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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惠斯顿·斯本 | 2018杰弗里·杰里科奖 | 景观的语言

 罗凯东 2018-07-21


IFLA是“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andscape Architects”的英文简称,中文名译为“国际风景园林师联合会”。于1948年在英国剑桥大学成立,总部设在法国凡尔塞,现有57个国家的风景园林学会是其会员。IFLA是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导的国际风景园林行业的影响力最大的国际学术最高组织。2005年中国风景园林学会正式加入IFLA,成为代表中国的国家会员。 IFLA每年召开一次全球性年会,轮流在亚太区、美洲区和欧洲区进行。


2018年7月18日上午9时(新加坡时间),第55届IFLA世界大会于新加坡金沙湾国际会展中心盛大开幕。此次大会由国际风景园林师联合会(IFLA)主办,由新加坡风景园林师学会(SILA)承办。本届大会的主题是:Biophilic City, Smart Nation and Future Resilience。


杰弗里·杰里科奖全称为国际风景园林师联合会杰弗里·杰里科爵士金质奖,是该联合会授予国际风景园林师的最高荣誉。此奖设立于2004年,最初每4年颁发一次,2010年后改为每年一次,每次在世界范围内评出一名杰出风景园林师。


我国的园林大师孙筱祥先生(已去世)也曾在2014年国际风景园林师联合会获得该奖。




2018年杰弗里·杰里科奖

(IFLA Sir Geoffrey Jellicoe Award)

获得者



麻省理工学院景观设计与规划系教授

安妮·惠斯顿·斯本

(Anne Whiston Spirn)


麻省理工学院景观设计与规划系主任,教授。曾在哈佛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任教,屡获殊荣的作家、摄影师、教师和实践家。从教前,在华莱士麦克哈格罗伯茨和托德设计事务所完成多个项目。自1987年以来,斯本已主持了费城西区景观项目,这个备受赞誉的项目致力于恢复自然和重建城市社区(www.wplp. net)。2001年斯本因其“对自然与人类和谐共处作出贡献”而被授予日本的考斯莫斯国际奖。她的作品和活动可访问其网站:www.annewhistonspirn.com



现在和大家回顾一篇安妮·惠斯顿·斯本在《中国园林》发表的文章


景观的语言:文化、身份、设计和规划


全文刊登于《中国园林》2016年第2期 P5-11


1  景观作为词汇、理念和物质现实

景观(landscape),作为词汇、理念和物质现实,根植于人和场地的联系之中。在日耳曼语和拉丁语中,景观的原意既包括场地,又包括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但在日耳曼语的后缀中包含一个更活跃的含义,如丹麦语中的landskab和德语中的landschaft,其词根“skabe”和“schaffen”的意思是 “塑造”,而-skab和-schaft就像英语中的 “-ship”一样,也意味着联系或合作[1-6]。大多数现代英语词典仍然很执着地使用北欧语言,将景观定义为乡村土地和森林的静态景色,即“可以在某一时刻从某个地方看到的一部分领地”[7]。直到最近,牛津英语词典才不再关注古英语词汇landscipe,并将该词描述为一种荷兰绘画(landskip),那是原初在17世纪被引入英语时的意思。如果将景观仅仅看作风景,就会在适居性的投入上,优先考虑外观,并冒着将景观轻视为装饰物的危险,这就会掩盖视觉之外其他感官的意义,还会掩盖一些隐藏在视域之外、表层之下的深层语境。景观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视觉表面、一个静止的构图或者人类活动场所的背景衬托。景观也不仅仅是乡村的,城市也是景观。城市景观不仅包括花园和公园,还包括地貌、水流、植物、建筑,以及街道和下水道上的基础设施。通常被用来代替景观的词——环境(environment)和场所(place),是不足以代替景观的,因为它们指的是地点(locale)或周围的事物(surroundings),并且忽略了人。环境和场所似乎更加中立,但是它们是抽象和空洞的,牺牲了意义,隐瞒了紧张和冲突,忽略了景观所揭示的联系。景观意味着积极的感觉,甚至是感性和审美、文化的嵌入方面有目的性的塑造。


景观被雨、动植物、人类的双手和思想所塑造,这种塑造发生在不同尺度的时空过程中:从地方到全球,从短暂到持久。雨水落下,滋润土壤并雕琢山谷。人们利用双手、工具和机器,通过法律、公共政策、投资以及数百或数千英里外的其他行为来塑造景观。他们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支撑人类的生活和活动,也是为了传达思想和讲故事。如果单纯地将一些景观称作“自然的”,另一些称为“文化的”,那么就会错失一个真理,即景观无论多么遥远,都不能完全地归类为其中的一种。


