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余生劫

      救护车上来几个男人，抬着担架一窝蜂进了家门，把他从担架上抬到床上，“呯”一声全拥出了门。屋里一下变得很寂静，她守在他床边，把他的头用枕头垫高点，他喜欢睡高点的枕头，只是她太单薄，没有力气把他再挪高点。他始终没有动，闭着眼睛好像熟睡一样，她跪在床边，握着他露在外面的手，感觉手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变冷。她把头磕在床沿上，过了好久，她抬起头看了看他，他的嘴角流下一行口水，她用纸巾把口水擦掉，天渐渐亮了太阳出来了，他的手变得冷而僵硬，她不舍得放开，她明白，从此以后，他们阴阳两隔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闹哄哄地像唱戏一样，人来人往，她任由他们在家里摆布。出殡回来，到家后直接脱了外衣就往被子里钻，一觉醒来，家里弥漫着一股香火味，他的照片挂在客厅的灵堂里。忽然，她的鼻子一酸，没来由地眼泪出来了，怕邻居听见，捂着被子闷嚎。哭完，她整理头发来到镜子前，镜子里那张脸陌生得可怕，脸是青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原来光滑的脸颊上泛出了一块块黄色的斑。这就是命，今年她整四十，就这么把他送走了。

      儿子才八岁，对于爸爸的死半知半觉，只是看见摇不醒爸爸站在床边痛哭了几声。追悼会时，她居然哭不出来，她不想哭，更不想假哭，亲朋好友投来讶异的目光。没来由地，忽然感到一阵轻松，终于解脱了，这场折磨了她十几年的婚姻，只是这样的结果她没想到，他沿袭了他一贯不负责任的作风，一甩手把儿子扔给她走了。

      从他生病开始，她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何时来，每天陪着他在医院看病，倒是从结婚以来少的和睦。她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他，端汤递水，擦洗身体，过一天少一天，她知道。

      她外面还有个男人，从她知道他背叛他起，她也曾毫不避讳地告诉男人，她只是想找个人，这样心里就不那么苦，不管是谁，只要是个男人，只要对她好。每次约会回来，看到家里的男人，厌恶的感觉少了好多。十对夫妻里有一对和美那就不错了，她心里这样想，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把他送走。

      她卖了家里的房子，靠着父母家附近又买了一套，带着儿子搬了进去，她是独生女，父母身体还算健康，大家互相有个依靠。外面的男人和她也有四五年了，这次搬家也出了不少力，忙前忙后。也许大家刚开始也是图个新鲜，可时间久了，居然也有点真感情了。男人自己老婆看得紧，不能常来，但也隔三差五来瞅瞅，知道她不会做家务，一来就挽起袖子帮她洗碗筷，打扫卫生。她站在男人身后，看着男人忙碌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抱着他的腰，把他贴在他背上。

      男人心疼她，带她去了一趟香港，虽然钱不多，可该花时候也没小气。她知道男人喜欢她，是个好男人，好男人肯定也是顾家的，所以更多时候她只能等，就这么等等等，又熬过了几年。日子溜得飞快，几年一过，眼角的皱纹慢慢爬上来了，脸上的斑也越来越明显，这几年老了好多，每天早晨梳洗看着镜子她都会黯然。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却阻止不了衰老的脚步。男人总嗔怪爱惜自己，不肯按时吃饭，她想着，年纪大了不能胖，一胖就妈妈样了，所以近乎苛刻地管着自己的嘴。虽然四十多了，可身材保持得很好，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什么衣服往身上一套就是个衣服架子。至于漂亮，她知道，谈不上了，但自信绝对有，走到路上回头率还是蛮高的，男人稀罕她这样的。也是为了她从不提让男人离婚，不让男人为难，男人记着情，对她也就格外上心。其实她有她的小九九，这么个顾家的男人，万一离了和她过，保不准常偷偷看前妻和孩子，也许把她倒淡了，还不如就这样，糊里糊涂，反而对她宠得厉害。

      这年的夏天热得格外早，才七月初就火辣辣地，天黑了也还是热。她躺在床上，下身忽然涌起一阵骚动，她把腿伸出去，隔空划了个圆弧，男人有几天没来看她了，她知道，余生就这样了，守着自己，等着一个永远不属于自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