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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山桃花开(一)山西 邢兴亮

 像日葵xyj 2018-07-16


山 桃 花 开


邢兴亮





第一章


(一)


    时令已近三月。山里的春天来的晚,今年正月的那场瑞雪还未消融干净,山坳间,田埂边仍点缀着洁白如银的亮色。使人激动的是今年的山桃花开的特别早,村子对面的沟沟岔岔里嫣然涂抹出零星的粉色,和那白雪相辉映,把整个山村周围打扮的如此娇美,我仿佛又闻到了山桃花的氤氲香味,听到了花间蜜蜂飞舞唱出那美妙的歌声。

    我和山桃商量好,去摘山桃花。

    山桃是我的邻居,我比她大一岁。我们从小就在一块玩耍,她比我顽皮、胆大,尽管比我小,但做事说话像个大人,所以,我总是听她的。

    “哥,你快点。你给我折上面的那枝。看见了没?”她又在指拨我,站在我旁边指手划脚地命令比她高出一头的我。

    “好,好吧!”我应付着。等我们折了一堆桃花返回时,她又说开了:“哥,咱们把这没开花的几枝花骨朵,回家插到灌了水的瓶子里,过些儿时花开了,再过些儿时,肯定能长出桃子哩!”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随口应和着。

    从村对面的坡上回家不远,但走的是蜿蜒的小山路,我俩回村时已经是傍晚。山桃他爹正在大门口等着呢!她爹,村里人几乎都叫王老师。虽然,他家在村里的辈份很小。他是村里小学的老师,也是校长。不过这个小学总共才三四十个学生,只有三个老师。那时我刚念一年级,正好在他教的那个班。

   “王老师。”我低下头,等待他的教训。

   “快回家里来,两个小人人,疯跑,也不看个迟早。嗯!”

     我俩赶紧回了山桃家。山桃找来瓶子,灌上水,把那几枝花骨朵插进去。

     过了几天,山桃花开了,我俩笑了。

     可是,山桃还等待长出叶子,结出桃子呢!然而,始终没有出现奇迹。

“呵呵,这两个小傻瓜。怎么可能呢?”山桃她爹,我们的王老师,看到我们着急的样子,笑了。他给我俩讲了一番道理,我一句也没听懂,但假惺惺地一直在点头配合呢! 

 


(二)


往日平静的山村,突然热闹了起来。那年的夏天,村里来了三四个外地干部,他们是上级派来的工作队,发动组织村里人搞不知什么运动,抓什么“阶级斗争”呢!

每天晚上,全村人不歇的,占学校的教室闹“运动”,搞批斗,今天斗这个,明天批那个,轰轰烈烈,鸡犬不宁。我那时不懂,平时一个村里互敬互让,和睦相处的乡亲,怎么突然间一到了夜晚,就“争吵”起来,各不相让,而且,有时还大打出手,头破血流呢!

最可怜的是我们的王老师也在其间,只因为当众讲了几句真话,得罪了工作队。被那几个人向上级汇报,终于被打成“坏分子”。

每天批斗。每次批斗,让老师站在课桌上,底下人发言“揭批”,然后就是全体喊口号。我记得一次批斗中,人们刚发完言,正要喊口号的时候。老师一时头晕,从桌子上摔下来,把他的眼镜给摔到了地上。他是全村唯一戴眼镜的人。当人们从地上把他扶起来时,他嘴角流着血,头发也散乱了。他用袖子擦掉血,理了理头发,戴好那有了裂纹的眼镜,高声地喊了一句口号:“毛主席万岁!”

从那以后,我们的老师,开始沉默了,再也没有在批斗会上说过一句话。


 

(三)


老师病了。

他在家躺着,很少有人来看望。

那天,我去了老师家里,山桃也在。老师看见我,强打精神坐起来,朝我笑了一下,说:“你俩多时没听我讲故事啦,今天我再给你们讲一次《皇帝的新装》吧!”我有点不懂,为什么还讲呢?但我仍习惯地点了点头。这时我分明看到老师削瘦了很多,脸色蜡黄,每讲一句话,总要喘一下气,少气无力的样子,声音也不像以前那样带有碰撞金属器皿似的响亮了,音调低沉而缓慢。只有从他那有了裂纹的眼镜片里,透出顽强生命力的光芒,他把那故事讲完后,突然问我:“你说,故事里为什么只有那个小孩说了真话呢?”

我真的不懂,一脸茫然。老师看到我这个样子,又朝我笑了笑。对着我俩说:“你们还小,不懂事,等长大了就明白啦!”

这时,山桃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倒了一杯水,递到老师手里,老师喝了口水继续说:“不管世道怎么变化,这个世界总要有说真话的人。 ”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时老师好像有点激动,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大堆话,他也不管我们听懂听不懂,有点像自言自语了。

最后,他鼓励了我俩几句好好学习的话,慢慢躺下睡了。

那天晚上,工作队不顾老师重病,又派人把老师带到学校批斗,好几个小时后才把他放回家。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的老师永远离开了我们。

他是上吊自杀的。

 

 

(四)


冬去春回又一年。

又是山桃花盛开的时候。山桃她娘带着山桃回村来了。这是她自老师下世后,她娘带她回她姥姥家住,第一次返回村里。

我过去找她,她告诉我,她这次回来是给爹上坟,明天就走,估计以后再也不回村里来了。她还告诉我,她们又有了一个家,离这儿很远,很远。她的爸爸在煤矿,今年她要上学啦!

在她说话之间,我不由地朝村子对面的山坡望去。王老师的坟就在对面山坡的一块平展的土地旁,正好掩映在一簇簇山桃花之中,朴素、圣洁、淡雅。快一年了,我很想念他。



我问:“你想不想王老师?”

“想,想,我有好几次还梦见爹又给我们讲故事呢!”她把眉头皱了皱,话音中带着悲伤,她从小嘴比我多,又快、又巧、又甜,但说这几句话时,却缓慢了许多。稍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我:“哥,人活着为什么要死呢?死了就再也见不着了,是吧?”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吱唔着。我不想再说这些了,问:“你现在的爸爸对你好不好?”

“好,挺好的。”她告诉我,她们跟着爸爸在矿上住,那地方好玩儿的很呢。

 第二天一早,山桃她娘和她坐了一辆马车要离开村子。村里一群人把她们送到了村口。我和几个小伙伴跟着那辆马车跑,一直绕过村子远处的几棵古松,才停下来。在这儿,一眼就能望见那蜿蜒盘旋的山路。那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蹒珊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直到越来越模糊了。这时,山桃朝我们挥了挥手,我们也挥起手来:“再见,再见!”

这响亮的童声震得大山的回音此起彼伏......

 





邢兴亮,60后,山西原平人,忻州实验中学书法教师。

自幼酷爱艺术,痴迷书画诗文,勤耕不辍,名利无求,只图一乐,所作诗文偶见本地报刊。

   


编辑: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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