人类原初的住所就是景观,人类在动植物间、蓝天下、大地上和水边生存发展。每个人在身体和思想上都携带着这种遗产。在有语言去描绘他们所做的事之前,人类触摸、看、听、闻、尝、居住在景观里并塑造景观。景观是在其他标记和符号发明前可读的第一篇人类文本。云、风、阳光报告着天气的情况,涟漪和漩涡意味着岩石和水下生物的迹象,洞穴和峭壁能够形成掩体,叶子间可以发现食物,鸟鸣是对掠食者到来的预警。人类的思想和语言由阅读和讲述景观的行为所塑造,早期的写作效仿景观。


2  景观作为语言

景观是生活的场景,是教育的设施,是意义的载体。阅读和塑造景观就是去学习和传授,即了解世界、表达观点、影响他人。景观,作为语言,使思想变得实实在在,可以触及。通过景观,人们与子孙后代分享经验,就像前辈将他们的价值观和信仰铭刻在景观中,并将景观作为遗产和丰富的文化宝藏留给子孙后代,那是一个包涵了自然和文化的历史,包涵了目的、诗、力量和祈祷的景观。


景观在述说,它们透露自己的来历,声明自己的身份,并表明其建造者们的信仰。它们肯定和反驳观点,暗示艺术和文学。一个景观里包含了很多故事,每块岩石、每条河流、每棵树,都有它们自己的历史,通过这些历史,人类的文化在花园、建筑和城镇里得以润色。一条河流和一棵树的故事是它们与环境对话的全部,仅此而已。它们没有包含感情和寓意。人类所讲述的故事则有更多的内涵。他们有一个含义深远的叙述,讲述关于生存、身份、力量和成败的故事。犹如神话和法则一样,景观叙述是一种组织事实,验证行为,指引、劝说甚至强迫人们以特定方式做事的途径。


景观具有语言的所有特征,它包含了等同于单词和词性的要素:形状、结构、材料、构成和功能。所有景观都是以上这些要素的结合体。像单词一样,景观元素(如水)在被环境塑造之前都只具有潜在的意义。语法原则控制并引导着景观如何形成,一些语法特定于场所和它们的当地方言,另一些则是通用的。景观是实用的、诗意的、修辞的、有观点的。它是语言的一种形式。


景观和它们的特征是其世界的本身,也可能是世界的隐喻。一棵树可以是一棵树,也可以是一个符号;一条小路可以是一条小路,也可以是一个符号。相似性是隐喻、明喻、拟人等手法的素材,对立面是悖论和矛盾修辞法的素材。建成的景观是可以有修辞色彩的。景观的特征可能会为了追求效果而被强调和修饰,如山丘和街道中,缓坡被改造得陡峭以使其难于攀爬,街道被拓宽并种上树以打动观赏者。典故花园像一个口传的或书面的文学作品。例如18世纪英国花园用一些古典风格的建筑和田园景观来指向古典文学。景观是文学作品的一个巨大的图书馆。这个“图书馆”的范围从自然乡土景观到古典景观,乡土景观的故事是对日常现象的编写,而古典景观的故事是被精心设计出来的:就像从日常口头英语到伟大文学作品之间的关系那样。崇拜、回忆、玩耍、活动、集会、交易、力量、产品、家和社区都是普遍出现的景观题材。


阅读一个景观,是一个从许多不相关和边缘化的事物中挑拣出意义的艺术。一些细节能透露更多的内容,它们是一个大型模式或结构的迹象,从属于别的看不见的进程。反常现象,如事物错位或异于时代,或在模式上的中断,都是探寻被隐藏的秩序或被错失的含义的线索。一个在景观方面很熟练或很了解景观文化的人,能从那些没受过景观教育的人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地方看到意义。那些可以通过树和斜坡、边界和门去思考和阅读的人,可以看到过去和将来的火灾、洪水、泥石流、迎接或警告的讯号。语用学——知道如何去表达一个人想要表达的东西——使景观作者更加得心应手。修辞学可使景观更加感人和富有条理。景观的诗学就是创作类比和培养悖论。


