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夏尔巴人(Sherpa,夏尔巴是一个散居在中国、尼泊尔、印度和不丹等国边境喜玛拉雅山脉两侧的民族,夏尔巴人凭借给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各国登山队当向导或背夫而闻名于世——译注)围在一具冻僵的尸体周围,抡起冰镐砍掉尸身边缘冻结的积雪,试图把它从冰封的“墓穴”里翘起来。从尸身上凿下来的块块积雪,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又随风飘到山下去了。费劲千辛万苦之后,他们终于清理出了一条腿,众人搬起这条腿往上一抬,连手指在内的整具僵硬而扭曲的尸体便脱离了原地。 从左到右依次是:桑尼塔·哈斯拉、古塔姆·戈什、帕雷什·纳特和苏巴斯·保罗。摄于 2016 年 5 月向珠穆朗玛峰峰顶发起冲刺前不久。图片版权:Sunita Hazra 这些登山者和向导都做足了安全准备,他们戴着吸氧面罩,将两个钩环挂在登山绳上,沿着登山绳往上攀登。从尸体身边穿过时,他们不得不脱下厚厚的连指手套,先解开一个钩环,往上迈一步,跨过戈什的尸体,把钩环挂在尸体上方的登山绳上,再解开另一个钩环。 有些人只是麻木地将尸体当作一个障碍物,而有些人则稍作停留,试图弄明白他们所看到的情景:一个四肢扭曲的男子斜躺在山坡上,身体仍然连接着登山绳,那样子就好像他还会从沉睡中苏醒,继续赶路。 这个人显然是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被同伴抛弃了,此时的他正无声地诠释着所有登山者心中最大的恐惧。一名登山者不小心踩了死者一脚,忙不迭地道歉。另一名登山者看了尸体一眼便赶紧扭过脸去,因为想起自己家中忧心忡忡的亲人,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还有一名登山者在下山途中看到横亘在登山路线上的尸体,停下来默默说道: 你是谁?谁把你留在了这?会有人带你回家吗? 终极征服 苏巴斯·保罗(左)和向导拉克帕·夏尔巴摄于珠峰峰顶。图片版权:Subhas Paul 苏巴斯·保罗女儿苏丽塔(Susreeta)和他的内兄达斯(Das)。 苏巴斯的妻子白莎吉塔·保罗(Bishakita Paul)在卧室内哭泣。 狂风肆虐,他们没有办法继续往高处搜索戈什的尸首,不得已全部撤回。夏季风即将来临,登山季即将告终。珠峰上的所有人都匆匆收起帐篷,赶下山去。死在死亡地带的戈什和纳特还要在珠峰待上至少一年,他们也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而远在几百公里以外,在距离老加尔各答路不远的戈什老家,他的妻子、兄弟、母亲和其他亲人在狭小的房子里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一想到戈什就在珠峰的某个地方,他冻僵的尸体形单影只地躺在那里,或者他游荡在喜马拉雅山间,对着狂风呼喊救命的样子,他们就寝食难安。加尔各答处在胡格利河(Hooghly River)平原,胡格利河是流经印度东部的恒河的一条分支,河道宽阔、水流缓慢,因此造就了极其广袤而平坦的平原。而在这片一望无垠的广阔平原上,连一座小山坡都找不到。对那里的人而言,珠穆朗玛峰活像是另一个星球的产物。 他的妻子昌达娜(Chandana)还保留着额间的朱砂痣和右手腕上的红白手镯,这在印度是已婚妇女的标志。她坚持要等到确定丈夫已经死亡的时候再取下来。卧室墙上的挂历仍停留在 2016 年 5 月,对她来说,时间就是在那时停止的。 今年 2 月,她在家中接受采访时说:“我相信他还活着。我不是寡妇。我是戈什的妻子,不是寡妇。除非我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将他火化,不然我是不会改变自己的装束的。” 而在位于加尔各答西北部 160 公里处的钢铁城杜尔加布尔,纳特的妻子莎比塔(Sabita)正艰难地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迈进。她和纳特在印度属于穷人,付不起回收遗体的费用。她丈夫生前从来没有跟她讨论过,万一他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过现在她说服自己,认为纳特希望被留在珠峰上。他生前是那么憧憬珠穆朗玛峰:虽然卧室的水泥墙皮已经脱落,也没有什么装饰物,上面却挂着一张珠峰的照片。 为了筹措登山的经费,两人曾彻夜不眠,缝制背包和夹克衫。当地人惊叹于他单手缝纫的工艺,而登山者们则好奇他在登山途中是如何操作安全绳和护具的。 莎比塔时常幻想自己一觉醒来,会发现丈夫就坐在缝纫机旁。而他们 9 岁的儿子则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父亲只是出门远行。 