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浮华而已

 乱翻叔 2023-10-14 发布于浙江

今天上午一直到十点钟的时候,我才如梦方醒地点起一根香烟。原因是我捧着一本书读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睡醒了之后又继续读,如此周而复始几次之后,时间的秩序被我打乱得像一杯酸奶一样混沌。

而当我的灵魂意识到需要一支洁白的香烟时候,乌尔比诺医生已经死了,仅仅是为了抓住那只会说德语的鹦鹉,好像是命运是时候故意安排的一个无聊桥段:他从梯子上摔下来,用最后一口气对赶过来的妻子说:

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


这是一本马尔克斯的书,《霍乱时期的爱情》,扉页上写着:自然,献给梅尔塞德。2014年的一天,我就注意到它躺在书店大厅的畅销书架子上,那年马尔克斯刚归天,人们如梦初醒般回忆起这个拉丁美洲人,曾经深深影响过目前国内牛逼的一代作家。他不但能够把几十个杂乱无章让人疯了的名字组织进一本书里面,还在混乱不堪中建立起某种呓语般的逻辑,我们只能称呼他为魔幻主义作家。

真的很迷人!

他往往在一本书的开头提供了某种倒叙的方法,给那些不知道如何构思的作家带去一丝曙光。好像布恩迪亚拿到了墨尔基阿德斯那块磁铁一样,一些连自己都忘记了的小东西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纷纷从床底下,角落里被吸引出来。

路遥就有这样的难过,他有一次说:开头是最难的,只要有一个顺畅的开头,我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不过按照路遥在书里表现出的厚道正直的语言风格,我相当怀疑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百年孤独》一直以来都是我随时可以拿来背诵其中任何一段文字而不会导致吹牛断层的一种工具。仅仅是因为书里头长串雷同的名字看上去让人混乱不堪。

事实上,据说这是一本砸锅卖铁写成的作品,听上去很多伟大创造在诞生的前期都和困顿链接在一起,诗穷而后工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但有资料表明,马尔克斯坐在打字机前的18个月里,他的妻子梅尔塞德像作品中的乌苏拉一样逐渐地,沉默而痛苦地卖掉了她的汽车,电视,收音机,一直到她的首饰。

最终人间有了这本巨著。

然而他还是死了,就像一列火车终究会到站了那样,像广场上戳着的那支标枪一样,布满了青绿色的锈迹,然后断了,人们在议论纷纷中又换上了簇新的一支。

《霍乱时期的爱情》接近八十页的时候,迟钝缓慢的老年描述渐渐滑行到年轻的回忆,总是这样的。一个萌芽从黑暗包围着的泥土里冒出头来这种娇嫩的记忆,总是由一个坐在壁炉边上,膝盖上盖着毛毯,行将就木的人来完成思念,就像面包刚做好的时候,可乐刚开封的时候,啤酒还在聚集泡沫的时候。

我就在这样的迷离中阅读,以至于到了后来,阿米递给我一个梨子,吃完了后我把手伸过去,希望她把它拿过去放在桌子那边的水龙头洗一下再拿回来给我。仿佛我正在重构着我的躯体。

不可否认的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写得更加骄傲,当时马尔克斯已经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无论你多么忽视它,这都是人生履历上一道纯金的镶嵌。每个凡俗的生命都应该为此而手心冒汗,就像看到你生命的焰火在湛蓝的天空下绽放,而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那种璀璨。

事实上,马尔克斯大部分的书,都可以算是关于孤独的咏叹调。他总是极少使用对话,总是在某个段落的某位用哲理性极高的一句话来宣布性的总结一下。《百年孤独》里如此,《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更是如此,而且看上去,他真的愈发骄傲。不管怎么说,一笔不菲的奖金和卓著的名声,已经足够能让一个浪子回归浪荡,而他还是以巨大的热情来书写这一个关于他父亲的故事,并且将它献给了妻子。

虽然钱钟书说一本书献给谁总是像武林高手玩弄飞刀的把戏一样,但总归,梅尔塞德,他妻子的名字会因为时间的蔓延而人尽皆知。


这本书发表于1985年,其实算是一本旧书。

很多年前我喜欢买旧书,临海军体路上原先有一些简陋的小店,充斥着一些明显从四面八方用捡垃圾形式聚集起来的书,店主会冷静地审视着你对这本书的喜爱程度然后报出一个令人惊叹的价格,当然一本发黄的故事会显然是值不了什么钱的,于是我就买了很多,买回去之后就沉浸在那些光怪陆离的花边故事里不能自拔,并且难以置信地在多年后使用文字这个工具来对女施主们进行表演。

