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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太白!

 松竹同音 2018-07-18


         费秉勋

 


       我对太白山的印象是从家乡的祈雨开始的。

       那一年我整十岁,刚刚解放几个月,地里的包谷叶子干得卷起来,老天还是瞪着眼不下雨。农民也用了各种办法祈雨,如叫一群女孩子端盆水去洗村巷中的石狮子,边洗边唱:

             狮娃爷,狮娃婆!

              天干,火着,

             毛头女子不得活!

       洗了几天,唱了几天,天上还是不见一丝云。眼见得不大动干戈不行,蓝田川道灞河南岸的几乡,便联合起来搞了规模巨大的祈雨活动。那时乡村的民俗还浑朴未动,没有谁破除迷信,祈雨是全民总动员,连小学生也停课参加。先是在蒋寨村给神唱大戏,戏台对面的庙里敬的是黑虎灵官,从村里挑出一些壮年人,关在庙里不吃不喝,由一些锣鼓手使劲敲打,一两天下来,黑虎灵官便向某人附体,于是会首长老授给他一柄大刀,他便用一个二尺长的铁锥穿过腮梆子咬在嘴里,冲出庙门搅动大刀开路,一队人便护着他向太白山进发——当时人把这叫伐马角取水。大约要十几天,这队人马才艰难地从太白山顶的天池(我想大约是大爷海)里,用一个葫芦把神水取来,再

再由灵官挥刀开道,一路护着神水回乡。

          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在全民性的祈雨活动中,我们小学生也穿着新衣排着队,过灞河赶到县西二十里的洩湖去迎水。神水在洩湖的庙里供奉暂歇,马角休息进食。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来赶这盛会,卖吃食的摆摊升火,市声一片。当取水大军接近县城时,天上就涌起了黑云,一到县城,天就下起了大雨。久旱无雨,民众望眼欲穿,忽降甘霖,一片咨嗟涕零。那时灞河上还没有建桥,刹那间河水大涨齐腰,男女老少狼狈渡河,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但心里却是喜悦。

       在交通不便的四十年代,要赶几百里到太白山取水,而且竟是如此灵应,太白山在我少年的心灵里,便刻勒下终生永存的印象,邃秘而又神圣。


       终南古称“太乙”,太乙是元气未分时的宇宙状态,是“道”的别称,作为神,便是最高尊神,相当于西方的上帝。而太白山是终南山主峰,“太白”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呢?我想,太白就是最白,这跟它终年积雪是有关系的。而如以帝都长安为中心,太白山则在长安之西,白色五行属金,方位属西,如果以天象和天神相配,则非太白金星莫属。这样把一尊神与太白山化合一体,使一座山人格化,便给太白山的神秘崇高赋予了浓厚的生命感性。这种生命感性,首先打动了好仙好道好名胜的大诗人李白。李白把自己的字命为太白,便见出他对太白山的仰慕。难怪他在诗中经常写到太白山,而且总是作出世之想。我小时候见大人所喝的太白酒,酒瓶子上画着诗仙李白,醉眼朦胧仰天高蹈的神态,叫我分不清“太白”是指山,是指人,还是指酒。因为太白山固有的魅力,自唐代到清代的一千年中,诗人步李太白的后尘,写出了大量有关太白山的诗,以文学给太白山原本的神秘崇高,涂染了厚厚的历史和审美的油彩。


        在现代人面前,太白山同样魅力无穷。心向往之的不光有佛道的善男信女,弄笔的骚人墨客,摄影家、生物学家、探险者,更有意气凌云的年少学子,他们把对生命的体证,对未来的的憧憬,对大自然的探索,对祖国河山的热爱,都通过融入太白山、拥抱太白山,而得到摅发。在太白山上,每年都有旅游者因迷路或陷于风雪而毙于饥寒,但这座山的魅力却超过了勇敢者探索中的生命顾忌,到太白山的旅游者探险者,反而越来越多,登山探秘的方式也越来越多样化。我想,向往太白山锺爱太白山的人们,迟早也会征服它,让它更多地展示柔情。


        2009年8月15日,一帮长安文学之士来登太白山。这一天西安是晴天,虽已立秋多日,山外还是盛暑气候,一俟进入太白山怀抱,却空气清新,凉爽宜人。等到登山之际,忽然乍晴乍雨,雨线洗刷着密林的枝叶,经突来的阳光照射,似玻璃在迷离地闪动。太白山无时不在变幻着她的奇妙。当车行至聚仙坪,有人惊呼:“彩虹!”众人猛回首,只见东方两山之间嵌了一座宽宽的七色彩桥,一时群情腾跃,都拿出照相机留摄这美妙的时空。

        1994年太白山景区开发之初,我就在峪口住宿过一晚,那时还没有修建公路,游人沿着河道的右岸小道,上溯而行。看着清流激湍,山崖碐磳,时有瀑布从高处泻下,身心融化于自然,进入一种无欲无我的化境。这虽然也感到了太白山之美,但就像看一个美人,只瞥见一些儿眼角眉稍,胸中并无全概。前几年我到了风景清幽的厚畛子,听人说那是太白山的南麓,便又有许多遐想。中国人看事物是直观全体,很感性,北宋画家李成画山上的亭子,从山下望去,檐角上翻,看不到顶子。这是西洋人的搞法,同时代的《梦溪笔谈》的作者沈存中先生就看不起李成,说中国人天人合一襟怀恢闳的艺术观念和艺术眼光,是“以大观小”,挥斥万有,就象人看假山,画山上亭子,岂能“掀屋角”。也是,如果一个内行的中国画家,要作一幅高品位的太白山画,就不能像西洋画家那样,只从某一个角度焦点透视地去画这脉圣山,他必须不坐索道缆车,花十几天时间,一步一步地饱游饫看,要在大爷海、拔仙台留连盘桓,最好从厚畛子上一次山,游赏中又渗入艺术情思,把太白山全部装入胸中,然后酝酿画稿,这样才有望画一张好的丹青出来。


       我本一介俗夫,但一直心慕佛道,每至仙山,受仙氛触发,辄萌生出尘之想。15日这一天与众俊彦登太白,“拜仙台”的名字吸引着我,一时来了精神,发动老迈的双腿,一鼓作气登上拜仙台。我站在拜仙台的盘陀大石上,身旁即万仞空阔,风忽忽作响,乱云急急卷动,眼前万山连绵起伏,便觉沾了太白的仙气,放眼鸟瞰关西八百里平原,胸次开张,凭虚御风,大有羽化升仙之概。听熟悉太白山的人说,上到拜仙台离太白极顶还不到八分之一,我虽然数入太白,却还同瞎子摸象一样,并不能说见识到了它的真面,我的心里还留有一个深渊似的悬念,因了这个悬念的曳逗,我以后不知还要几上太白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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