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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前几年中秋节故乡桑干河畔的月亮，脸上微微的愁绪将要散去的样子，如我彼时的心情。 时隔数载，我仍记得，当车驶上故乡那片不知收了我多少脚印的河滩时，本来潜伏于团团黑云中的月亮，像等了许久的好消息，蓦地一跃而出，炸开的光芒将夜空下所有的事物提炼出来，并因了它的普照而活泛了。滩上的野兔在奔走相告，惊醒了植物们的梦。那一刻，本来对中秋月能否如期而至不抱任何信心的我，被它银色的羽毛一扫，由不得怔住了。 我停了车，我们全家人都站到了河滩上——举头，望明月。 故乡就在身边。 已经全部暴露的明月，悬在二三里处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的头顶。月影下是我家破败的老窑院，是叔叔们至今生活的村庄，是埋我脐带、葬我父亲、留下母亲痛苦记忆的地方。五谷的气息从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漫上来，仿佛在提醒，这就是我久违的味觉的故乡；还有无声流淌的桑干河水，以及河滩上的葵花、苇草、蒲草、红柳，是我听觉和视觉的故乡。那架在河滩上的高速路桥，神一样粗壮结实的腿，庞然大物似地站在月光下，又昭示着什么？每一年，故乡都在变，都在努力地摆脱贫困。而故乡的圆月照耀下的我们，又为故乡做了多少贡献？ 妻说，那是你们村的月亮。 没错，这是我们村的月亮，我们村的月亮总是比你们村的圆，总是在圆圆地照着我们的村庄，村庄在，那，我就是个有故乡的人。不是早说了嘛，有故乡的人回故乡，没有故乡的人怀念故乡。 桑干河上空的这轮圆月，此刻，是我的。 然而，这圆月又不是我的。月亮并不在意谁，它谁的都不是。这是祖先的月亮，甚至祖先的也不是，祖先之前，又是谁的？但它照耀过祖先遥远而高古的脸，可能，也像我此刻，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行走在归乡的路上，被这轮明月狠狠一击，猝然失语，就像此刻的我们。 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最平常的一种状态是，我们目瞪口呆。我们张口结舌。我们猝然失语。没错，那一刻，我们全然陶醉在河滩上那轮明月迷人的光芒里，甚至忘了记录、呈现，幸亏儿子拍摄下了那壮观的瞬间，让我到现在仍能感受到它的光辉。它一直高高地挂在我的心中。 忽然明白了，此刻，明月即故乡。 这就是这轮明月之于我的全部意义，它在一瞬间照亮了匆匆行路的我们，照亮了我们的归程、归程中的我们，使我们不再黑暗、不再孤单、不再无依无靠。 是的，那一年，故乡就是我颠沛中的光亮、依靠，它温柔的羽毛给了我多少温暖和力量，我因此知道了故乡的意义。它看着我出发、成长，也因此，我投向它的视线才如此专注、深情，相看两不厌。明月就是故乡的眼睛，因了它，我们才不会失明、不会走错路。 事实上，那一刻我在河滩上看到的故乡，现在只剩了象征意义，母亲早搬到了我工作过的那个小城，曾经属于我们的老窑院也换了主人，住了各种不知名的荒草。然而不知为什么，只要一说到故乡，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它的样子。也许，故乡便是我们原初的记忆？是，也不是。我们所以思念原初的故乡，是因为那里有朴素的院子、质朴的乡民，还有土窑洞的大炕上端坐的那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人。 是的，故乡即温暖、力量。 也因此，故乡从来都是精神意义上的，是我们在路上的不断重塑。还是那个村，却又不是原来的村了。就像河滩上的那轮明月，它本来没什么意义，只因为我们在路上，它的陪伴让黑漆漆的夜空有了光亮，它对你于是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就像那一年，当我回到我们那个小城，看到母亲还好好的，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都好好的；就像后来我们回到那个小城，儿子在夜空下拍摄到的月亮，晶莹，剔透，是我们想揣在心里的玉。那是一种没有杂质的呵护、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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