当遇难者的遗体被留在珠峰上,情况就会变成这样。死亡的事实仿佛只是没有依据的道听途说。而只有他的尸首被送进家门,生者才会不再把他当作萦绕在心头的一个幽灵,才会感到光荣和解脱。虽然这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但是至少可以终结生者的噩梦。 不过即便这些能够发生,即便戈什和纳特的尸首还能在原地找回,即便他们的家人能筹措巨额的资金支付回收遗体的费用,即便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登上珠穆朗姆峰寻回死者的遗体,抚慰生者的伤痛,这些也不可能立刻发生,而是要等到一年以后。 接近峰顶 “时间已经不早了” 桑尼塔·哈斯拉在珠峰大本营的帐篷里休息。图片版权:Sunita Hazra 三号营地外的景象。图片版权:Sunita Hazra 凛冽的风声传进了麦克风中,即便如此,戈什急促的喘息声还是清晰可闻。他看起来是在对着摄像机的镜头检查自己的仪容。他没带手套,将太阳镜架在额头上,眼睛已经充血。他将氧气口罩拉到下巴的位置,对着镜头很快地露了一下自己的牙齿和零星的灰色胡须。 “古塔姆”,一个声音传来。戈什朝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戴上口罩,关闭了摄像机。这是他生前最后的影像。 然而,有证据显示,戈什的向导古隆独自向上攀登了:大约 40 分钟之后,他用戈什的摄像机在看似峰顶的位置拍了 21 张照片。镜头中不见戈什的踪影。 (唯一的幸存者哈斯拉说,她在下午约 3 点的时候抵达珠峰峰顶。不过,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她曾到过那里。她还向负责仲裁此类事件的尼泊尔旅游部申请登顶许可,但未获得通过。) 停下还是继续? 登山队从四号营地出发。图片版权:Sunita Hazra 身体为适应这种环境,会向脑部输送更多的血液。这会导致脑部肿胀,产生诸如头痛、头晕和精疲力尽等症状。在高海拔地区,人们可能出现高原脑水肿的状况,引发肌肉失调、语言功能障碍、混淆和幻觉。身体为保持均衡,会继续向肺部输送血液。高原肺水肿会引发咳嗽和严重的呼吸问题。 高海拔地区日照强烈,会灼伤皮肤和眼睛,引发雪盲症。冰点以下的气温,加上持续的强风,会引发冻伤,破坏皮肤及皮下组织。而人体的四肢尤其容易受到影响。 当登山者开始出现体温过低的状况时,因为处于混沌不清、精神麻木的状态,他们有时候会以为身体热得要死,而不是冷得要死,而与此相应的反应就是脱掉衣服。因此,很多在极端环境下丧生的人员(比如那些珠峰斜坡上死去的登山者)在被人发现时,都处于衣服被脱掉的状态。 西雅图医生保罗·波廷杰下山时用摄像机拍摄到了仍在继续往上攀登的登山者,其中包括古塔姆·戈什、他的向导比时努·古隆和桑尼塔·哈斯拉。图片版权:Paul Pottinger 不过到夜幕降临时,庆祝的气氛变淡了。从珠峰传来了最新消息:西孟加拉邦的登山者在下山途中失去了联系。 当天傍晚,在四号营地,第一组准备向珠峰发起最后冲刺的团队是美国摄影师、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托姆·波拉德(Thom Pollard)及其尼泊尔向导。 他们先是路过一名夏尔巴人,后来又遇到了另一个夏尔巴人。这两人都出现了体温过低的状况,而且很恐慌,已经用光了氧气。之后他们在平台区下方的位置遇到了两名登山者,一名是女性,另一名是穿着黄色滑雪服的男性。后者横躺在山上,身上依然连接着登山绳。他的手没戴手套,似乎处于濒死的状态。 在这种极端的高海拔地区,人们即便有心营救他人,其实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因为氧气瓶比较重,每个登山者只能携带有限的氧气上山,一般只够他们自己使用。而且,每个登山者都知道在高海拔地区停留过长的时间会有致命的危险,所以他们也非常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们自己通常也是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另外,即便他们有营救他人的余力,考虑到自己已经花了数万美元,耗费了多年的光阴和心血,就是为了这一天能登上珠峰峰顶,他们可能也不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让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而且,这个人不一定能救得活,还极有可能和他们语言不通。 波拉德和向导停下了脚步,讨论了一下情况后最后决定继续前行。 在位于美国新罕布什尔的家中接受采访时,波拉德说:“这一年来,我一直在和内心的良知作着斗争。” 