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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是电影的女儿

 源源不断 2018-07-13

安娜的阿修罗

还比较年轻的几年前的老杨在戛纳电影节



        我和老杨的故事长。

       我小的时候吧,最喜欢别人问我你爸是干什么的。我总会撩一下头发,整理一下衣领,然后故作镇静地说,“我爸是拍电影的。”

        这毫不夸张。讲真,一个小姑娘可以见明星,可以翘课走红毯,可以参加电影首映礼,可以在QQ空间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电影画皮2,复何求。

        那个时候我十分热衷于问我爸要各路明星的签名,把签名照都装在一个信封里藏在床垫底下。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这就是荣誉,这就是快乐了。

        于是小时候的我对电影的理解也只停留在这个浅显的层面。电影是娱乐,是茶余饭后的零食,是高跟鞋和酒会,于是它一定是我12岁小公主毕生的追求。

        直到慢慢地我发现,好像有啥不对。老杨这家伙好像越走越远了,越来越一条路走到黑了。

        此处插入我今年一月在《阿修罗》第一次发布会之后我的朋友圈,当时我对面坐着吴磊,我也没怎么管,一直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打字。


        六年前我初二,画皮二刚下映,成绩斐然。一个晚上我爸打电话跟我说,宝宝,这次我想玩儿个大的,我想做个好莱坞大片。

        我边回男朋友微信边夹着电话想都没想地回,好,你做嘛,我觉得挺好的。心里想着你开心就好我也管不着你,我在广州过我的小日子,你在北京拼杀奋战,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事实证明,朋友们,话真的不能乱说。    

        这六年过去了,老杨长大了,我也长大了。在这六年的无数个夜晚里我和我妈深夜接到的所有电话,三声内爬起来接,哪一次不是心惊胆战,哪一次不是深沉艰苦;资金又不到位又要借钱了,剧组在青海被土匪包围勒索了,摄影棚着火烧了一大半物资,演员耍脾气不演了,剧组厨子罢工造反了。有多少眼泪,多少绝望,多少光鲜亮丽银幕背后的丑恶嘴脸,多少匪夷所思的天降横祸,老杨,我,和他倒霉的媳妇老罗,全部,尽收眼底。

        老杨啊,我就眼瞅着他捧着一颗炽热的心独闯熔炉炼狱,带着牵挂的人一同受尽磨难。他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一磨就是六年。

       这残酷的程度甚至让我得出了结论:电影不是艺术,是一场复杂世故,人命关天的工程。

       一周前我痛经睡得昏昏沉沉;我爸咚咚咚地敲我的门把我吵醒,一屁股坐在我床边愁眉不展:“宝宝,先导预告片最后一句核心宣传语真的想不出来了,好莱坞那边催疯了,全公司都炸了,你帮我想想吧。”我睡眼惺忪抱着被子恨不得一命呜呼,好好好我想,只有一个爸,哪能不爱他。

        推翻了无数个不到点不到位的结果,最后我俩盯着我房间的小窗户,外面是华景老居民楼的光。我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光影即正义。

        忽然就安静了,忽然就对了。    

       于是老杨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我的房间,也有了这句金色的宣传语:2018暑期,光影即正义。

        极善,因而极美。

       感谢电影,感谢北京河北宁夏青海洛杉矶旧金山,更感谢你。

我和我想的标语!!!

        是的,就是这么艰苦卓绝,就是这么狠狠地打了小时候的我的脸。叫你嘚瑟,叫你炫耀你见过明星,叫你这么幼稚。

        简单地来说,就是我爸已经不满足于小可能性的破产了。他不愿意继续拍三角恋爱情片,不愿意再只用常规的方式讲一个故事,不愿意再做他做起来不太费力的事情。他觉得奇幻才是真正的自由,只有在完全无拘无束纯靠想象的空间里,他灵魂的维度才能无边无际地伸展。

        他想做奇幻。他不服,不服为什么中国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拍不出来一部有完整世界观的奇幻电影,为什么我们的孩子看着指环王哈利波特长大,是不是好东西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还在努力地做五毛特效试图蒙混过关,我们还在玷污“奇幻”这个明明是属于梦想与少年的词。

       于是呢,为了老杨这个孤注一掷的梦想,在纽约的我接过很多个绝望的电话。

        喂,宝宝,最近咋样。哦对了,我们家房子抵押了,制片要钱。

        喂,宝宝,最近咋样。哦对了,姜文徐峥黄渤徐克电影也暑假上映。

        喂,宝宝,最近咋样。哦对了,我给你买了纽约直飞北京的机票,你一放假就来帮我工作吧。

        我能说啥。你说我能说啥。

阿修罗海报,又名,安娜气死


        于是我拖着大箱子从纽约飞到了北京,广州的家现在都没回,一放假就开始工作。

        这次他拍的片子叫《阿修罗》,嗯,是一个奇幻片。

        提到奇幻全世界都要皱眉头,都要替我捏一把冷汗——是的啊,提到国产奇幻我们能想到什么呢,想到封神传奇,想到鲛珠传,想到五毛特效一分钱都不能再多了。继而想到陪着我们长大的哈利波特和指环王,想到为啥人家美国人就能拍出来让我们感动到现在的奇幻巨制中土世界霍格沃茨,继而想把打着奇幻招牌赚黑钱的国内电影人都拖出去吊打。

       为什么电影人不做奇幻呢,因为奇幻太难做了。奇幻是创造世界,哈利波特是JK罗琳一个小精灵,一个学院的名字,一个魔杖的材质,一个猫头鹰的颜色,一个一个从有到无在脑子里搭建出来的。这是创世,这是单靠人类的大脑幻想和创意出来的一整个不存在的架空世界。而世间千难万难,又有什么难得过创世呢。

