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像影子一样追随着生命

［法］埃莱娜·西苏《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书摘

我不是那种喜欢黑暗的人，我只是深处黑暗之中。通过生存于黑暗、往返于黑暗、把黑暗付诸于文字，我眼前的黑暗似乎澄明起来，或者简单说，它逐渐变得可以接受了。

这个叫做奥兰的、我生长于斯的小城的名字是我的第一笔财富，是我混沌未凿之中的第一课。

后来，我失去了奥兰。后来我又重新寻回了它，它雪白、金黄、带着永恒世界的尘埃返回到我的记忆中。为了珍藏它，我从未到小城去故地重游。它变成了我的写作，一如我父亲那样变成了我的写作。它变成了一扇通往另一世界的奇异之门。

人出于需要征服、需要赢得爱而开始写作。然后——进入死亡。

对于一个已然失去一切的人，不论他失去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国度，在某个特定瞬间，语言总会变成一个家园。

也许，承认我们注定会死亡，珍惜每一分钟并将其奉献予生命，这便是激励着特定写作活动的那种使命感。

人必须通过写作或相当于写作的任何工作，如克莱雷丝说过的那样，想方设法“向已逝的一切伸出救援之手”。

因此，写作乃是一个生命与拯救的问题。写作像影子一样追随着生命，延伸着生命，倾听着生命、铭记着生命。写作是一个终人之一生一刻也不放弃对生命的观照的问题。这是一项无边无际的工作。

对我而言，写作的故事一如生活的故事，似乎总是首先始于地狱。最初是始于自我的地狱，始于我们内在的原始而又悠远的混沌，始于我们年轻时曾与之搏斗过的黑暗的力量，我也是正是从那里长大成人。不论这是座真实存在的地狱，抑或仅仅是潜意识中的地狱，从这地狱中浮现而出的，乃是天国。

天国即地狱。

写作究其终了不过是反抗遗忘（anti-oubli）.以写作感受地狱的消逝，同时又不忘地狱的存在，这是人的权利。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当写作是发自内心的行为时，它甚至是地狱中的天国。写作永远意味着以特定方式获得拯救。作家是富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