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莲之诱惑:青春的欢畅》中,我们看到、听到的都是青年男女在采莲时的欢畅和美好。但青春短暂,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就像这水中芙蓉,转眼就飘零成泥了,只有莲藕在污泥中蓬勃生长。对莲花的美好记忆,如同对采莲的翩翩美少年的相思、相恋一样,转眼成梦,徒留忧伤...... 夏去秋来,芙蕖凋谢,莲藕成熟,它正在等待采藕人的到来,只是采藕人还是当年的采莲人,变化的是青丝成白发,少年成老汉罢了。这恰如我们的人生,经历过岁月沧桑、风雨洗礼、悲欢离合、背叛伤害等,进入中年,迈向老年,生活把你磨砺得更加深沉、就像污泥中的莲藕沉默、结实、不动声色和甘于在污泥中洁身自好。 故此,现在面对一湖清莲,我想的更多的已不是“映日荷花别样红”、“芙蓉向脸连边开”的热闹光景了,而是“荷尽已无擎雨盖”、“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无奈,那就是清莲之烦恼—成长的忧伤。 唐朝的大诗人李白,在40岁时还在做梦,他的梦想总是在路上。觉得自己还想荷花一样鲜艳,却怀才不遇,希望皇上重用自己。他在一首《古风》中感叹道: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 碧荷生长在泉水中,阳光映照下鲜艳欲滴;在绿水中荷花伫立,密密的叶子上仿佛有青烟笼罩;秀丽的颜色世上少见,清香却无处散发;眼看着秋霜俞浓,芳华凋谢;没有地方扎根,只希望下辈子托生在王母娘娘的瑶池边上。 我和朋友划船到秋水中游玩,看到红荷很喜欢;折一枝碧荷,上面的水珠荡漾开去;我想赠送给美人,可她在天边的彩云里;相思、想念见不上面,在秋风里惆怅、遥望。 唐朝的田园诗人孟浩然,在月夜里来到荷塘边乘凉,看着月色下的荷塘,怀念旧友,伤感不已: 山上的夕阳慢慢落下去了,池塘边上的月亮渐渐升起;我披头散发地打开窗户,静静地躺下乘凉;微风送来荷花的沁香,竹叶上的露珠在滴答作响;我想取来鸣琴弹奏,但恨无人欣赏;内心感概万千,想念过去的朋友,期待在半夜的梦中相见吧。 孟浩然一生仕途不顺,寄情山水。这首诗是孟浩然的《荷塘月色》,大约一千二百年后,另一位大文学家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的意境也是如此啊! 大唐的余晖逐步散去,到了晚唐时期,李商隐在《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中,仍然不改他的忧郁气质: 相思迢递隔重城。 留得枯荷听雨声。 水清、竹秀、亭静,一片的清幽雅静,地域的距离无情地阻隔了彼此的思念。驼氏亭与崔氏二兄弟居住的长安,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思念绵绵。秋天的枯荷还在,下雨时的声音更加重了这种忧愁。我的思念悠悠, 飘向远方的长安,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长安呢? 但同样是晚唐时期的诗人陆龟蒙,面对大唐的衰落,他不愿随波逐流,在《白莲》一诗中,他道出了自己内心的坚守与风骨: 素葩多蒙别艳欺, 人们都喜爱艳丽的红荷,很少有人欣赏素雅的白莲。其实这冰清玉洁的白莲花,真应该生长在西王母的仙境瑶池之中。即使很少有人赏识它,任她自开自落。白莲其实是很美的,她那纯洁之色,她那婷婷之态,在晓月清风中,即使将要凋谢时,又何损于她的美丽呢? 陆龟蒙说:我原作那朵白莲花! 同样是唐朝末年的薛昭蕴,看到大唐的落日,不禁悲从中来,欲哭无泪的看着满湖荷花,忧国忧民,怀古忧伤: 几多红泪泣姑苏, 倚风凝睇雪肌肤。 吴主山河空落日, 越王宫殿半平芜, 藕花菱蔓满重湖。 这首词中透露着悲凉、伤感。吴王夫差为西施美色所惑,最终忘国丧命。红颜薄命,令人唏嘘不已。越王曾经的宫殿,如今荒草萋萋,只有池塘的荷花还在开着。 大唐的江山何尝不是如此呢?那唐玄宗喜欢的杨贵妃不就是另一个西施吗? 大唐分崩离析,到了南唐时期的中主李璟(916--961)时代,骄奢淫逸,国力下降,淮南和江北土地被后周掠去。他也被从金陵赶到南昌,最后,死在南昌,享年46岁。面对国破家亡,他的一首《浣溪沙》中,更是忧伤满怀: 西风愁起碧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荷花凋谢,香消玉殒,残叶满塘,西风吹起的忧愁在碧波间流淌。韶华逝去,斯人憔悴,不忍回首。秋雨绵绵,塞外的风物,依稀在梦中。小楼里回荡着呜咽的声音,不知谁在吹笙?我独倚栏杆,回忆过去,有多少泪、多少恨啊! 李璟不是一位称职的皇帝,但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的儿子李煜也是如此,李煜的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已成为千古绝唱。 唐朝灭亡,宋朝兴起。重文轻武的大宋王朝给我们留下很多繁华、多彩的梦幻。大宋时期的几位诗人在面对莲花时,也没有了隋朝、南北朝时期采莲的青春欢畅。欧阳修的一首《采桑子》就是酒后醉里看花: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晏几道的《生查子》写的是对情人的思念,读起来远没有《西洲曲》缠绵、美好;周邦彦的《苏幕遮》也是思念家乡,忧伤满怀。 《苏幕遮》:“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我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诗经》、隋朝、南北朝时期咏荷的诗句总是那么清新、明快、健康、活泼?为什么唐宋时期咏荷的诗歌大都忧伤满怀? 我不是文学史研究者。但我认为:《诗经》和六朝时代的乐府民歌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小曲,没有什么宏大主题要表达,温饱之后精神富足,知足常乐。 唐宋以来,诗歌成为学子们仕途晋升的必修课和高考必考题目,诗歌进入了大雅之堂,文人、官员面对仕途失意、国破家亡,把自己的情绪付诸于荷花,也是可以理解的。莲之烦恼,是荷花凋谢后,莲子果实和藕的生长。正如也是诗歌发展,人生的经历和成熟,也是朝代更迭后历史的进步和成长..... 敬请期待下一篇读诗随笔《莲之本心:人生的坚守》。 (写于2018/7/15) (中州客:故乡河南,现居北京,文学爱好者。八十年代初曾创办大学生诗刊,诗歌、小说、散文散见于国内报刊,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金融工作者,农学硕士,管理学博士,公开出版有《农村经济金融论》(农业出版社,1995)、《企业银行:博弈与共赢》(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等多部专著。) 感谢您的阅读和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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