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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基伟回忆解放故乡黄安城的战斗

 微湖渔夫 2018-07-15
每当我从报纸上、广播中,看到或听到有关我的故乡——湖北省红安县(原黄安)七里坪的消息时,我仿佛又闻到了故乡那肥沃土地的气息,看到了那金黄色的麦浪和一望无际的稻田。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上。使我最难忘的,还有解放黄安城、活捉赵冠英的那次战斗。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红四方面军又以主力三个师,包围了黄安城。盘踞在黄安城的敌人是赵冠英的六十九师及反动民团武装,共万余人。
敌人在城外修建了许多核心工事,林立的碉堡,星罗棋布的各种火力发射点,蛛网般的交通沟,密密层层的鹿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我军经过了十多天穿插、分割的外围战斗,敌人城外的整个防御体系,已被彻底打乱。一部分敌人被歼灭了,其主力撤退到城里,企图以城墙为屏障,进行顽抗,等待援兵。在这期间,敌曾两次前来增援,都被我军击退。城内的敌人,也趁增援之际,向外突围,均被我围城部队迎头打了回去。
敌两次增援失败后,仍不甘心,于是又开始了第三次增援。
一天拂晓,敌人趁我一个前卫排一时的疏忽,突破了我军的阵地;到下午三点多钟,其全部兵力已进至离黄安城仅十余里的地方,逼近到我打援部队固守的最后一个山头。
情况非常紧急。』围困在黄安城内的赵冠英,也得意忘形起来,并开始突围。到下午四点多钟,我们总指挥部驻的地方,已经清楚地听到两面敌人的枪声,而且愈来愈近,愈来愈密集。很明显,如果不立刻把增援的敌人打退,如果让它和城内的敌人汇合在一起,整个战役将对我们十分不利。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手枪营接到了总部的命令:马上做好战斗准备,配合主力打退敌人的增援。
我在总部手枪营二连当连长。我们手枪营,都是些精明强干、打起仗来像小老虎一样的小伙子。每人一长一短两支枪,外加一把大马刀。手枪营的战士很多是黄安人,谁都想早一天解放自己的家乡。大家早就把枪擦得干干净净,把马刀磨得风快,一接到命令,都巴不得能生出两只翅膀,一下子飞到敌人面前,把敌人消灭掉,然后转回来打黄安。
我们全连刚跑出村庄,便远远地看到徐向前总指挥带着几位参谋和警卫人员,骑着马,向着枪声响得最密的一个山头飞跑。我们二连经常跟随徐总指挥活动,因此不论干部和战士,都非常熟悉总指挥。特别在战斗中,我们都摸到了一个规律:哪里的战斗任务最艰巨,哪里的情况最危急,徐总指挥就出现在哪里。因此战士们一见总指挥在前面,便嚷开了:“快跑,总指挥又出发了!”“加油,赶到总指挥前面去。”
我们一口气赶到打援部队的最后一个山峰的背后。山的前面,我打援的十一师正在与敌人进行着激烈的战斗。我们来到靠山顶,跟随总指挥的一位参谋便命令我们在山坡上隐蔽。这时候,我才看到总指挥带的参谋和警卫人员都隐蔽在山坡上,唯有总指挥一个人,站在山顶上的几棵马尾松下,用望远镜向前了望。敌人的子弹,在他身边“嗖嗖”地叫,打在马尾松上,飞到他的脚边,掀起一股股尘土。总指挥这种在紧急情况下仍从容不迫地进行指挥的情形,我们看到过无数次了。
我们隐蔽在山坡上,谁也不说一句话,但每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总指挥。按照我的心愿,真想跑上去,一口气把他拖下山来。可是我知道,不能这样做。
枪弹越来越密。我转到总指挥的一边,爬上山顶,想看一下地形。来到山顶一看,只见敌人已攻到了半山腰,并且正在拚命向山上攻击。烟火笼罩着整个山坡。我不安地看了总指挥一眼,他仍若无其事地站在山顶上观察着前方。我赶快爬了回来,向各排长传达了情况。战士听说敌人攻到了前山腰,更为总指挥的安全担心。正在这时,总指挥放下望远镜,转回头来,对他身后的参谋说:“命令二十八团和手枪营,准备冲锋。”说完,又转回头去观察。战士们早急得不行了,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敌人消灭掉。掌旗员拉掉了旗套,战士们抽出了马刀,在我们右侧的二十八团,也同时展开了所有的红旗。冲锋号一响,战士们喊着杀声,向敌人冲去。忽然,总指挥的身子向右一侧,右胳膊上流出了鲜血。我马上跑过去。总指挥看我想去照顾他,左手向山下一指,高声向我喊着:“坚决把敌人压下去!”