波拉德和向导于 5 月 22 日凌晨 2 点 40 分抵达珠峰峰顶,是当天最早登顶的第一人。下山的时候天还黑着,他们发现哈斯拉已经不见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根据雪地上的痕迹可以判断,若不是她自己匆匆下了山,就是被人拖走了。 不过戈什还在原处,呈八字形躺在斜坡上。现在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波拉德的向导拉克帕·加辛·夏尔巴(Lhakpa Gyaljen Sherpa)说:“他当时已经死了。我冲他喊:'你好,你好!’他没有反应。看他的脸,他应该是已经死了。可能正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其他人才会弃之而去。” 在登山季余下的日子里,所有上山和下山的人们,都会跨过戈什的遗体。他们先是解开一个连接登山绳的钩环,换到另一个位置再挂上,如此循环往复。 关于那个晚上的事情,桑尼塔·哈斯拉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不过她还记得抛下好友戈什离开的过程。 在位于加尔各答附近的老家,她坐在客厅里说道:“我跟戈什说,'你一定得继续走下去。’我以为如果我开始往山下移动的话,他肯定会跟着我。不过我既没有力气帮他,也连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跟上来都办不到。” 她坚信,要不是莱斯利·宾斯(Leslie Binns)救了她,她一定必死无疑。宾斯是一名来自英国的登山者,他在攀登到在四号营地上方的位置时发现了哈斯拉。当时她已经脱掉了手套,解开了防雪服的拉链。宾斯让哈斯拉吸了一口自己氧气瓶中的氧气,让她的精力稍有好转。不过宾斯很快意识到,哈斯拉无法独自回到四号营地。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登顶计划,连拖带拽,再加上鼓励的话语,带哈斯拉下了山。 他们很快又发现了神情恍惚、出现体温过低状况的苏巴斯·保罗。宾斯转而帮助他们两人慢慢下山:他不断鼓励他们,让他们吸自己的氧气,还在他们跌倒后,努力把他们扶起来。不过他们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有登山绳指引的下山路线。保罗掉进了不太深的冰隙里,不断挣扎,挥舞自己的胳膊。 宾斯最终决定两人中只能救一个。他觉得保罗应该还有力气,就决定帮助哈斯拉,扶着她回到了四号营地的帐篷里。 哈斯拉说:“我到了四号营地的时候,苏巴斯没在我的身后。我以为他已经到了。我以为古塔姆和纳特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当天夜里,四号营地里有人半夜醒来,听到有人在一声又一声语无伦次地大声喊叫。他们还以为声音是从其他登山队的帐篷里传出来,因此没有人出去查看。 破晓以后,登山者走出帐篷后才发现,喊叫声来自位于营地上方 90 米处的保罗。他已经暴露在极端环境中长达至少 32 个小时。 哈斯拉和保罗以及 3 名向导在帐篷里又聚到了一起。可他们并不知道戈什和纳特去了哪里。 到下午 3 时左右,其他登山队的医生劝他们尽快撤到低海拔区域,于是他们 5 人带上存在四号营地的少量氧气,动身下山。保罗没过多久就体力不支倒下了。 拉克帕·夏尔巴说:“苏巴斯越来越虚弱,吸氧以后也没有好转。他的手已经冻伤了。我们非常努力地想把他救起来。” 最后他们决定两名向导留下来陪伴保罗,由第三名向导带领哈斯拉下山。不过这位向导很快就将哈斯拉抛在了身后,他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冻伤了,情况比哈斯拉还要严重。天黑了,山上开始飘雪,风也越来越大。 踽踽独行的哈斯拉摔倒在地,手腕骨折。她的双手长了冻疮。最终,另外两名向导赶上了她。 “我从夏尔巴人那里听说,苏巴斯走不动了,就坐下来休息,”今年年初,哈斯拉在家中接受采访时说道,随后她哭着说,“然后他们就抛弃了他。” 哈斯拉和向导最终抵达了二号营地上方的着陆点,一架直升机将哈斯拉送到了大本营,而后她又被送到了加德满都的医院接受救治。几天之后,哈斯拉返回加尔各答,在机场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欢迎。 而之后在珠峰上发生的事,她便不得而知了。事实上,当保罗、哈斯拉和 3 名向导从四号营地向三号营地进发时,另一支登顶后返回的印度登山队发现纳特正站在登山路线以外的地方。他还活着,站得笔直,毫无目的地用一只手戳着冰块。 人们将他送到了四号营地。纳特因为雪盲症,双眼肿胀,已经睁不开了。 次日早上,也就是当年登山季的最后一天,纳特已经虚弱到连一碗汤都端不动了。他死在了四号营地的帐篷里。 古塔姆·戈什还在珠峰更高海拔的位置。至少有 27 个登山者在往返的途中跨过了他的尸体,然后当年的登山季就结束了,珠峰将关闭近一年的时间。 