3  景观文化与城市设计和规划

自1987年以来,西费城景观工程(WPLP)一直是一个试验产品,用于形成并测试关于景观和语言的设想。该项目范围从社区花园的设计、施工到大城市水域的规划。利用示范项目来测试猜想,既有成功的地方,也有失败的地方,还有令人惊奇的发现,这个发现揭示了被忽视的力量和藩篱,又引导了更深入的猜想。


西费城的米尔克里克社区(Mill Creek neighborhood),我已经在那里工作超过了26年,它是由影响美国城市低收入社区的所有因素共同形成的。它因为水流和资金流而成为荒地,再开发和怠慢也对此推波助澜。作为当地人周知的“底层”,米尔克里克是美国众多的“黑色底层”之一。它们在经济、社会和地形条件方面都处于底层。在这里,高水位和不稳定地面造成的健康和安全危害,加剧了社会经济条件的恶劣和种族歧视。通过景观规划和设计以及社区的发展,景观文化已经具有了识别和纠正那些不公正的意味。景观中的文化已经促使人们去阅读那些嵌入在当地景观中的社会、经济、政治和环境的故事,并给予他们一个构想出新故事的途径[8]


米尔克里克是一个具有很多谜题的地方。它是费城最贫穷的社区之一,但是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居民居住在这里,这里几乎所有居民都是非洲裔美国人。一块块空地和废弃的构筑物环绕在许多管理精细的房子和花园周围。用木板封住的房屋旁,空地上长满了野草和灌木丛,而社区花园里却种满了鲜花和蔬菜,这些空地和社区花园交替分布着。这个景观产生了很多问题,例如,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空地?是什么导致了这种被遗弃的模式?它是如何发生的?在哪里发生的?答案揭示了米尔克里克的本质,也是其未来的关键。当那些规划和建设城市的人无视这种谜题的意义,或没有正确看待这些谜题时,他们就会浪费资源,造成危险的、代价高昂的错误,并使所有生活在那里的人遭受严重的不公正。


图1  乌卢鲁(Uluru),澳大利亚,1988年。澳大利亚的红土中心(Red Centre)是一片广袤的沙漠,这片景观对于居住在那的土著人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这里的景观特色与水、植物、动物和神话都有密切联系,它们经由一系列的“梦幻小径”联系到一起。这片沿袭来的领域中有一些小路,欧洲人称之为梦幻小路,土著人称之为祖先的足迹。乌卢鲁从这片沙漠中拔地而起,成了这片陆地的中心。黑色条带伴随着由稀少雨水形成的瀑布,指向一个掩体,一个泳池和一片鸟语花香的树林。乌卢鲁山麓是土著人的圣地,这里也许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地方,且一直为人们所崇敬。通过阅读和讲述这类景观的行为,人类的思想和语言得以塑造 


图2  斯卡夫塔费尔斯冰川(Skaftafellsj kull),瓦特纳冰原(Vatnaj kull),冰岛,2008年。瓦特纳冰原是世界第三大冰川,斯卡夫塔费尔斯冰川是其冰川舌之一。一个壶穴、成堆的砂和逐渐消失的冰川留下的砾石,都是气候变暖的迹象。我凝视壶穴,设想冰块正在融化,从冰川上断裂下来,留下空隙;设想着同心圆环中所记录的水池的缩小。我向后退了几步,透过镜头,看到绿色生命正在成长;我再一次后退,冰川趾便进入了画面。3张照片、3个故事,每一个都承接前文,壶穴和植物讲述了时间的推移、景色的演替和原来冰川的故事


图3  圣地亚哥之路(El Camino de Santiago),巴斯克山脉(Basque Mountains),西班牙,2011年。水使石灰石溶解,创造了一个天坑和一个穿越高山的通道:圣阿德里安隧道(San Adrian Tunnel,右上)。罗马人抠出石头,将其切开,铺成了一条翻过高山的道路,突出地面的凹凸不平的石头和线状排列的切割石块,被人脚和动物的蹄子磨得光滑,2种模式叠合着,2种秩序并列着。罗马之路原是中世纪的一条贸易路线,后来变成了一种礼拜的道路。1000年来的朝圣者,在他们去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途中,都沿着这条路走过。水、石灰石和古道:这种对应关系使人想起了一个通过隐喻来润色的景观语法