多年后我在灵湖的一张小桌子上遇见了一个发型中分的年轻人,我们谈到诗歌,黑暗中那张毛茸茸的脸散发着年轻的光芒,他腼腆颤抖地告诉我看到旧书就浑身瘙痒难以自控,像霍元甲看到鸦片一样的兴奋。

当时我在内心深处回忆了一下过去,那时候那些炽热的诗歌,两块钱就可以买到一整本。事实上,花了不少时间后,我才知道,其实只有小说才能有机会把人从诗歌的不找边际里拉回现实,去正视那种令人难堪的逼迫和琐碎,而心灵的苦痛听上去仅仅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夜莺一样,一转眼你就把她给忘了。就像这本书里的达萨对阿里萨说的最后一句话:

“今天,见到您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

这是对叶公好龙的极佳诠释,很多东西我们不停地告诉自己是喜欢的,比如很多女施主动不动就在朋友圈给你来一整段佛经,贴一段后缀是声名显赫的外国人名或者某个波提切利啊什么的,逐渐地,当她们被这样惯性感动化了之后,就深处于一种臆想的蛋壳里不能自拔。

别去尝试着击碎,否则就会像达萨那样,几乎没有犹豫地说:

不!请别这样,忘了吧。

所以一般来说,大部分人间故事,我们记得住的,往往是悲剧。


人们开始一如既往地怀念马尔克斯。就像每过一段时间,我们都要用一些制造出来的节日来安慰自己。津津乐道于他创造性地用一种全新的叙事方式折服了包括卡斯特罗那样可以让整个古巴都坐上自动扶梯并且下命令开到华盛顿的人,在此过程中不停地吸着昂贵的雪茄。

看上去他们交情不错,以至于卡斯特罗深夜去到他的住所,旁若无人地径直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块乳酪吃了起来。

马尔克斯曾经调侃过卡斯特罗,当然非常善意,他很好的克制住了神秘的丛林中给他带去的一些寓示,也压抑住了他描写死亡和阴冷的习惯,在五光十色的想象力没有开始张牙舞爪之前,他仅仅是这样描写卡斯特罗的:

“他对词语的嗜好几乎入了魔。在革命初期,凯旋进入哈瓦那没有几天,他曾在电视上连续演说了七个小时。那一定是个世界纪录。开始几个钟头,哈瓦那的听众还不熟悉他那有着催眠力的嗓音,坐下来认真听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只用一只耳朵听他的演说,另一只耳朵用来做别的事。"

哪怕是这样,在这篇文章的最后,马尔克斯还是以躲藏得很深的温情和宽厚拥抱了卡斯特罗,他说

“一天晚上,当他正在用一把小匙缓慢地吃香草型的冰激淋的时候,我发现他被如此众多的人民的重托淹没了,他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让我感觉到他从未显露过的另一面。于是我问他在这世上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他立刻回答:'就待在某一条街道的拐角上’。”

我恨不得整个下午都在看书,因为这本书的字里行间似乎充满了天使看着我的眼神。然而我最终发现就算我虔诚地看完它,并且为此而在脑海中建立起一个崭新的村庄,我也不能为此而得到一个子儿。

所以,我只能打通了客户的电话,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当我打开手机里的记事本试图告诉客户一些陈设品的尺寸时,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关于文学上的一些记录段落,这种混乱让我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最终我在咖语咖啡临窗的一个角落里读完了这本书,当我合上最后一页,陷入了长时间的发呆当中——这是标准的咖啡馆读书姿态,作为装逼中年的基础测试题而存在。

后来我开车去街上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坐在驾驶室里发呆的这个男子在想什么,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徒劳无益地试图摆脱马尔克斯语言和表达方式上的蛊毒,那种美洲丛林般令人着迷的叙述方式彻底俘虏了我,以至于我已经忘了原先是怎么来说任何一件事的。

也许最终我会像达萨一样,在经历了整整两年巴黎生活后,人们问她有什么有什么区别,她说了一句:

浮华而已。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