新的登山季 珠穆拉玛峰。 每年春天,世界各地的登山者都会不远万里,来到海拔约 1.75 万英尺(约合 5334 米)的尼泊尔珠峰大本营,适应高海拔环境,为 5 月的登顶冲刺做准备。这时,当地一批夏尔巴人就会受雇开辟当季的登山线路,在几近垂直的陡壁上铺设一条超过 2 英里(约合 3.2 公里)的道路,供几百名后来者攀登。首先,“冰瀑医生”(icefall doctors)会在昆布冰瀑(Khumbu Icefall)地带架设好绳索、梯子和临时桥梁。该冰瀑位于大本营上方,变化多端,以危险著称。其他队员则将继续攀登,沿途抛下冰锚、系上绳索,直到登顶珠峰为止。整个过程往往耗时数周,而且经常因为恶劣天气而受阻。 只有当绳索固定在了珠峰顶部,才意味着新一轮登山季的开始。通常,最适合攀登珠峰的季节从 5 月初登山线路开放起,到该月底雨季来临为止,前后只有短短几周时间。 很少会有人在一年中的其它时段攀登珠峰。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戈什和纳特的遗体还留在原地,那么这些固定绳索的夏尔巴人可能会是第一批见到他们的人。大风、冰雪以及地心引力都会改变两者的位置,也有可能抹去他们的踪迹。 人们最后一次见到纳特还是在四号营地的一顶帐篷里。这儿的高度超过了海拔 2.6 万英尺(约合 7925 米),每年都会饱受风雪肆虐,变得面目全非。而人们最后一次见到戈什是在海拔更高的“三角陡坡”(Triangular Face)上,位于供登山者休息的“平台区”下方。戈什仍系在去年登山用的绳索上,如果这条绳子被破坏了——比如被山上坠落的冰块砸断——那戈什的遗体就可能坠到山下,再也无法找回了。 戈什的家人之所以迫切寻回他的遗体,原因有三。首先是感情上的因素。他的亲人不忍让他孤零零地留在珠峰顶部附近,暴露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成为未来登山者悲惨的路标。他们还想知道戈什遇难的前后经过。或许遗体能提供答案;如果他挂在头颈上的摄像机没丢、而且还能运作的话,或许能提供线索;或许他的口袋、背包里还藏着摄像机存储卡;或许他身边还有留给家人的遗言……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第二是宗教因素。印度教教徒相信,身体只是灵魂的临时寄居地。一旦人的躯体火化,灵魂就会脱离肉身,转世轮回。与大部分西孟加拉邦人和其他印度人一样,戈什一家都是虔诚的印度教信徒。对他们而言,只有将遗体火化,并举行一系列仪式,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 第三是经济因素,这和前两个原因一样重要。在印度,戈什在法律层面还属于失踪人口。只有找到了他的遗体,或者等到 7 年以后,印度政府才会为他开具死亡证明。而戈什的家人需要这份证明来访问戈什存款并不太多的银行账户,并领取他的死亡福利金,例如人寿保险,以及他作为警员所享有的抚恤金。 戈什生前是一名副巡警官,在加尔各答的一处警察分局担任二把手。这份工作待遇不错,每月能有约 500 美元的收入。戈什擅长演奏塔不拉(tabla)双鼓(一种类似小手鼓的印度乐器),而且还经常与妻子一起表演。在陆军服役时,他曾学过马术,是一名熟练的骑师。另外,街坊领居还称赞他是一名优秀的足球运动员。戈什的大半生都从事着登山和攀岩运动。 加尔各答距离喜马拉雅山脉的山麓丘陵地带有几百英里远。在这儿,登山运动似乎并不是寻常的爱好,但出人意料的是,西孟加拉邦有着浓厚的登山文化。全邦共有几百家登山俱乐部,几乎每座小镇、每个小区都不例外,仅加尔各答就开设了几十家。邦政府通过西孟加拉邦登山和冒险运动基金会(West Bengal Mountaineering and Adventure Sports Foundation)大力推广登山运动。在基金会的办公楼外,还矗立着一面 60 英尺(约合 18.3 米)高的攀岩墙。 对那些真切渴望攀登世界各大高峰的申请者而言,基金会都会予以资金补助。戈什、保罗、纳特和哈斯拉四人筹划攀登珠峰时,每个人都获得了 50 万卢比的补助。 戈什是几位登山者中经验最丰富的一个。他平时在苏苏尼亚山上的一家登山中心里担任夏令营教练,虽然在西孟加拉邦不怎么有名,但也备受尊敬。这座平原上的小土包仅 1450 英尺高(约合 442 米),位于加尔各答西北部,距离市区大约几小时车程。戈什此前已经成功攀登了喜马拉雅山脉几座海拔 7000 米高的山峰。在他与妻子昌达娜共同的卧室里还有一张珠穆朗玛峰的海报,已经挂了整整 20 年。 今年 2 月,昌达娜·戈什说道:“我们试着和往常一样生活,可内心却不得安宁。我们试着吃饭睡觉,可却止不住思念亲人,想到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山峰上的情形。” 