图4  荒地纪念碑(Heath Memorial),康艮休斯(Kongenshus),丹麦,1990年。山谷中的小路两旁排列着直立石头,这是一种叙事,它讲述了自1864年被德国击败后,为弥补更多领土的损失,丹麦是如何将荒地转变成麦田和森林农场的。这个纪念物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潜台词。公园建立那年,1945年,标志着德国的失败和纳粹殖民的结束。如今,荒地本身受到了威胁,而康艮休斯既成了荒地本身的纪念碑,也成了一个用以纪念努力征服它的人们的纪念碑。这是一个叠合了复杂、矛盾含义的辩证景观 


米尔克里克已经造成极其显著、持续和有破坏性的影响,其被忽略的一个景观特征是:被埋河漫滩(buried floodplain)本身和持续对其塑形的水文过程。然而,它创造的强势格局,即开敞的地面和不断恶化的建筑形成的集群,一旦被认识到,便十分醒目。历史地图显示了19世纪80年代,米尔克里克被埋入巨大下水道前后的样子,并展示了那些空旷的街巷、破旧的房屋和城市更新项目,它们从前都位于谷底,那里曾是河漫滩,而现在已经被埋在了高达40英尺(约12m)的堆填物之下。1931—1961年的报纸文章描述了多次塌方,一些塌方吞没了整个街区的房子。一张比米尔克里克社区的范围大很多的水域地形图,显示了区域排水和地下水流的格局,并揭示了水汇聚成池塘和沉降发生的地点。目前仍有来自洪水和沉降的危害,但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改变的。从其早些年就开始的关于西费城景观项目的一个关键提议,已经提到解决被掩埋的河漫滩的问题,用作提升区域水质量的总方案的一部分,也作为确保重建邻里资金安全的一个策略。景观文化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发现现象与行动之间联系的途径,这种联系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密切相关。


费城与大多数传统的北美和欧洲城市一样,有一个综合的卫生和暴雨排水系统。一般情况下,当雨水落下,它迅速从屋顶和路面汇集到下水道,并且在排放到河流和港口之前,流入一个处理厂进行净化处理。暴雨过后,雨水径流太多,并且有的直接流入河流,形成一个合流制污水溢流。这种溢流污染水道,美国的环境保护机关已经要求费城和其他城市消除这种方式。这单单在费城就需要数十亿美元,而且传统方法(扩大污水处理厂和地下储存罐)特别昂贵。一个消除合流制污水溢流更经济的方法,是将地面上的雨水保存在雨水滞留池塘里,而被埋河漫滩上的空地是这种池塘的理想位置。将小溪引回到地面上是不可行的,因为它目前是一个带着垃圾和雨水的排水通道,但是一条公园绿带和游乐场地的出现将会使小溪重现,保护房屋不受洪水的冲刷,并为各种公共和私人用途提供开放空间。即使在20世纪80年代,这也并不是一个激进的建议,而是一个处理城市水域问题时被广泛采纳的水域规划实践的运用。1985年,我在波士顿做了一个类似的提案[9]。在费城,时机似乎是适当的,在城市规划委1994年制定西费城规划之前,有充足的时间打好基础。


图5  纪念之山(The Hill of Remembrance),森林墓园(Forest Cemetery),斯德哥尔摩,瑞典,1990年。纪念之山的设计者是建筑师阿斯普伦德(Asplund)和莱韦伦茨(Lewerentz)。上山的小路一开始很陡峭,后来坡度逐渐变缓,台阶穿过树林和一个在山顶的敞开入口,到达矮墙内的一个安静所在。上坡路开始的地方,台阶是嵌在山坡内,所以斜坡围抱着登山者,在山坡的尽头,树和墙环绕着。形式和材料营造了路途和避难的感觉,这些都修改了运动和悲伤的进程。这与作者要表达的含义相一致:上升、环绕,“赋予无法言说的伤感一种具体的形式”


图6  苏园(Parc de Sceaux),巴黎,法国,1993年。苏园是17世纪由勒·诺特(Le N tre)设计的园林,现在是一个公共花园。它既展现了属性和状态间的哲学关系,也展现了英法两国间的一个争论。这个争论体现在对已设计景观的几何形状的处理方式上。是修剪出对称性还是任其自由发展,这2种方式反映了2个国家之间政治哲学的对比。这也是一个对军事工程学和数学的理解问题的展示。苏园被一个语法所主导,该语法派生于一种冲积平原和运河为特色的法兰西景观,也派生于当时的知识语境 


