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师做了一辈子老师,说他入错了行,是否有点不敬? 我和樊老师,应该算是很熟悉了,因为有那么些年头,在一个办公室里,我和樊老师几乎日日相伴。 我师范美术专业毕业分配到学校任美术教师,他已经是这个学校的美术教师了。新学期要开始了,我忙着准备范画、准备材料,他呢,至少我没有看到他为美术课做准备,只要有空闲时间,就趴在办公桌上埋头写字,有时候,又取下近视眼镜,若有所思地凝神望着一个地方,完全沉浸在了遐思中,真不知他是怎么完成课前准备工作的。 几天后,新学期开始不久的一个上午,下课铃声响,走进办公室,看到一位陌生男子坐在樊老师边上作交流。樊老师脸上挂着笑、发出轻微的嗯嗯声、由着男子说话。 午饭时,樊老师嘻笑着悄悄告诉我:“今朝尴尬了,走进教室上课,老朱坐在了教室后面,我还不晓得……” 于是我知道,陌生男子叫做老朱,时任区教研室教研员,到学校了解课堂教学、评价课堂教学是他的工作内容。在学校做教师的,教研员来听课时,都会努力呈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 我能想象得出,樊老师开始讲课,平淡如水地讲了若干话,突然发现老朱坐在教室后面听课,意外,尴尬,手足无措,度时如年……这是何种状态的窘境啊! 这事情过去后,樊老师还是一切如常,仍然时时沉浸在他的埋头写字和凝神遐思中。我想,比起上好美术课,樊老师还是更看重埋头写字啊! 因为时常有一些老师来寻求帮助,请求美术老师帮忙画教具、画图画,我有机会看到,樊老师的毛笔字还算端端正正,樊老师还具备照着图片临摹放大的能力。在当时教师的心目中,能依样画几笔的,似乎就有了任教美术课的基础,但我从专业的角度,一眼就掂出了樊老师画画的几斤几两。有一次,学校的祝老太在我面前自嘲:“我也上过美术课,这才叫‘没有牛,狗耕田’啦!” 不久后的一天,樊老师当着求画的老师,有点正式地说:“小吴的画图水平不输给我的。” 从此以后,凡有点难度的画作任务,自然而然地到了我的手上。樊老师呢,干扰少了,写字的时间就多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与樊老师同事十来年,居然没有在教室看过樊老师怎么上美术课的印象。
二 在学校里,美术教师都有带兴趣小组的任务,我被安排带美术小组。樊老师呢?出乎我的意料,居然带的是小分队。 今天的中青年读者,可能已经很少知道“小分队”的含义了。这是一个有时代色彩的名称,如果类比于今天的学校工作内容,相当于“文艺演出队”。你想啊,带小分队,指导学生文艺演出的,不是学校的音乐老师,而是一个年过不惑、已经发福的男性美术教师,这是何等的出我意料啊! 任教时间稍长,我断断续续听说了不少樊老师的光辉业绩。樊老师带小分队的水平,在区里是出了名的,在市里也有影响,获得了许多奖项;樊老师年轻的时候长于唱唱跳跳,他的老婆很漂亮,就因为很“吃”他这个、被他“花”来的。我看到的是,每个星期,樊老师总有一个或者两个半天外出;后来我知道,是参加区文化馆创作组的活动。终于我知道了,他每天趴在办公桌上写啊写的,是抓紧点滴时间搞创作、写本子。 他在写什么呢? 不久以后,我便算是知道了。 那天中午,饭后,我跟着樊老师在操场上转悠,话题海阔天空。忽地,樊老师问我:“有兴趣看演出吗?” “什么演出?” “文化馆汇演,各区的节目,在市文化馆。” 那天下班后,我跟着樊老师直奔剧场,见识了丰富多彩的曲艺表演样式,其中也有几个我们区文化馆选送的节目。演出过程中,樊老师轻轻告诉我,这节目的本子是他写的,那个节目也是他的作品。于是我估摸着,这些,就是樊老师平时天天埋头写字积累下来的。尤其让我惊讶的是,樊老师对各种我从未闻知的曲艺样式的熟悉,现在还记得的一种曲艺样式名称叫做“文书”,什么意思?樊老师向我作解释,我云里雾里。写本文的时候,我特地“百度”了一下,仍是不甚了了,到底是隔行啊! 大约两年后,我等来了樊老师带小分队的辉煌。 我看到的是,有一段日子里,四个二年级的小姑娘,几乎天天来找樊老师,或背,或唱,还有手势,樊老师耐心地引唱示演。我们看得多了,都称这个说唱形式的节目叫做“四个兰”,因为从唱词里,我们听到,四个角色都叫“小兰”,只是姓氏不同。后来,这个节目在区里脱颖而出,在市少年宫演出后,不仅获得一等奖,还被电视台少儿节目组选中录像,在电视台播出。 那些日子里,樊老师喜气洋洋,镜片后的眼珠闪闪发亮,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明天上午,我们要去电视台录像了。” “你看,《少年文艺》的约稿信,要我这只稿子。” 在1980年代前期,节目上电视台播出,文艺作品在杂志上发表,都是凤毛麟角、值得骄傲的大事情。那一天,全校师生都知道,晚上应该坐在电视机前,等待“四个兰”的精彩表演。 看到樊老师这般成就,能排能写,还是区文化馆创作组的核心骨干,我不免遐想:这样的人才,不在文化部门工作,只是在学校做一个美术老师,是否入错了行?