戈什家的三兄弟都已经 50 多岁了,而古塔姆·戈什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他们住在加尔各答北部伯勒格布尔区(Barrackpore)一间昏暗的两层楼公寓里,一起同住的还有三兄弟的父母、他们各自的妻子和孩子。三兄弟的父亲最近也去世了。沿街的大门连着室外的门厅,再往外可以看到一幢幢遮天蔽日的公寓楼,杂乱无章地挤做一堆。卫生间其实是个脏兮兮的小坑,它设在屋子的左边,前面挡着一堵半人高的墙和一罐清水,旁边还接着一根水管。 53 岁的德巴西什·戈什(Debasish Ghosh)并不像弟弟一样是名登山爱好者。他的个子不高,留着浓密的小胡子,还挺着个小肚腩。他经营着一家快餐店,供应炒面和羊肉卷。快餐店离家不远,就位于伯勒格布尔火车站附近。德巴西什发誓说,如果能找到弟弟古塔姆的遗体,他就要把他带回家。 古塔姆·戈什的遗孀昌达娜·戈什在帮大伯德巴西什的尼泊尔之行做准备。 德巴西什希望能带回古塔姆的遗体。 在印度西孟加拉邦的苏苏尼亚山(Susunia Hill)上,攀岩课程的宣传单。 这一课程是为纪念古塔姆·戈什而开办的。 德巴西什·戈什刚开始尼泊尔之行。他将乘坐火车、公交和出租车, 耗时 40 小时去加德满都见弟弟的遗体。 德巴西什·戈什回忆说,马马塔对成本表示担忧,并质疑谁会去珠峰把戈什和纳特的遗体带回来。她还担心,如果寻尸小队的成员不幸受伤或遇难,政府是否需要对此负责? 由于邦政府无法给予承诺,戈什一家给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写了一封信。总理办公室将原信转交给了邦政府,附言指示其“采取适当的措施”。于是邦政府悄悄审批通过了行动拨款,但并没未向戈什和纳特的家人透露详情。 德巴西什·戈什表示:“政府说只有发现了遗体的具体位置,他们才会做最后的决定。但谁会告诉我们遗体在哪里呢?我们只能去找夏尔巴人,除了他们,没人有义务帮忙寻找尸体。” 于是,戈什一家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他在西孟加拉邦的登山者中享有盛名,曾经 5 次成功登顶珠峰。他告诉德巴西什·戈什说,寻回古塔姆的遗体需要支付 263 万卢比(约合 4 万美元),比古塔姆原来的探险费用还多。 戈什家同意预付 25 万卢比(约合 4000 美元),用以组织人员,紧跟在架设绳索的夏尔巴人之后进行初步搜索,并为他们提供氧气装备。余款则将在后期逐一结清,例如在拍摄到遗体照片之后,或者在遗体返回加德满都后再兑现。 戈什一家并没有这笔钱,但答应出售古塔姆在加尔各答拥有的一小块地,他原本打算在那儿盖一幢房子。家属还变卖了珠宝首饰,包括昌达娜结婚时戴的一串金项链。不少亲戚和登山俱乐部的成员也贡献出了自己微薄的存款,凑到了一笔钱。到了 5 月初,架设绳索的夏尔巴人已经开始工作了,但戈什一家筹集的资金还是不够。 德巴西什·戈什在加尔各答时说道:“我们目前已经筹到了大约 200 万卢比。” 一天后,无奈的德巴西什再也等不及了,他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把自家做的鸡肉和飞饼装进塑料盒里,还带了一个内页有塑料保护套的文件夹。文件夹里包括古塔姆·戈什的身份证、警员证,以及攀登珠峰的许可证。这些文件能为辨认尸体提供帮助,运送尸体时也能顺利通过关卡。他把它们全部放进黄色小背包后就出发了。 德巴西什跪在母亲的床边,摸了摸她的脚,以示敬意。他们一起祈祷的时候,母亲哭了。他转身走到炙热的阳光下,穿过祝福的人群。和他同行的还有一名古塔姆·戈什的朋友。德巴西什挥了挥手,转过拐角向火车站走去,消失在满是汽车、黄包车、小摩托车、自行车、行人和牛的街道上。 德巴西什说:“如果留在家里,我的头脑根本冷静不下来。我想离我弟弟更近些。” 换乘了两辆列车、两辆巴士后,两人经过 40 小时的旅行来到了加德满都。他们合住进了一间 5 美元一晚的旅店,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无数个深夜里,莎比塔·纳特和丈夫帕雷什都会坐在缝纫机前缝制背包和夹克, 为他的珠峰探险提供资助。 近一年来,帕雷什的妻子莎比塔·纳特几乎与政府没有任何沟通。没人来找过家属,协商万一找到帕雷什遗体之后的事宜。事实上,也没人问过她是否想找回丈夫的遗体。 莎比塔住在一间小屋里,没有和大家庭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的丈夫离开后,就只剩下了她和 9 岁的儿子阿德里什卡(Adrishikar)相依为命。帕雷什生前在一家小店出售自己手工缝制的背包和夹克,现在母子俩就住在店铺的里间。 “过了一阵子,我觉得没有理由把他带回到这儿,”这天,莎比塔坐在家里说道。她的身旁是夫妇俩曾经并肩工作的缝纫机。“他就像崇拜上帝一样喜欢登山。如果他在那儿,就让他去吧。他的灵魂一定是快乐的。” 她和丈夫并不是虔诚的宗教信徒。