图7  白杨农场,米尔克里克,西费城,1990年。这个社区花园的主席海沃德·福特(Hayward Ford)说:“这个花园就是一个城镇,除了没有一个流放地,我们拥有一切。”这个社区花园是米尔克里克之前河漫滩上众多的花园中的一个。它有公共基础设施,如供水、灌溉系统和道路网,道路很像费城的街道,分割了各花园主人的地块。1998年,花园主人们曾要求我设计一个集会场所,从那时起,我和我的学生们就跟他们一起工作。这个设计以景观语言为指导原则,拓宽了花园的“主街”,将冲突转化为公共利益,进而提供了一个花园发展所遵循的框架


图8  米尔克里克被埋河漫滩上的空地,西费城,2012年。对那些在景观语言方面有严重文化缺陷的人来说,这里只是一片空地,等待新的建设。但是那些有景观文化的人,却可以从中读到历史对场地所有者带来了多大的伤害,造成了多少人流离失所:空地上曲曲折折分布着被破坏的人行道、灌木丛、社区花园和20世纪60年代城市更新期间建造的游乐场地。这个场地位于空地一条对角线的尖端,跨越了道路网(见图9左上)。米尔克里克河曾经流过此地,而现在下水道就铺在下面。曾经立在这里的房子已经被水流和资金流破坏了


在西费城景观工程的第一阶段(1987—1991年)和接下来的几年,我试图去使城市规划委员会和费城水利部门相信被埋的小溪既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力量,也是一个可以加以利用的资源。我确信我们的工作会影响到西费城的规划,但是当1994年这个规划颁布时,它并没有提到被埋河漫滩及其所带来的危害。那年,该市捐赠了被埋河漫滩上的大片空地,用来为首次购房的低收入房主建造保障性住房。当被埋河漫滩的存在及其危险被怀疑和忽视时,我开始明白这种阻力是一种“文化缺陷”(illiteracy)——一种政府官员、开发商甚至当地居民自己阅读景观能力的缺失。


1994年,为了使研究被更多的人了解,我和我的学生与米尔克里克社区附近的一所公立学校一起发起了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最初是一个基于社区的、在城市水域周边组织的环境教育项目,后来演变成了一个关于景观文化和社区发展的项目。在这个过程中,我了解到,文化缺陷的后果比我想象得更为严重。从1996—2001年,米尔克里克社区附近的数百名11~13岁的儿童,连同我的几十名大学生一起,学会了阅读和讲述米尔克里克景观:他们追溯其过去,解密其故事,并描绘他们对其未来的愿景,而其中的一些已经得到了实施。他们使用的工具是他们自己的眼睛和想象力、场地本身和地图、照片、报纸文章、普查表和重建计划这样的历史性文件。该项目包括4个部分:阅读景观、提出景观改造建议、进行景观改造以及记录这些建议和成就。


学校的位置很理想,距离白杨农场社区花园(Aspen Farms Community Garden)只有一个街区,而且从1998年起,我便与那些花园主人们一起工作过,他们同意提供一个场地作为室外教室。学校的前后门外是不同的世界。从前门望出去是旧河漫滩台地的制高点,自助餐厅和健身房在几米下方的滩地上。和米尔克里克的居民一样,所有的学生(和大多数教师)都是非洲裔美国人。在1996年秋米尔克里克工程启动的时候,一个苏兹贝格(Sulzberger)的老师告诉我,她的学生把他们的社区称为“底层”。那么他们已经知道这是在一个河漫滩上吗?“不,他们的意思是它在底层”。起初,当我的学生们谈到为改造进行设计时,孩子们告诉他们:“这是不会实现的……有人会拆除它。”研究社区的历史被证明是打开学生们想象力的关键。


当一个13岁的孩子检查一张1880年的照片时,她惊呼道:“你是说,这里曾经真的有条小溪!?”这张照片显示了溪流、工厂、工人们和远方的新排屋,工人们与他们正在建造的巨大下水道相比,显得很矮小。引起她理解上产生突破的原因是,我的学生们每周给他们上的关于米尔克里克及其城市水域历史的一系列课程。这些课程聚焦于特定的时期,没有讲座,也没有间接或二手资料。我的学生们带来了基础资料,如地图、照片和文本,然后让八年级学生对它们进行分析。为了帮助孩子们从这些文件中提取理念,他们逐步地提出问题,这些问题使孩子们构建了一个设想,然后寻找进一步的证据来支撑它。这个主意是为了鼓励孩子们养成寻找重要细节、构建问题并推理出可能答案的习惯。其目标是,在读完这些描述他们社区历史的文件后,学生们会将这个过程应用到景观阅读上,因为景观本身就是历史文件。


