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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春走西口回河曲

 雨神2014 2018-07-22

杨太春走西口回河曲

爱民 山西新闻网河曲视窗 2014-10-20

自从康熙三十六年开放边禁,内陆汉民纷纷涌出西口,包头从一个水草丰盛的牧场逐渐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商业重镇。加上其水旱码头的交通优势,更成为塞外漠北的一个重要的商品集散中心,同时也成为内陆汉民外出务工的一个中转站、集散地。而在包头四郊,原本是当地土著巴氏家族的牧场。自从朝廷开放边禁,准许内陆汉民出边垦殖,巴氏家族即将自家土地租佃给地商,种植庄稼。由于包头依傍黄河,水土肥美,风调雨顺,四时保墒,是极其理想的农业生产区域。到咸丰年间,包头四郊除巴氏家族所留不多的草场牧地外,其余全部被庄稼覆盖。

且说河曲后生杨太春,因家乡天干地旱,少食无燃,没奈何背起行李包袱,出走西口,打算给人家扛工务地,挣钱养家。这日到了包头,也顾不得在繁华的街市上游览一番,即与李小朵等人分手,径自去往郊外,寻访那位给家中捎书的二姑舅。出得镇来,只见包头郊外到处庄稼碧绿,一望无际,由于已是农历六月天,田间的糜、谷、黍类作物俱已成行,玉米、高粱节节拔高,走在庄稼地中央的小路上,微风吹过,仿佛可以听得到它们拔节而长的声音。这满目的庄稼,令杨太春两眼都看不够。这哪里只是还未成熟的庄稼,分明就是秋后沉甸甸的收成,是庄户人家梦寐以盼的红红火火的好光景。太春心想:二姑舅信中所言果然不虚,西口之地,真的便是一个养人活口的人间天堂!

其时在包头四郊,因农业生产的发展,已逐渐形成一个个自然村落,当地人也有称之为“牛犋”的。这里的居民多为晋、陕、冀、鲁之人,而尤以山西人为多。光是那些村庄的名字,如什么营堡沟梁、塔峁窊窨之类,便无不是从山西本土照搬而来。太春的二姑舅在给家里捎回的那封信里,说明他便在一个叫作酸枣沟的村子给人家揽工。太春一路上逢人便打听,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这个包头北郊外的村子。当时包头郊外巴氏家族的土地,大多租佃给内陆地商耕种。但巴氏家族的少数阿勒巴图也拥有属于自己的部分土地,由于他们并不算富裕,便没有把土地租佃给地商,而是自己雇佣汉人来耕种。在酸枣沟村,有一个名叫巴吉仁泰的阿勒巴图,因祖上早年曾给巴氏家族立下大功,拥有不少土地,当时也算是一个土财主。巴吉仁泰本姓巴,巴是本族的姓氏,吉仁泰是指他是在爷爷六十岁时所生。太春找到巴吉仁泰询问他的二姑舅时,这位蒙古族的土财主听得他是河曲口音,便也以似是而非的河曲腔调告诉他说:“这个后生去年是在我这里干过,到了冬天没营生,他就离开了。听说好像是到大青山后的炭窑里背炭去了。”原来在当时,汉族农民在西口外流动性极强,东三天西三天,在某个雇主家做完营生拔腿就走,因此也很少有来年在故家继续扛工的。太春听罢心中惶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巴吉仁泰看见太春身体健壮,长的一副好身手,只是面带菜色,想必也跟内陆来的其他许多人一样,是因家乡闹饥荒,饥饿所致。因此便问:“眼下正是地里锄草时节,你是否愿意留在我家挣碗饭吃?”

太春听得此言,喜出望外,连声不迭地说:“愿意,愿意,我还正发愁寻找不下营生做,担心要被饿死哩!”