2016 年,纳特的死讯得到证实后,几位亲戚为他举办了仪式,但莎比塔并没有出席。她只是按照传统为丈夫哀悼了 10 天,然后摘下了一切代表已婚妇女的标记——包括眉心的点痣、发际的红粉,以及手腕上戴的红白手镯。她如今是一名寡妇了。 钱是一大问题。莎比塔说,帕雷什·纳特投过人寿保险,但是没有缴纳保费,所以一分钱也拿不到。现在,莎比塔忙着用缝纫机缝制尼龙购物袋,把它们卖给附近的一家大卖场,每月可以挣 1500 卢比(约合 23 美元)。登山爱好者和朋友每月也会资助她 2500 卢比(约合 39 美元),这才能让她勉强度日。 在帕雷什·纳特家中,他本人的一张照片。他的家也是一间小店铺,专门出售背包和登山用品。 阿德里什卡·纳特今年 10 岁。 帕雷什长期未归后的大半年里,阿德里什卡从没问过父亲是不是去世了。 莎比塔·纳特在 2 月份时说:“我告诉他,爸爸已经在珠穆朗玛峰上盖了一间屋子,现在就住在那里。我没法把真相告诉他,说爸爸已经不在了。” 和很多印度人一样,纳特一家直接用手吃饭。以前每顿饭后,阿德里什卡都会认真地把父亲唯一的一只手洗干净。虽然帕雷什·纳特因为残疾没有驾驶证,他仍会开着小摩托车接送儿子上学。莎比塔·纳特说,父子俩之间的纽带非同寻常。不过,她关心的是儿子的身心健康,而不是丈夫遗体的下落。 她表示:“就算政府把遗体运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在我看来,更关键的是让我找到一份工作,把我们的儿子抚养成人。从珠峰上带回一具遗体要花很大一笔钱,我负担不起。” 她还说,如果政府愿意提供资助,她宁愿把钱花在儿子的教育上,而不是用来找回丈夫的遗体。5 月,就在帕雷什·纳特遗体的照片出现在社交网络上之前,她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在照片中,人们认出了帕雷什的靴子以及他自己缝制的防雪衣。 纳特的亲朋好友被这些照片震惊了。看到照片后,莎比塔因为胸疼还去看了医生。 “我感到不舒服,”后来,她在位于杜尔加布尔(Durgapur)的家中说,“那天之前,我一直安慰自己,幻想他也许还活着,只是失踪了而已。” 繁琐的手续 古塔姆·戈什在珠峰上遇难近一年后,人们才发现了他的遗体。图片版权:Phurba Sherpa 人们一致认为,这就是戈什的遗体。 莎比塔·纳特和昌达娜·戈什都接到了政府官员的来电,要求她们签署一份文件,表明自己“无异议”,从而让搜索行动顺利展开。两人都同意了。 尼泊尔管理登山活动的旅游部只对行动提出了一个条件,希望能避免在数百名登山者攀登珠峰的时候将两具遗体搬运下山。 旅游部部长迪内希·巴特拉伊(Dinesh Bhattarai)表示:“我们希望确保其他准备登山的人不会受到干扰。我和他们谈过了,他们会尽力在晚上把遗体搬运下山,那时候登山的人会少些。” 他也承认说,这么做不仅是为了避免给登山者带来视觉冲击,更多也是为了保证登山线路畅通。 他表示:“登山者都很清楚登顶的危险,他们知道可能会遇到这种意外,所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么做更多地还是为了不给现有的登山者造成障碍。与此同时,我们也关心登山者在沿途看到的景象。” 这其中还牵涉到可行性的问题。通常,从山峰上挖掘并拖回一具尸体至少需要 6 名夏尔巴人,所以这次行动大约需要 12 人。但夏尔巴向导不是在山上和客户在一起,就是刚刚下山,累得没有精力继续动身返回峰顶了。 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搜寻开始 离开珠峰 在二号营地附近等待了 3 天后,一架直升机抵达,运送这些遗体下山。 图片版权:Dawa Finjhok Sherpa/Seven Summit Trek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古塔姆‧戈什的遗体抵达加德满都。 德巴西什‧戈什站在医院外,医院正在对他弟弟的遗体进行解剖。 没有人注意到德巴西什‧戈什:西孟加拉邦的政府官员在直升机着陆瞬间就赶了过去;组织去年那场以悲剧收场的登山探险的洛本‧夏尔巴(Loben Sherpa),以及花钱回收遗体的七大峰探险公司老板明格玛·夏尔巴不在乎;聚在一起的几名记者、附近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也不会在乎。 德巴西什‧戈什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双手在背后交叉着。他弟弟的遗体被第一个运出直升机,一动不动地躺在混凝土地面上。人群涌向前方想离遗体更近一些,德巴西什‧戈什则双臂交叉抱于胸前。 短短几分钟内,清空货舱的直升机又离开了。人群和镜头追逐着直升机离开的弧形轨迹,德巴西什‧戈什却紧紧盯着弟弟的遗体。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问他是否想要离尸体更近一些。