图9  地图上显示了现已被深埋了40英尺(约12m)的前米尔克里克河滩(中灰色所示)、曾经上面还有建筑的空地(深灰色)和现存建筑物(浅灰色)。虚线内划定了被埋河漫滩上的低洼地。一连串的历史地图揭示了在19世纪80年代,河流如何被埋在下水道里以及那片土地如何逐渐地再次变成空地。在这一特定领域,下水道的大规模塌方使110个家园遭到破坏。在美国各地的低收入城市社区中,大块空地与前河流的被埋河漫滩之间的相关性是很常见的。因为在经济、社会和地形上,它们都处于底层


图10  西费城景观规划:一个行动框架[12]。WPLP的一项关键提案是管理被埋河漫滩,将其作为改善区域水质的总体方案中的一部分,也作为一个用以获得重建社区资金的策略。小溪无法被重新带回到地面上,因为它现在是一个携带废弃物的下水道。但一条由公园、游戏场、小农场及苗圃形成的绿带将唤回米尔克里克,它将保护房屋免受洪水灾害,为各种用途提供开放空间,并为进一步投资建立一个框架。景观文化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找到现象与行动之间的联系的途径,这种联系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密切相关 


景观文化不只需要阅读景观,也意味着塑造景观。对于如何将被埋小溪从负债转化为社区资产,每个学生都提出了一个建议。这些建议在学年结束时被发表在了一个小册子上,这个册子上有费城市长的一句评语,也有其他人的评论。建议还被发布在了学生们学着制作的网站上。


在课程开始的时候,孩子们将他们的社区描述得特别消极,并说如果他们有别的选择,将不会住在这里。2个月后,他们表达了对他们社区新发现的自豪感并希望帮助“使它成为一个更好的地方”。老师报告说,他的学生在所有科目中的表现都有了显著提高。他把这归因于这种用基础材料挑战历史,并使历史对他们来说变得真实的方式,还归因于他们逐渐提高的洞察力,认识到他们的生活和景观如何与更大的城市、地区和国家相关联。


我曾经认为,景观方面的文化缺陷最坏的影响是环境的不公平,它以对身体健康和安全造成物理危害的形式产生。苏兹贝格的学生们告诉我,有一个比不公平地暴露在恶劣环境下更不公平的事:对他们社区羞耻感的内在化。这种不公平的形式特别具有破坏性。在一个地方有家的感觉,但同时对此感到羞耻,这是有害的。它削弱了人的自尊并使人产生自责感和逃离感。在苏兹贝格中学的学生学会更加充分地阅读他们的景观之前,他们片面地理解这些景观。如果不明白他们的社区是如何变成这样的,许多人便认为这些恶劣的条件是那些居住在这的人的错,是不称职和缺乏照顾的产物。当他们知道有其他原因存在,便产生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一旦他们有阅读其景观的技能,便开始思考其他未来的可能性,并在脑海中充满了想法。在对知识和推理能力有把握后,他们给政府官员们提出了明确的建议,以使他们产生深刻印象。


研究他们社区的自然和建设特点,对苏兹贝格的学生们来说,令这个地方显出了生机。对学生们自己景观的认识也为他们打开了广阔的视野,把他们引向更广泛的社会、政治和环境问题,并促进其他方面的学习。米尔克里克工程也改造了学校本身。老师们在一个视频中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讲述了那个故事:“当学习是真实的。[10]”1998年以来,苏兹贝格中学和米尔克里克工程受到越来越多来自地方、国家和国际的认可,这也为其他的合作打开了大门。1999年,米尔克里克联盟(Mill Creek Coalition),一个社区组织团体,邀请我与他们的团体探讨这条溪流及其对社区的影响,包括对地下室积水箱的研究和一门给居民开设的关于米尔克里克景观历史的课程。