巴吉仁泰随即将太春引到一处土坯房屋,这是财主家专门为扛工受苦的长短工们居住而修盖的。太春在土坯房里安顿下来,阳婆已然落山,天边挂上暮黑,在地里劳动的长短工们纷纷收工回来。巴吉仁泰亲自带太春到灶房吃晚饭。伺候这户财主家的长短工可真不少,不下四、五十号人。因此灶上准备了好几样饭菜,口味以河、保、偏特色为主。太春一进灶房的门,鼻子里就钻进来一股清香扑鼻的酸捞饭的味道,不觉口齿含津。这酸捞饭,既酸且香,是河曲人最喜欢吃的主食。相传早在北宋年间,河曲百姓即以本地特产糜米为主食。当时百姓为躲避入侵的辽兵掠杀,白天躲进深山,夜间才敢回家。有时在外一躲数日,回到家里,出门时泡好却来不及做饭的糜米已经发馊,舍不得倒掉就凑合着熬粥吃。结果熬出的粥味如酸乳,米粒坚韧,别有一番滋味。当地人发现泡酸了的糜米饭有清热解渴之功效,于是用心制成酸汤将米放入,在一定温度下浸泡一段时间后,澄出糜米即可做成酸粥。此后,河曲人又在此基础上制作出了酸捞饭,即将泡好的糜米在酸汤中煮至八成熟,捞出后上笼蒸成米饭。久而久之,河曲人家家户户灶台上都有一只酸米罐,里面泡着糜米,利用灶台的温度任其发酵,随捞随吃,子孙相沿,爱莫能舍。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一日三餐多以此为食。因此被河曲人视为生存的至宝。那巴吉仁泰似乎知道太春爱吃酸捞饭,亲自动手盛了一大碗给他。太春接过碗来,三扒拉五扒拉就把一大碗酸捞饭吃得尽光。巴吉仁泰连连动手盛饭,不下四五碗,都被太春吃光,到最后还喝了一碗酸米汤。把那巴吉仁泰看得眉花眼笑,心中欢喜。却也是的,财主家雇佣受苦人,光看饭量,就知道这人有没有力气,吃的越多,说明这人越能干,连三碗饭都吃不下的人,只怕受苦也是个没骨头的软蛋。

太春在巴吉仁泰家落下脚来,扛工受苦。好在他打小就伺候财主,庄户地里的活计,无不样样在行,又且生性勤快,从不拈轻怕重,深受主人喜欢。那巴吉仁泰亦不苛刻,隔些时日便在自家开顿小灶,给他看得中的几个好受苦人打顿牙祭。太春这人也不挑剔,有甚吃甚,只是尽心尽力做营生,好像是在给自家干活一样。

再说自从太春离家出走西口,老杨家仅余的糠皮面麸也很快告罄。玉莲没有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回娘家求助。遭此饥荒灾年,娘家的日子也一样样不好过。老孙家两口子心疼闺女,把自家所剩不多的糠皮面麸匀出一些,孙朋安亲自扛着送到闺女家里去。刘干妈听说了,心中倍感凄惶。好在他老汉刘大汉天生吝啬小气,从不铺张浪费,莫说吃山药从来不剥皮,就是抽烟也好“踅摸”别人的旱烟,自己出门从来不带烟袋。“踅摸”为方言,意指腆着脸皮蹭吃蹭喝。此外把持家务他更是滴水不漏,凡是值点钱的东西全部上锁,钥匙拴在裤腰带上,夜里睡觉都不解下。米缸面瓮也用几十斤重的压菜石压着。所谓压菜石,就是在河床里捡来的坚硬光滑的青石或鹅卵石。当地人家每年秋后腌酸菜时,为挤压出菜里的水分,或在冬天为使菜瓮里的菜不致因发酵膨胀而溢出菜瓮,就用沉重的压菜石压在菜瓮里。刘干妈每次做饭时,刘大汉把石头搬开,挖了粮米后再压住。亏得刘大汉如此持家,往年的陈旧粮食积攒下不少,遭此饥馑灾年,才心中不慌。那刘干妈想从自家米缸里挖些粮米给干闺女救急,力气小搬不动石头。左思右想,刘干妈盘算出一计,便是每次做饭时,多挖一半勺粮米。刘大汉看见向她询问。她只说今年饭里油水少,自己的饭量变大了。刘大汉骂骂咧咧,却也不能叫她饿着肚皮。这样每天积攒一些,没几天也积攒下小半袋。瞅刘大汉出门不在,她便偷偷背了给干闺女送去。后来隔段时日积攒下一些,刘干妈便借机给玉莲家送去。

