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寄崔二十六丞公(斯立) 藍田十月雪塞關,我興南望愁羣山。攢天嵬嵬(一作崔嵬)凍相映,君乃寄命於其間。 秩卑俸薄食口衆,豈有酒食開容顏。殿前羣公賜食罷,驊騮蹋路驕且閑。 稱多量少鑒裁密,豈念幽桂遺榛菅。幾欲犯嚴出薦口,氣象硉兀未可攀。 歸來殞涕揜關臥,心之紛亂誰能刪。詩翁憔悴斸荒棘(謂孟郊),清玉刻佩聯玦環。 腦脂遮眼臥壯士(謂張籍病眼),大弨挂壁無由彎。 乾坤惠施萬物遂,獨於數子懷偏慳。朝欷暮唶不可解,我心安得如石頑。 《冷斋夜话》: 予尝熟味退之诗,真出自然,其用事深密,高出老杜之上。如《符读书城南》诗;“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又“脑脂盖眼卧壮士,大弨挂壁何由弯”,皆自然也。 《韵语阳秋》: 韩退之于崔立之厚矣,立之所望于退之者宜如何!然集中所答三诗,皆未有慰荐之意何邪?其曰:“几欲犯严出荐口,气象硉兀未可攀。”又云:“东马严徐已奋飞,枚皋即召穷且忍。”知识当要路,正赖汲引,隐情惜己,殆同寒蝉,古人之所恶也。 《批韩诗》: 朱彝尊曰:锻语之妙,几入神(“心之纷乱”句下)。苍劲有馀,但乏婉润之致,然却炼得入细。大约亦本杜诗来,第中间着力不得处稍逊杜。可见诗与文固是天分就两派。 《唐贤清雅集》: 直起凄恻动人。公志在天下,故笃于道义之交如此,此方得一真字。 《声调谱》: 拗律句(“称多量少”句下)。第四字平,近律而拗(“几欲犯严”句下)。拗律句(“归来陨涕”句下)。拗律句(“诗翁憔悴”句下)。押韵强稳,开宋人法门。 《唐宋诗醇》: 起调激越,极似《同谷歌》。 《赵秋谷所传声调谱》: 韩诗如此者甚多,宋人自学此耳,岂必云开其门乎? 《昭昧詹言》: 正起耳,而笔势雄近,中后感叹,乃所以为“寄”也。笔势紧则精神振,然此非公上乘。
奉酬盧給事雲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見寄幷呈上錢七兄(徽)閣老張十八助敎 引用典故:睡驪目脚敲兩舷 曲江千頃秋波淨,平鋪紅雲蓋明鏡。大明宮中給事歸,走馬來看立不正。 遺我明珠九十六,寒光映骨睡驪目。我今官閑得婆娑①,問言何處芙蓉多。 撐舟昆明度雲錦,脚敲兩舷呌吳歌。太白山高三百里,負雪崔嵬插花裏。 玉山前却不復來,曲江汀瀅水平盃。我時相思不覺一回首,天門九扇相當開。 上界真人足官府,豈如散仙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 按:① 時自中書舍人降太子右庶子 集评: 《韵语阳秋》: 《文选·海赋》云:“云锦散文于沙讷之际。”故谢灵运诗有“赤玉隐瑶溪,云锦被沙讷”之句。观其语意,正言沙石五色,如云锦被于岸尔。世见韩退之作《曲江荷花行》云“撑舟昆明度云锦”,遂谓退之以“云锦”二字状荷花,其实非也。谓之“度云锦”,言舟行于五色沙石之际,岂谓荷花哉? 《批韩诗》: 汪琬曰:对“给事”(“我今官闲”句下)。对“走马”(“脚敲两舷”句下)。打转曲江(“曲江汀滢”句下)。打转大明宫(“天门九扇”句下)。上句收卢给事,下句收“官闲”(末二句下)。何焯曰:开出波澜,翻客为主。此与《盘谷篇》同一机缄,而结构大別(“脚敲两舷”句下)。揭过曲江,却说昆明,妙矣。又从昆明挽合曲江,尤妙。恰好接“相思”、“回首”也(“曲江汀滢”句下)。朱彝尊曰:“前却”奇(“玉山前却”句下)。“水平杯”,字拙(“曲江汀滢”句下)。 《义门读书记》: 风韵佳。与“婆娑”反(“走马来看”句下)。 《初白庵诗评》: 四句中有收有放(“玉山前却”二句下)。 《韩柳诗选》: “敲”字、“叫”字,具见豪放(“脚敲两舷”句下)。音调高亮,笔致豪纵,从太白变来,结处忽入长句,更见狂态(末句下)。 《唐宋诗醇》: 红云明镜中,特有雪山倒影,便写得异样精彩。结似洒脱,正恐不能忘情。 《古诗选批》: 作水景,偏说山。作夏景,偏说雪。此大手笔,古今寡二(“太白山高”二句下)。此结与《记梦》结句,皆有不能随人俯仰之义(末句下)。 《读杜韩笔记》: 此篇于荷花不着意,而重在曲江之游。”走马来看立不正”一句,开出后半文字。“我今官闲得婆娑”,言非宫中给事之比。“撑舟昆明度云锦”,以昆明压倒曲江,公游昆明,卢游曲江也。“我时相思不觉一回首……”,“上界真人”喻云夫给事宫中,多官府之事,故走马看荷,且立不正,如此其忙也。“散仙”公自喻。昆明之游,鞭笞鸾凤,非走马可比,官闲故也。注家以上界真人犹有官府之事,不如云夫作地上散仙,终日嬉游,殊失诗意。题是《曲江荷花》,从题直起。中间“芙蓉”、“云锦”及“太白山高三百里,负雪崔嵬插花里”,略作映带,最超。 《昭昧詹言》: 从原人起,时以写为叙。中插入己,夹写。此叙体而无一笔呆平,夹写议也。