图11  米尔克里克被埋河漫滩地块上剩下的唯一一座房子,西费城,2012年。这座房子周围曾经有许多与之类似的公寓,它们所在的地块很不稳定。这块地虽然不适合建房子,但是对于滞留雨水很有价值。而且,考虑到它位于一条主要道路旁边,所以可以用作多种用途,如作为一个商业花园中心。不幸的是,米尔克里克被埋河漫滩的这类空地上,都已经建满了房屋,用来给低收入的首次购房者购买和居住。如果那些规划和建设城市的人,无视正在发生的自然过程,或没能看到这些过程所创造的模式,他们便会浪费资源、造成很危险的失误和代价很大的错误,使那些住在这里的人遭到严重的不公平对待。景观文化应该作为城市规划和设计的先决条件


图12  米尔克里克工程,苏兹贝格中学,西费城,1997年。大学生们为12~13岁的孩子建立了一个工作坊,他们在那里研究基础文件,如地图、照片、规划和报纸,以追溯从最初的欧洲移民到现在,当地景观相继发生的变化。孩子们学会了观察,学会去制定一个设想,然后用证据测试它,以试图阅读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学生们在阅读完这些描述他们社区历史的文件后,会将这个过程应用到对景观的阅读上,因为景观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性文件 


图13  米尔克里克工程,苏兹贝格中学,西费城,1998年。13岁的孩子们手中拿着19世纪的地图,她们发现,米尔克里克被埋河漫滩的这块空地上,曾经包含了好几个街区的建筑。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投资缩减和地面沉降,这些建筑都被拆除了。许多孩子认为,他们社区的贫困条件是一直存在的,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改变。现在,当他们了解了过去以后,就可以为这个地方和为他们自己设想一个未来。他们从神话中走了出来,能想象不同的未来,并想办法实现这些未来。景观文化使人得到解放


图14  米尔克里克工程,苏兹贝格中学,1998年。作为该计划的一部分,孩子们学会了HTML代码,并制作了一个网页,刊载在www.网站上,用以记录他们的成就和他们对社区未来的想法。当学生们对自己的知识和推理能力有把握后,他们给政府官员们提出了明确的建议,以使官员们产生深刻印象。他们的工作引起了宾夕法尼亚州州长的关注,他邀请学生们向国家立法机关做一个汇报。在电视直播上能够看到,立法机关的回应是久久不能平息的热烈掌声。从1998年起,米尔克里克工程受到越来越多来自地方、国家和国际上的认可。阅读和塑造景观就是学习和传授:认识世界、表达思想和影响他人 


图15  1994年以来,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学习我的课程的学生们,已经分析了城市水域,演示了如何将雨水收集到可以作为雨水滞留设施的景观工程中,并为湿地、水花园和米尔克里克社区空地的环境研究做了数十种设计。这些设计被发布到了网上,现在仍然可以在西费城景观项目网站www.上看到。图示这个设计是1996年由我工作室的埃里克·胡斯塔(Eric Husta)和史提芬·萨特勒(Steven Sattler)做的。设计演示了如何将街道上的暴雨引走,并通过砂石净化,然后引到一块空地,那里是苏兹贝格中学环境研究的一个区域


同时,1996—1999年,西费城景观项目网站(www.)有超过100万的访客,他们来自90多个国家和六大洲,这个网站刊载了米尔克里克工程、WPLP报告、米尔克里克水域数据库和我的学生们的设计。设计是关于如何将空地转化成雨水滞留池塘,并能发挥与公共开放空间一样的功能。网站访问者当中有一些是公职人员。在1996年的秋天,美国环境保护机构的区域水利部门工作人员们越来越关注费城的合流制污水溢流问题,所以鼓励费城水利部门(PWD)的工程师和我面谈,来讨论用雨水滞留减少这类污染的潜力。到1999年, PWD建立了水域办公室,其工作人员接受了这种设想,即沿着WPLP从1987年开始就倡导的路线,使用绿色基础设施管理雨水和改善水质。他们最初的项目之一,是与苏兹贝格的教师和学生们一起工作,他们在那里与苏兹贝格中学联合主办了一个关于城市水域的暑期项目,并在苏兹贝格街道对面的一个空地上建成了一个示范工程。这将会是PWD在接下来的10年中实施的许多蓝本项目之一,最终在2009年该项目被融入PWD的雄心勃勃和有远见的规划当中,即“用绿色基础设施减少合流制污水溢流”。规划名为“绿色的城市、干净的水:合流制污水长期控制规划的更新”,该规划已经被美国环境保护局批准[11]。规划要求,到2020年,该城市不透水地表面积减少30%,以截获暴雨中落下的第一英寸的雨水。如果规划成功,将为这个城市节省数十亿美元,并将成为一个国际性的里程碑。它的屋顶绿化、街道和停车场绿化、学校操场和公园绿化的框架结构,也会使那些用来维持和保护费城公民健康和安全的基础设施,被看得见、摸得着。