       如果他去拍个文艺片,拍个故事片,拍个肥皂剧,他面临的压力可能会是现在的百分之一。可是他不,他选择奇幻,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奇幻,只因为,没错,奇幻才是真正的自由。他一下就创造了六个世界,根据东方哲学的六道轮回:生命不息,轮回不止,生命在人界,阿修罗界,天界,恶灵界,炼狱界与魔兽界依照善恶法则轮回。他创造阿修罗界的时候写物理公式就写了四黑板,和外国编剧用蹩脚的英语吵阿修罗界欲望用生命的表达吵得不可开交。

       你说他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你说是不是。

老杨乡下种花。


        我一直记得一个我很欣赏的人和我说的一句话。她说,世间所有大道理小道理,落到实处,就是选择。只有选择。

        我因为贪玩选择纽约,因为懒选择拖延作业,因为要追随心里最真实的声音而选择电影。

        他选了一个中国电影的死穴,选了一个自带原罪的题材,选了最艰苦卓绝的的方式,选了整整六年面对来自整个行业的不理解和质疑。他选择做甚至没有上映就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电影题材,选择白天热血沸腾朝气蓬勃和别人展示他朝气蓬勃如少年的梦想,晚上回家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一看就是烂片,又来骗观众,抄袭,洗钱。

        哦,说到洗钱,我的亲朋好友们,你们不知道,我和我妈有多少个夜晚相视无言,一起探讨为啥你爸不洗钱呢。为啥你爸这么和钱过不去呢。

        可如果没有这样的撕扯,没有这样的悲壮和痛苦,又如何能承载他心里的贺兰山和黄河里奔腾的自由呢。

老杨的脑洞们被实现的样子

        我觉得很多年以后我都会想起我和老杨的一次客厅深夜对话。我盘腿坐在凳子上,老杨坐在我对面。灯光是黄色的。

        杨老师,你说这个电影要是卖不出去咋办。

        杨老师点燃一支烟,说,那我就去还钱咯。

        那还不上咋办。

       杨老师抽烟抽烟抽烟,我要是还能活三十年,每年每天都打工,三十年应该差不多吧。

       我说,要么这样,电影卖不出去我辍学,纽约大学学费这么贵,我给你省下来好啦。我还可以回国耍,读什么书,不读了。

        他说,我打死你。


        我一直认为年龄不应该用时间度量,而应该用经历来判断。可唯独对我爸,我永远下不了定数,我永远不知道他究竟是十九岁还是五十二岁。

        五十二岁的人了,他闭上眼睛看到的是上天入地打怪兽的少年,看到的是金色的山和红色的海浪,为了心爱的姑娘放弃一切。他想做的事情是创造世界,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在山上放羊摘果子,回家想奶奶,伤心得一个人哭红了眼睛。

        我无地自容。我只19岁,却时常不自量力地觉得自己老,觉得生活没有动力。而看破这个世界却一直热血沸腾地活着,是一件多么,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我得客观,没有人会因为这是你爸用生命拍的电影就给它多一丝一毫的怜悯。电影是凭实力竞争的市场,看到真实戳心的电影我们泪流满面起立鼓掌,看到铁血动作戏我们胸腔翻滚荷尔蒙爆棚,看到烧脑科幻我们赞叹编剧的思维缜密。中国观众对于奇幻的接受程度并不高,一是因为市场上本来就是故事叙事片多奇幻少,二是因为被伤害得实在太深,三是因为接受一个陌生的新世界远比看现实生活中的场景费力。

        可我还是认为,电影是造梦的。我始终觉得,冥冥之中地觉得,我这一生都是要献给电影的。那是一股奇异的力量,是在我出生之前就被决定的力量。那是一种我从小时候第一次看电影,看《海底总动员》让我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力量,那就是一个新的世界,那就是每一个孩子心里逐渐死去的好奇心和创意。

        所以,再给奇幻一次信心吧。这次是中国人想的了,是中国人自己创造的了。


        人家都说女儿找男朋友的基准是爸爸,所以我真的接受了我孤独终老的事实。

        你在我年少的时候把错综复杂的人性摊开铺平画成画写成诗,所以在我变老的每一秒里,人性的善恶美丑我照单全收。宠辱不惊是轻的形容词,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你却还叫我善良,见水依然要慈悲。

        他年轻的时候参与某螳臂挡车活动,被下发到门头沟煤矿挖了一年煤,然后南下广州,拖着一箱书去华南师范大学菜市场里卖被子,一抬头,遇到了二十年没见的我妈。

       他去贵州茅台镇的时候买了一吨女儿红,封坛贴条写上我的名字。他说给我当嫁妆。

       他跟我说爸爸现在老了,眼睛花了,看书上的字都看不见了。但是没有关系,爸爸年轻的时候读了太多书,我闭上眼睛,宇宙银河和孤舟蓑笠翁的寒江雪都在我眼前。

        我见不得英雄迟暮。

        我见不得英雄迟暮。


        所以啊,我建议,我们站起来,敬老杨一杯酒。

        敬最后的极致理想主义艺术家,敬我命中的软肋与盔甲,敬最后的匈奴。

        我是很讨厌你,我是有无数个夜晚问天问大地为啥我有个这么不省心的爸,可是再投胎一千八百次,我都做你的女儿。

        啥也不说了,713就是明天了,买张票带着朋友家人去看吧,我们再做一次梦吧。


两件事,第一件事,点击原文看阿修罗纪录片,嘿嘿嘿。

第二件事,看了电影的在后台给我晒票根吧,我给你们唱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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