没有人安慰他。没有人说要带他见一见此次遗体回收工作的负责人达瓦·芬杰霍克·夏尔巴,是他在“平台区”附近找到了已长埋一年之久的古塔姆‧戈什的遗体,并带回了这里。 几具尸体被装进了一辆等候着的无标识越野车后面,绕着特里布文大学教学医院(Tribhuvan University Teaching Hospital)外围着围墙的广袤空地,最终抵达了法医学系的入口。没多久,政府官员也开着车抵达了。没有人提出捎带德巴西什‧戈什一程。他就这样一个人花了 10 分钟走了过来。 一楼有一个暖和而昏暗的过道,一具尸体毫无遮挡地躺在桌上。这里经常停电,大楼里的灯和空调偶尔才能运转。供汽车停靠的入口位于过道尽头。另一头是一张桌子,一名警察在那里守候着。 拉开两扇银色、带凹陷的大门,里面就是法医演示室(Forensic Demonstration Room)。那里有三张不锈钢桌子,它们的四周都围着边,防止上面的东西掉下去。桌上还配了下引流槽,连着桌面下方的管子。除此之外,引流槽还散布在地砖之间。每张桌子上还有一个插座,专为电动工具供电。 三具尸体从车上搬了下来,并由入口处送进来。古塔姆‧戈什和帕雷什‧纳特的遗体被放在过道另一侧的地上。从接近珠峰峰顶的位置一路运到这里,尸体上的覆盖物早已破烂不堪,上面还写着他们的名字。 德巴西什‧戈什在陪同下走了进来。他对一个人说,他弟弟的名字拼错了。 几具遗体外的包裹物还没有被移除,所以德巴西什‧戈什没能看到弟弟的脸。他只能隔着一层层的衣物和包裹物抚摸尸体,试着挤压一下。等尸体过几天融化后,法医才能开始检查。 死因 古塔姆‧戈什的遗体被放在验尸房外的过道上,等待融化。 一天前,这些尸体就被放在了各自的检查桌上。桌上接了一根热水管帮助融化尸体。德巴西什‧戈什第一次看到了弟弟的脸。他没有被无法抑制的悲伤淹没,而是被弟弟乌黑的脸庞吓到了。当时,距离他走进房间还不到一分钟。 因为海拔高、温度在冰点以下,尸体依然保存完好。尸体表面似乎完好无损,就像是干枯瘪掉,被制成了木乃伊一样。身体内部几乎没怎么腐烂。其他偏远地区出现的威胁,诸如高温潮湿的环境或食腐动物等,在高海拔地区都不存在。 普拉莫德‧库玛尔‧施雷斯塔(Pramod Kumar Shrestha)医生负责特里布文大学的法医系,这里每天都要检验 6 到 8 具尸体。每年有 15 具在喜马拉雅高海拔死去的尸体被送来这里接受检验,其中有些是登山者,也有一些是当地村民。 施雷斯塔医生说:“当死亡时间超过一年,就很难判断死因了。但我们会逐一排除可能性,直到获得最令人信服的解释。” 据说,很多登山者的死因都被归结于高山症。而这种很模糊的诊断也被认为是古达姆‧戈什和帕雷什‧纳特的死因。 施雷斯塔医生说:“当你处于极寒温度下,调节头部的身体机制就会失灵。一旦缺氧,大脑就会停止工作,无法再协调身体的其他机能。身体各项机能都是由大脑负责协调的。” 有时候,好几种可能的死因。 装着古塔姆‧戈什遗体的灵柩抵达加德满都机场,它将被运往加尔各答。 图片版权:Rajneesh Bhandar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遗体运回家后,人们前来悼念戈什。他的哥哥把他的登山靴一路从尼泊尔带了回来。 他在珠峰南顶峰(并非真正的珠峰峰顶)的这张照片是他生前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 医生首先开始观察戈什的外部情况,这也是警察调查暴力死亡线索的常见做法。医生在他的死因报告中写道:“面部呈局部干尸化。双脚均已肿胀麻木。眼部皱缩萎陷。”右手处有撕裂伤,可能因尸体回收过程中粗暴搬运导致。未发现骨折。 医生用锯子切开尸体头部检查大脑,劈开胸腔查看内部器官。锯子从一只耳朵后方沿着头颅上方一直切到另一只耳朵。皮肤从前往后撕开,颅骨打开后取出了大脑。医生对大脑进行了称量和检查,未发现异常。检查后,医生把大脑放回原位,合上胸腔,把皮肤缝合起来。 施雷斯塔医生说:“我们会尽可能地让遗体保持体面。” 验尸报告称,尸体肺部发现了大量积液,心室仅有“验尸血块”,肾“呈堵塞状”。但对于一个 50 岁的中年男性而言,戈什的心脏和其他器官经过解剖和称量后的结果都显示正常。 腹部和胸腔也重新缝合好,留下一个粗略的、深深的伤口。检查差不多持续了 45 分钟。验尸报告中,医生在死因一栏写着“不明”。 纳特也接受了类似尸检。检查发现他的左手缺失,尸体表面有擦伤。最终的死因同样无法确定。 戈什和纳特的尸体被推到隔壁房间的解剖学系进行防腐处理。尸体的腔体和软组织被注入了福尔马林、甘油和精馏酒精的混合液,随后裹上塑料裹尸布,放进棺木内,上面还盖了几块白色棉布。 棺柩上分别是戈什和纳特的护照复印件。这些复印件被透明的胶带粘在了棺盖上。 封棺前,戴着外壳口罩的德巴西什‧戈什进来又看了弟弟一眼。他向工作人员询问,是否能留下弟弟的登山靴作为纪念。之后,他还替纳特的家人做了同样的事。 最后的告别 昌达娜‧戈什拥抱丈夫古塔姆的遗体。 