图16  如果费城的“绿色的城市,干净的水”的规划发挥作用,它将会为这个城市节约数十亿美元的资金。但这个计划在客观上能起作用吗?经济上和政治上能不能实现?从2010年起,我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已经开始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一些人已经制定了许多设计方案,包括对失业者进行职业培训等,其他人也调查了绿色街道和绿色停车场的潜力。埃里森·胡(Allison Hu)和佛罗伦萨·格劳德(Florence Guiraud)的作品也被展示在这里,他们建议邀请艺术家们去与雨水项目设计进行一个对话,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让“米尔克里克说话”。这个作品本身也是艺术


图17  休梅克绿地(Shoemaker Green),宾夕法尼亚大学,2012年。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新绿色基础设施项目,是最佳管理实践的一个展示,它说明费城水利部门所做的“绿色的城市,干净的水”的规划具有很大潜力。休梅克绿地将一片人工铺设的路面转变成这个风景优美的公园,该公园也可以作为一个雨水滞留设施。它是由Andropogon设计事务所设计的


与语言文化一样,景观文化也是一个既需要了解世界又需要改变世界的文化实践。然而,语言文化和景观文化的一个不同点,在于许多负责规划、设计和建设城市的专业人员并不擅长景观文化。他们无视景观对话和故事情节,完全误读或错失了意义,无视密切相关的现象之间的联系,进而无动于衷或采取错误的行动。这样的文化缺陷是很危险的,其代价是健康受到危害,生命和生计遭到损失,并且错失了潜在的机会。要做到有读写能力,就要既认识到一个地方存在的问题,又要了解它的资源,并去了解它们如何产生,通过什么方式延续,并且是如何相关的。这种素养应当是城市规划与设计的一个先决条件。深思熟虑的规划是将问题转化成机遇,将负债转化成资源,并在适当的范围内进行干预。明智的设计是要阅读一个地方正在进行的对话,从短暂中发现不朽,并设想如何加入这个对话。


注:本文的文本改编自斯本1998年和2012年的2本出版物[8,13]。所有照片均由作者提供,其中很多来自《眼即是门:景观、摄影和探索的艺术》(The Eye Is a Door: Landscape, Photography, and the Art of Discovery)(斯本,2014年出版)[14]。欲了解更多关于西费城项目、刊登在此处的照片或其他信息,请参见如下网站:www.annewhistonspirn.com、www. 和www.。


参考文献:

[1]Bateson G. The science of mind and order[M]//Steps to an Ecology of Mind .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2: xxviii.

[2]Dahlerup V. Ordbog over det Danske Sprog [M]. Copenhagen: Nordisk, 1931.

[3]Grimm J, Grimm W. Deutsches Worterbuch [M]. Verlag von S. Hirzel, 1885.

[4]Borden A R, Jr. A Comprehensive Old English Dictionary[M].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1982.

[5]Olwig K. Recovering the substantive nature of landscape[J]. Annals of the Association of American Geographers, 1996, 86(4): 630-653.

[6]Jackson J B. The word itself, in Discovering the Vernacular Landscape [M]. New Haven, Con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4.

[7]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 Online[EB/OL].[2013-01-13]. www.merriam-webster.com/.

[8]Spirn A W. Restoring mill creek: Landscape literacy, environmental history, and city planning and design[M/OL]//Black B, Chiarappa M. Nature's Entrep t. 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 Available at http://www. annewhistonspirn.com/pdf/SpirnMillCreek2012.pdf. 2012.

[9]Spirn A W. Reclaiming common ground: Water, neighborhoods, and public places[M]//Fishman R. The American Planning Tradition .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0: 297-313.

[10]Spirn A W. When learning is real. Video[EB/OL]. http://www./stories. 2013.

[11]Philadelphia Water Department. Green City, Clean Waters[EB/OL]. http://www./what were doing/documents and data/cso long term control plan/.2009.

[12]Spirn A W. The West Philadelphia Landscape Plan: A Framework for Action[M]. Philadelphia: Department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1991.

[13]Spirn A W. The Language of Landscape[M]. New Haven, Con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8.

[14]Spirn A W. The Eye Is a Door: Landscape, Photography, and the Art of Discovery[M]. Wolf Tree Press,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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