亏得有刘干妈关照,玉莲和婆婆才不致因缺粮而饿死。但刘干妈费尽心机从刘大汉眼皮底下弄出的这点粮食,毕竟不足养活玉莲和她婆婆两个人。因长期饮食不均,再加上夙夜牵挂儿子,婆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至倒卧在炕头,下不了地。为之,玉莲把仅有的粮食留给婆婆吃,自己只以糠皮面麸来充饥,却还不敢吃饱,只勉强吃个不饿就行了。为不使婆婆发现后担心,她在院子里的灶台做好饭后,把粮食做的饭端进窑里给婆婆吃,自己却圪蹴在院里吃糠皮面麸。未过多久,玉莲因身体虚弱,连走路都直摇摆。玉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太春身上,指望到秋后太春能够挣大笔的银钱回来,一家人就能够活下去。可是到秋后太春回来,还有好几个月时间,这是一段多么难以延捱的时光啊!

太春走后不久,老天爷终于开眼,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干涸的土地得以滋润,庄户人家迫不及待地把忍饥挨饿节省下的一点种子种进地里,指望多少能有点收成。太春家的土地全部被薛称心霸占去,玉莲想种点庄稼也没处种。不过这个玉莲倒颇有心机,她看到在自家门前的边角地块和窑顶的垴畔上空空荡荡,便打开了这两块土地的主意。原来在当地农村,土地虽然金贵,但因地形地貌多不规则,村民修窑建宅所剩余的边角地块也便归住户所有。只是这些边角地块极不齐整,又多靠近沟渠崖畔,主家便只是用来积肥熬粪或栽种几棵树以便夏天乘凉。至于垴畔,就是窑洞的顶部,虽然有的窑洞顶部极高,甚或有高达数丈的,也不怕雨水渗漏,但好好的人家,谁愿意在自家头顶耕种刨挖,倒显得自家穷疯了?眼下玉莲盯上这两块“田地”,也是确实出于没有奈何。

玉莲自出娘胎,老孙家虽不富裕,可夫妻仅此一个闺女,把她当做心头宝贝来抚养。地里的营生,都是夫妻俩做了,何曾沾染过宝贝闺女的一个小指头?现下玉莲打算就在门前的边角地块和窑顶的垴畔上种点庄户。只是她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又且身体虚弱,连张锄头都举不动。玉莲便在针线笸箩里找出一把纳鞋底的锥子,又在刘干妈送来的粮食里挑点还算新鲜的小红糜子做种子,然后来到“地里”,双膝跪下,先拿锥子在地上锥一个孔,下一粒种,盖上土,然后再锥一下,再下种,再盖土……遇到地上生长有苦菜或其它能吃的野草就剜起来嚼着吃下去,补充体力。这样边吃边干,居然把这两块“田地”全种上了。谁都想不到,自从下了第一场雨后,雨水再未短缺,接下来简直是风调雨顺,一直到秋后。由于当地自去年冬季即少雨雪,今春又滴雨未落,天干地旱,许多人家都在等待雨后播种,有的人家连地也未翻,粪堆还堆在地里未动,也有少数人家按时把地翻好,该下种的按时种进去,待到五月间,因地里长不出苗,就又再次改种成糜子。也算是天不绝人,当年种糜子的全部获得了丰收。因当地的这种小红糜子属小日期类农作物,只需六十天即可成熟,在足够的雨水的滋润下,宛如南方的春笋,疯狂地滋长,并且如期结籽成熟。固然,玉莲播种糜子是在雨后,不比雨前播种的人家收获多,但是毕竟有所收获。看来,即便太春在口外挣不下银钱,到冬天一家人也不致会被饿死了。

在当地农村,成年男子是家庭的顶梁柱,是生活的唯一依靠,男子长期出门远走,意味着全家的生活失去保障。自从太春走后,家里的所有营生便都落在了玉莲的肩上。除了料理家务、伺候婆婆和照管她种植的那两块“田地”,还得去捡柴和担水。捡柴倒也罢了,那担水的营生可真为难了玉莲。想她本是一双小脚,行走不甚方便,又且营养不良,身上哪来的力气?但人要活命,没粮食固然不成,没水更是不成。玉莲只得担起桶来,一步三摇,去村脚下的井沟担水。那井沟深在沟底,坡陡路窄,崎岖不平,还布满了无数石台阶,寻常便是体格健壮的大汉担一担水上来,也要累出一头汗水。玉莲担不动一担,每次只担两半桶,走三步歇一歇,硬是咬着牙关,把水从十数丈深的沟下担上坡来。