图片上方中央位置是他的母亲莎巴‧拉妮‧戈什(Sahbha Rani Ghosh)。 “我必须再见他一面,”前一天,他的妻子昌达娜在房间里说,“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遗体都被遗留在珠峰上,没有人能够再看到、触摸到这些尸体。至少我还能再见他一面。我还能再一次触摸到他。” 灵车往人群处徐徐开去,哀悼者很快就将它团团围住。有的人扶着灵车哭泣。很多人把相机镜头对准了灵车里戈什的遗体:他已被抬到棺材外,身上盖着几块白布,脸和脚都裸露在外面。他头上戴着一顶黄色帽子——看起来和他死去时戴在头上的那顶并无二致——遮住了解剖颅骨留下的伤疤。 当遗体被抬起,穿过拥挤的人群放到地上后,家族的女性都冲到了屋子里。在推搡和叫喊声中,人们手拉着手围在一旁,把人群挡在身后。大约 20 平方英尺(约合 18 平方米)的房间酷热难耐,挤满了 50 个人。女人们跪在戈什遗体旁哭泣。 昌达娜瘫倒在丈夫左胯部旁,整个人趴在遗体上。她悲痛欲绝地再次坐直,泪流满面,头发也被汗水打湿。她的侄子拿着一杯水送到她嘴边,用一块湿布擦了擦她的脸。 戈什的母亲满脸悲恸,在死去的儿子身上恸哭,最后哭倒在遗体上。 20 分钟后,遗体被抬到了街上,放在阴凉处的一个平台上。人们排着队,顺着街道方向绕着戈什的遗体哀悼,上面很快就堆满了哀悼的鲜花。 正值炎热的正午时分,一小时后,尸体被抬回到灵车上。一群举着横幅的人领着哀悼队伍朝老加尔各答路(Old Calcutta Road)走去,后面是排成两队的送葬者。灵车跟在人群后面,再往后是戈什的亲人密友,有人一路撒着炒米、泼着水,最后则跟着警察和军官。德巴西什‧戈什十几岁的儿子在手机里下载了他叔叔最喜爱的歌手的歌曲:去往火葬场的路上,灵车的喇叭里潺潺地传出基绍尔‧库玛尔(Kishore Kumar)的歌声。 同一时间,西北方向 100 英里(约合 160 公里)开外的杜尔加布尔也在举办帕雷什‧纳特的葬礼。装着他遗体的灵车抵达家中,一大群人正在院子里等候着。人群撬开了棺盖,沿着遗体头部扯掉了塑料裹尸布。他们在遗体上盖了一面杜尔加布尔登山协会(Durgapur Mountaineers Association)的旗帜。很快,尸体上就堆满了花环和花瓣。 莎比塔‧纳特呜咽着抱紧她的儿子阿德里什卡——今年 10 岁的男孩一直都不相信父亲已经去世,一年后,他终于见到了父亲的遗体。遗体又被运往另一群人聚集的登山俱乐部,然后沿着达莫达尔河(Damodar River)运往毕尔班普尔(Birbhanpur)火葬场。 火葬仪式由纳特的儿子阿德里什卡主持。他事先观看了所有的仪式流程,并在现场一一演示:亲吻米、水和火、吟唱,然后转圈。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阿德里什卡会在父亲饭后帮他洗手,现在的他陪伴父亲走完最后一程:他看着父亲的遗体最终滑入了焚烧炉,然后带着骨灰缸来到河边。他将它打破,携着骨灰一起浸泡在河水中。仪式结束后,阿德里什卡回到家中,再一次抱住了母亲。 灵车装着昌达娜‧戈什丈夫的遗体最后一次离开他们的家。 去火葬场的送葬队伍。 昌达娜‧戈什没有参加火葬仪式。她摘掉了红白两色的婚礼手镯, 脱下象征着已婚身份的彩色纱丽,换上了以白色为主的。 他们抬起戈什的遗体,放置在一个竹制的担架上。盖在遗体上的白色亚麻布已经被拿掉,露出里面红黑相间的运动套装。外套敞开,遗体身上因解剖留下的深深的、像拉链一样的伤疤裸露在外。 屋子里点着几根香,一个碗里盛着捣烂的米、香蕉和酥油。戈什的一个侄子把碗里的食物喂入叔叔的嘴里,把神圣的恒河水倒入他的手中、洒向他那发黑的脸颊,还有身体其他部位。他们高唱祈祷和诵经。德巴西什‧戈什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的角落里。 遗体抬了进来,头朝前放置轨道上,轨道另一端消失在 10 英尺(约合 3 米)高的铁门下方。一个男人喊了好几声“Balo Hari”,人们则以“Hari Bol”回应,请求黑天神奎师那(Lord Krishna)把戈什从尘世带往天国。铁门缓缓打开,露出橙黄色的亮光。有人拉了一下杆子,尸体滑入炉内。门又关上了。 在戈什家中,他的遗孀昌达娜已经换了服饰。白色的纱丽取代了原先的彩色纱丽,上面点缀着一些精巧的小花。沿着发际线那象征着已婚身份的朱砂痣已然消失。 她手腕上一直戴着的红白两色手镯也取了下来。在丈夫火化之际,她把手镯也摔碎了。丈夫在珠峰遇难一年后,她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寡妇。 挂在卧室墙上的日历还停留在 2016 年 5 月。 古塔姆‧戈什。 翻译:熊猫译社 夏鱼 智竑 孙泰明 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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