读了一遍。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学期乃是我读博三年中读书最为密集和纯粹的一段时光。


惜乎本书的“课堂研讨”部分并不完整——不知为何有时未留下录音。与“专论”相较,“课堂研讨”是一种更自由的切入问题的方式——它不仅能如实地记录参与过“现代性”论争诸君的“思”与“问”全踪迹,亦是一个学术小共同体的集体亮相与友谊见证。我在整理“课堂研讨”录音与校对这部被搁置了几近五年的书稿时,每每会被思想的飓风裹挟回吴师在课上那挥洒自如、义理彻透的谈吐中去;但文字则只能稍许显现吴师言谈时所独有的那种摄人心魄的入思神态,兹录几条学生的现场听感以证我言不虚:


“2012年前的秋天,在美国杜克大学文学系听杰姆逊讲《在与时》、海德格尔和萨特,味同嚼蜡。一边听,一边回忆和怀念硕士阶段听吴老师讲《在与时》。那时,吴老师在《文学研究的哲学基础》课上,只是摊开一本初版的《在与时》,不见教案,无所谓讲稿。一路谈来,曲径通幽,明明灭灭,如行山阴道中。课间小憩,讲者与听者,共立凭栏,吞吐云烟。于我,那些时刻,就是作为生存的存在之林中空地与澄明所在。”(匡宇)


“忆起研一时的《文学研究的哲学基础》课,吴老师讲海德格尔;研二上讲“消费社会”和研二下讲“哈贝马斯”。所有的课一律没有PPT,就是几篇讲义,用word文档放出来,字又多又小,根本看不清楚,吴老师还要边讲边在上面作增删,从没一句废话,思想的火花却一直噼里啪啦四溅开来,灼得人生疼。我每次上他的课都像是去见一个永不厌倦的情人,课前忐忑,课后兴奋,这种非正常状态往往要持续好几天,搞得我一个学化学的好友太好奇还专门来蹭过一节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打开了我,虽然我现在仍然迷昧不堪,但在那些片刻,经由他得以一窥思想之美。嗯,他就是我的猫薄荷。后来我当老师了,如果有学生不喜欢上课,我就会有一种深深的羞惭和亏欠感,心里会不停道歉:对不起,没有让你遇到真正的好老师!最后,借用狄金森的一句诗来表达吴老师之于我的意义,‘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朱亚铮)


“喜欢吴师讲课时的那种存在状态,一边思索一边讲,每一句都像是新鲜出炉的面包。还特别喜欢他的手势,一张极瘦的脸居然有一双极美极柔的手,随话语的旋律而舞。”(某学生)

 

      ……  ……

 

上述学友的款款追忆令我忆起某次晚饭后,我与邱晓林师、王逸群弟去探望在华西住院的吴师;三人在病床边稍等了一会儿后,吴师治疗完毕,下床,一手扶床头,一手弄氧气管,开始调息,谈思想。夏日,六人间的病房闷热嘈杂,但吴师却浑然不觉,从“社会意义论”到“现代艺术”,滔滔不绝……两个小时一晃而过,但见吴师气色一新,病态全消,脸上散出一股舍我其谁的思想之光,整个情景让我想起一书名——《哲学的慰籍》(或《哲学的治疗》)。

 

又:这部思想的历险之书却险些因我电脑硬盘的突然崩坏而消失,幸好此前,邱晓林师曾向我索要电子版。

……

参与“课堂研讨”的文字整理工作的尚有邹波、马秋穗、刘大涛和柳改玲等同门,在此一并致谢!


                           2017年10月24日校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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