三 在学校里,有樊老师这样的写作水平,绝对算得上人才,用好人才,就是校长的题中之义了。 大概是5月份,樊老师被学校安排给毕业班上写作指导课,大约是希望借助樊老师的写作水平来突击一下,以提升学生毕业考试时的作文分数。效果如何?因为我不教语文,还真的难以评判,反正这样的动作,连续出现了几年,我猜,总是有点正面效益的吧! 大约是我任教的近10年后,樊老师被提拔,担任了学校分管语文的教导主任,坐到了教导处,结束了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日子。后来我感受到的是,似乎樊老师和学校的不少语文老师有矛盾,大体上是,一个没有教过语文的教导,来对语文老师指手画脚。南辕北辙,说不到一条道上。那一段时间里,我看到的樊老师,蹙着眉头的时候多了。 再后来,樊老师又被提拔了。那个年头,市里区划调整,邻近我们区的几个乡村学校划进来,樊老师被安排到其中的一个乡村学校担任校长,结束了和我一个学校同事的日子。我们同事之间私下里有议论,以为按着樊老师的脾气性格,似乎不适合担任独挡一面的校长。没曾想,故事的后续内容真这样发展了,没多少时间,又看到樊老师被调动,到一个学校做副手,担任副校长。 再次看到樊老师,是在一次学区组织的歌咏会上。每个学校都要上台表演,轮到樊老师所在学校表演的时候,我听到了台下的啧啧议论声,说是他们校长厉害,亲自排练的。果然,樊校长亲自上阵,整个队形就有新意,歌声好听自不必说,出人意料的是,在歌声将要结束时,队形开始变化,做出一个造型亮相,音乐声嘎然而止,伴随着的,是全场雷鸣般的掌声。我们老同事之间笑着感慨:这一套,樊老师最拿手了!
四 不久,我调任区教研室教研员,有时正好去樊老师所在学校,我们两个便有一些私下里聊聊的机会。 我曾经问道:还写本子吗? 樊老师笑笑:区文化馆创作组解散了……于是,我稍稍了解了一些文艺演出市场不景气之类的信息。 又过了若干年,在一个学校,聊到学校兴趣小组的时候,年轻的校长说:“我们的说唱小组不错,还在市里获奖了,是社区里一个退休老师带的。” 听到说唱,听到退休老师,我猛地一激灵:“是樊老师吗?” “对对,老师是姓樊!” 几天后,巧了,在一个商场大厅里,迎面遇见樊老师。 樊老师圆圆的脸上浮现出我熟悉的嘻笑。 说起在学校带说唱组的话题,樊老师镜片后的眼珠闪闪发亮,又显示出了津津乐道的样子…… 我凝望着樊老师,心里翻腾起来的念头是:他还是喜欢这一行啊! 作者简介:男,中学高级教师,教研员,出版著作、主编教材多部。 我们期待你的好故事 如果你有亲身经历的好故事,感怀于心,不吐不快,愿意分享给大家,请给我们来稿。在这里,有45万微信粉丝和百万纸媒读者,可以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写作要求:非虚构,真情实感,文字好,有力量。一经采用,将视同您授予报刊文摘编辑部版权。我们将支付稿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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