身体上的苦固然令人难受,而心里的苦却更加使人难挨。男人长期不在家,便难免有些心术不正、拈花惹草,本地人称之为“灰鬼”、“赖货”的光棍流氓打单身媳妇的歪主意。玉莲生的俊俏,更有不少“灰鬼”、“赖货”意图染指,玉莲怀里便经常揣了一把剪刀,遇有他人拦路调戏,掏出剪刀便扎,那“灰鬼”、“赖货”便也不敢咋地。夜里也偶有熬不住寂寞的光棍汉来敲门的。玉莲每日早早便关了大门,伺候婆婆睡了,回到自己窑洞,拿顶门棍顶了窑门,连窗户也插得紧紧的。临睡之前,也不忘把那把剪刀放在枕头旁防身。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玉莲洁身自爱,对不怀好意之徒从不假以辞色,便也断绝了那些“灰鬼”、“赖货”的非分之想,不再上门骚扰。

最难挨的便是独守空房之时。每到夜晚,面对摇摇曳曳的油灯,玉莲形单影只,久久不能入眠。她的心里思绪起伏,挂念的都是太春。挂念他吃不饱穿不暖,挂念他生病了没人照管,挂念他衣服破了没人补,挂念他头发乱了没人给梳……思念着思念着,玉莲心中愈发难过,脸颊上就淌下两行泪水来。就着这两行热泪,玉莲低声吟唱:“你走那一天刮了一场风,响雷打闪我不息心。自从那日儿你走了,我迷迷糊糊魂丢了。你走了口外上后套,小妹妹受罪谁知道。你走了口外我在家,你打光棍我守寡。阳婆一落点上灯,灯看我来我看灯。圈住鸡窑子顶住门,放下枕头短一个人。窗子上照进月亮光,一个人睡觉好心慌。一阵阵哭来一阵阵笑,一黑夜难活谁知道。你在口外我在家,就好像天阴又雨打。人家红火一串串人,我好比孤雁入不了群……”

这凄凉哀伤的“山曲儿”,不止光玉莲一个人吟唱。在这片寂寥的黄土山塬上,每逢寂静的夜晚,在那一只只昏暗的油灯掩映的窗口里,不知有多少个寂寞的婆姨们同时都在低声吟唱。难怪当地人都说:“‘山曲儿’本是心上油,谁不难活谁不流。‘山曲儿’本是心上血,谁不难活谁不滴。”这满含着当地人民辛酸血泪的一支支“山曲儿”,便无不是他们在饱受生活的煎熬之后,打心底里流出来、淌出来的。

终于熬到一个段落了。秋去冬来之时,凡是忍饥挨饿、饱受煎熬,能够延捱到这个时候的守候家园的婆姨媳妇们,便大多可以出头。她们拖着虚弱的身体,梳妆打扮,牵儿引女,每天天刚亮就来到村口,或站上窑头垴畔,守望着自己的男人从口外归来。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呀。当见到自己的男人怀揣银钱、肩挑粮食,大步流星地走到面前,婆姨不由心花怒放,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不能自已。也有不少人挣不下银钱,两手空空而归,但婆姨也不埋怨,觉得只要男人还能活着回来,那便是天大的运气。而也有一些人在西口之外送了性命,归来的同伴带回的只是他死去的噩耗,家人听了,无不伤心欲绝,嚎啕痛哭。因此在这个时候,凡是有人出走西口的村庄,哭笑之声总是不断在村头响起,此起彼伏,叫人感慨万千,而又肝肠寸断。

秋冬交接之际,玉莲把自己用汗水和心血伺弄的那点粮食收回家后,每天便跟随满村的婆姨媳妇到村口去守候太春。玉莲每天去的最早,又回的最迟。直等到近十月末,满村走西口的人该回的都回来了,回不来的也无人等待了,只有她的太春还渺无音讯。她的心里一日比一日担忧。莫非太春真的像他五爹当年走西口那样,或许在杭盖梁掏根子埋在沙坑,或许进后套挖大渠丢了性命?玉莲想想心里都害怕。可是等不到太春的音讯,她又怎么能够放下心来?因此直到村里再无一个婆姨去村口等候,她还是坚持每天去。或许是她的痴心感动了上天,忽然有一天阳婆落山时分,她看到村脚下孤零零走上来一个人,她的心里不由自主紧张起来。那人越走越近,看身形好像就是太春,玉莲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那人走到近前不远,终于可以看得清形容相貌,原来果真就是太春。玉莲的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急忙迈步奔跑下去,抓住太春又打又掐,然后扑到太春怀里,紧紧依偎。