总指挥负伤,激起了我们对敌人无限的愤怒。我们手枪营从正面,二十八团从右面,十一师从左面,像决了堤的洪水,呐喊着向敌人压过去。顿时,漫山遍野红旗招展,杀声淹没了枪声,震荡着山谷。我们连的百多支驳壳枪,像一把无形的铁扫帚,哗哗一扫,敌人便倒了一片。敌人慌乱了,战士们紧接着便冲进敌人群里,跳进敌人工事里。远了用枪打,近了用刀砍,与敌人混战在一起。一个隐蔽在工事里的敌人,正瞄准我们的掌旗员射击,立刻被一个矮胖胖的战士发现了,他举起驳壳枪,一枪打去,敌人一缩头,他便一步窜了过去,举起马刀,把敌人砍死在工事里。另一个军官模样的敌人,用手枪逼着一个机枪射手,拚命地向我射击,我们的一位班长,一枪把敌人的军官打死,机枪射手扔掉机枪掉头就跑。这位班长三两步赶上去,端起敌人丢下的机枪就扫射起来。
敌人开始动摇了,溃逃了。我们不放松一步地追赶着,无数面红旗在迎风招展,驳壳枪上的红穗子、马刀上的红绸子也在飞舞着,冲锋的呐喊声惊天动地。一个敌人,像被打懵了的狗,吓破了胆的鸡,东一头西一头地向松树丛里钻。一个战士,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缴下他的枪,向我们的后方指了指,又继续向前追去。另一个敌人,跑着跑着,转身想向一个战士射击。那个战士几步窜过去,一刀把他的枪砍落在地上。掌旗员高举着红旗,哪里敌人多就向哪里前进。红旗指向哪里,战士们就杀向哪里。有的同志负伤了,包一包伤口,又继续追击。有的同志子弹打光了,捡起敌人丢下的枪继续向逃跑的敌人射击。逢山爬山,遇河涉水,一口气追出十五里,收复了我们的第一道防御阵地桃花镇。
敌人的第三次增援彻底被击溃了。企图突围的敌人,也被打退到城里。
又经过了几天的围困,敌人已接近了粮尽弹绝的地步。敌人多次增援,也被粉碎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接到了一个令人兴奋的通知:“我们的飞机要来黄安城轰炸敌人,散发宣传品,各部队不要发生误会。”这消息立刻使所有的人都振奋了。
我们红军当时只有一架飞机,这架飞机原是敌人的一架高级教练机,一九三○年春,它在宣化店上空被迫着陆,被我们俘获。那时候,我们听说飞机的翅膀和其他一些地方损坏了,因此大家也没把它放在心里。现在忽然听说它要出马炸敌人,整个部队都欢腾起来了。有的战士高兴地说:“他娘的,过去它黑天白日跟着腚瞎嗡嗡,欺侮我们,现在也叫他们尝尝我们的‘鸡蛋’吧!有的指着黄安城的敌人骂道:“等着吧。不投降,就‘慰劳’你们‘鸡蛋’吃。”
在一场大雪之后的一个晴天,我们的飞机果然出动了。大家高兴得简直坐卧不宁。有的人兴奋地向飞机喊着:“同志,辛苦啦,下来休息一会再下‘蛋’吧!”有的人嘱咐似的说: “同志,要下准啊!叫他们也尝尝咱们的厉害!”有的人把帽子、手帕丢上天空;有的人竟跟着飞机跑起来。大家都站在山头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飞翔在天空的红军第一架飞机。
过去,当我们听到飞机声音的时候,感到是那样刺耳,可是今天听着我们自己的飞机声音,是那样悦耳和舒心。
我们的飞机在黄安城上空盘旋着,敌人却愈来愈多地涌向几块空地。忽然,飞机翅膀一侧,落下几颗炸弹。顿时传来了一片隆隆的爆炸声,黄安城烟雾弥漫着。烟雾消散以后,还可见到有些敌人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直愣愣地望着飞机出神。
赵冠英在外援不济,突围不得,又遭到我飞机轰炸之后,动摇了。为了作最后的挣扎,保全他个人的生命,他又用冲出去“官升一级,士兵升官”的欺骗办法,叫一部分军官和士兵组成了“敢死队”,在我围困了他整整二十七昼夜之后,从南门突围了。
敌人一突出城,便与我围城部队展开了肉搏战。除了少部分敌人突出了包围,绝大部分又被我迎头打了回去。我围城部队尾随着退回城去的敌人,攻进了城门,与敌人展开了巷战。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手枪营又奉命配合兄弟部队追歼逃出包围圈的残敌。
战士们听说敌人逃跑了一部分,生怕里面有赵冠英,大家绑紧鞋带,紧紧朝敌人追去。沿途的赤卫队员和老乡们,也自动地拿起了长矛、梭镖、铁铲、木棒,高喊着:“活捉赵瞎子!从四面八方向逃跑的敌人包围着、追击着。到处是追击敌人的人群,到处是活捉赵冠英、活捉赵瞎子的喊声,到处是举枪投降的俘虏……我们二连一直追到高桥,才全部消灭了逃跑的敌人。仅我们一个连就活捉了二百多俘虏。与我们追歼逃敌的同时,黄安城也被解放,全歼敌万余名。
第二天,有几位老乡,抬着一个身穿大褂、负了伤的大烟鬼来到总指挥部。一位老乡掀掉盖在这个大烟鬼头上的东西,指着他的一只死羊眼说:“他就是赵瞎子,他就是赵冠英。就是跑到天边,剥了皮,我们也认识他。”
原来赵冠英在突围时,叫他的秘书装扮成他的模样,骑着他的大白马,给他当替死鬼。 可是哪里想到一突围他就负了伤,那不争气的秘书又不甘心当这替死鬼,一被俘就揭了他的底。虽然他使尽了所有的伎俩,左藏右躲,更衣换装,可是仍没有逃出天罗地网。
赵冠英身子缩作一团,不断地眨着那只死羊眼,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我就是赵——瞎——子,我就是赵——冠——英。请红军先生和父老们开恩、留命。”
黄安城——我的故乡,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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