記夢 引用典故:白玉丹 夜夢神官與我言,羅縷道妙角與根。挈攜陬維口瀾翻,百二十刻須臾間。 我聽其言未云足,捨我先度橫山腹。我徒三人共追之,一人前度安不危。 我亦平行蹋(丘召切)(牛召切),神完骨蹻脚不掉。 側身上視溪谷盲,杖撞玉版聲彭神官見我開顏笑,前對一人壯非少。 石壇坡陀可坐臥,我手承頦(音孩)肘拄座。隆樓傑閣磊嵬高,天風飄飄吹我過。 壯非少者哦七言,六字常語一字難。我以指撮白玉丹,行且咀噍行詰盤。 口前截斷第二句,綽虐顧我顏不歡。乃知仙人未賢聖,護短憑愚邀我敬。 我能屈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山。 集评: 《鹤林玉露》: 昌黎《记梦》诗末句云:“我宁屈曲自世间,安能从汝巢神山?”朱文公定“宁”字作“能”字,谓:“神仙亦且护短凭愚,则与凡人意态不殊矣。我若能屈曲谄媚,自在世间可也,安能巢神山以从汝哉?正柳下惠‘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之意。”只一字之差,意味天渊复别。 《新刊五百家注音辨昌黎先生文集》: 鲁直云:只前句中“哦”字,便是所难。此乃为诗之法也(“壮非少者”二句下)。苏内翰尝曰:太白诗云:“遗我鸟迹书,读之了不闲。”太白尚气,乃自招不识字。不如退之倔强云:“我宁屈曲自世间,安能随汝巢神山?”又尝曰:退之有言“我宁屈曲自世间”云云,退之性气,虽出世间人亦不能容也。 《汇编唐诗十集》: 唐云:纪梦极真,造语亦奥,难此一段崛强气,便是论佛骨念头。 《唐诗归》: 钟云:“壮非少者”四字,极是述梦口语。骂世上冥悍好谀人入骨(“护短凭愚”句下)。 《唐诗观澜集》: 起句如画。“太白山高三百里,负雪崔嵬插花里,玉山前却不复来。”插入此三句,便不平直。用“前却”字奇。 《批韩诗》: 朱彝尊曰:自“我听其言”至“颜不欢”,叙得都有风致,好笔力。收局仍是辟仙意。汪琬曰:意当时有权贵不学,自诩能诗,欲得公之称誉者,故作此以托讽欤? 《诗比兴笺》: 刺权贵好阿谀恶鲠直也。或谓讥神仙者,仅见其表,未见其里。 《韩柳诗选》: 奇奥处似《参同契》诸书,叙法缥渺恍惚,极称梦境。气骨挺然,神仙亦无如之何也。具此品格,早已越神仙而上之。 《唐宋诗醇》: 只是寓言,勿真谓与鬼争义。 《昭昧詹言》: 古人文法之妙,一言以蔽之曰:语不接而意接,血脉贯续,词语高简。六经之文皆是也。俗人接则平顺騃蹇,不接则直是不通。韩公曰:“口前截断第二句。”太白云:“云台阁道连窈冥。”须于此会之。诗文第一笔力要强。薑坞先生评韩公《纪梦》诗曰:“以崚嶒健倔之笔叙状情事,亦诗家所未有。”愚谓:韩公笔力无非崚嶒健倔,学者姑即此一篇求之,如真有解悟,定自得力。此诗颇难解,不得其真诠,则引人入藞䕢假象。《梦游天姥吟留别》,因梦游推开,见世事皆成虚幻也,不如此则作诗之旨无归宿。“留别”意,只末后一点,韩《记梦》之本。无论议论之惝恍,句法之老,只看得断续章法,乃一大宗门。解此,自无平序顺接、令人易尽之病。“壮非少”下插四句,乃接。“一字难”下,又插一句,乃接。此杜公托势不常之法,体态不拘。 《艺舟双楫》: 古人论诗文得失之语,大约有三:有自得语,有率尔语,有僻谬语。……山谷谓退之《记梦》诗……只上句“哦”字便是所难,乃为诗之法。此僻谬语也。自得语非近有得者不与知,僻谬语信从者究属无多,唯率尔语间于可否,至易误人, 《艺概》: 太白诗多有羡于神仙者,或以喻超世之志,或以喻死而不亡,俱不可知。若昌黎云:“安能从汝巢神山?”此固鄙夷不屑之意,然亦何必作寓言耶? 《韩诗臆说》: 只有结出本意。前言神仙处,都是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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