原来太春在巴吉仁泰家扛工,一转眼过了两、三个月,已是金秋时节,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秋收开始后,受苦人更是没日没夜地把辛苦伺弄一年的庄户通通收获,该割的割,该挽的挽,该刨的刨,该掰的掰,该上场的上场碾打,该晾晒的晾晒,然后分门别类,入了财主家的仓库。“割倒糜子收倒秋,背上铺盖往回走”。受苦人终于可以结算工钱,带着满心的欢喜和一年的收获回转家乡。巴吉仁泰家雇的受苦人陆续结算工钱离去,太春和另外几名好受苦人却一直被挽留到最后,直到实在没有营生可做,巴吉仁泰才给他们结算工钱。临行之际,巴吉仁泰为了招徕这几名好受苦人明年再到他家来干活儿,主动提出叫他们到库里去挑些粮食,想要什么拿什么,只要能背得动拿得了,概不算钱。太春喜出望外,找了一条口袋,去粮库装了满满一袋粮食,又向财主借了一条扁担,一头挑铺盖行李,一头挑粮食,欢欢喜喜告辞而去。

“十月的大雁朝南飞,远路的人儿往家回。水流千转归大海,人走千里折回来。三百里明沙二百里水,五百里路途眊妹妹。不大大的小青马多喂上二升料,三天的路程两天到。”这个时节,西口路上到处都是回转家乡的口里人,到处都响亮着曲调高亢、节奏明快、充满乐观情趣的“乐意调”。走西口的人们在外辛苦一年,怀里揣着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换取的银钱,肩挑背扛着一点点粮食,满载着家中父母妻儿的期盼,匆匆忙忙往家返。然而,也有不少人辛苦一年,却因地主的盘剥,一无所获,“挣不下银钱眼流泪,讨吃要饭回口里”。因此,他们唱的便是“嘴里唱曲心里哭”的“凄凉调”:“苦菜开花点点黄,提起走西口好凄惶。十月的狐子冰滩上卧,提起走西口心难过。青石盘上栽葱扎不下根,十七八岁跑口外到如今。走西口的哥哥挣不下钱,好比那鲤鱼困在滩……”

在西口路上,每到秋冬时节,沙漠里的土匪也异常繁忙。一年之中,唯有这个时节,走西口揽工受苦的人满载而归,怀揣银钱,肩扛粮食和财物,好比秋后的庄稼之于农民,欲待收割。土匪们昼夜潜伏,操刀持械,遇见带有银钱和财物的人经过,便蜂拥而上,将之抢尽刁光。遇有负隅顽抗者,便将其乱刀砍死,尸体随便丢入沙坑深谷。因此,常年往来于西口路上的人,都会成群结队结伴而行,不敢落单,生怕遭遇上土匪,丢了银钱财物不说,弄不好连性命都得搭上。只有那太春第一年走西口,不晓得这些凶险,又且因多在财主家做了几天营生,回返时间较晚,路上行人已稀少,只有不多几人结伴而行。这日行走到沙壕塔附近,忽然自沙丘后蹿出一伙土匪,横刀抢劫。几名同伴拔腿逃窜。太春担挑了行李和粮食,奔跑不快,被土匪团团围住。太春身强力壮,虽也有些本事,奈何土匪人多势众,又且把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强行夺去行李粮食,又自他怀里把所有银钱全部搜刮一尽,然后将他一脚踹倒在地。太春两手空空,满眼含泪,一路忍饥挨饿回转家乡。

这一年,是清咸丰五年。河、保、偏地区连年遭灾,这一年更因天干地旱,草木稀疏,当地人民缺粮断炊,饿死者无可计数。在饥饿难当之下,当地诸多人民被迫踏上西口路,去往遥远的蒙古地方逃荒求生。亏得他们用汗水和辛劳换得粮食,保住自己,保全家人,才使得河、保、偏这片人类活动历史悠久的地区,炊烟不断,人口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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