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泉 眼 有一天，我在洗刷门前水井内壁时，无意中看见石缝里流出一股清泉，那大概就是这口井的泉眼了。 她小：小得可怜，是一个仅能塞进两个指头的洞口；小得不易被人发现；小得是大海的无数个亿万分之一。她丑：丑得发呕，只有除去水草才显露出岩缝——一个很不规则呲牙咧嘴的泉眼；丑得被人瞧不起，如同营养学家公认胡萝卜营养价值高，可就是没人喜欢样。 人们所称道的是烟波浩淼、一望无际的大海；人们所赞赏的是西湖的碧水盈盈、妩媚动人。的确，大海之大、西湖之美是无可非议的，泉眼之小也是事实，然而她小中见大、丑中含美，则更是不容置疑。一口井需要泉眼提供水源，乡民们靠她休养生息，用她来酿酒，用她来治病，哪里有她，那儿就有人烟，就有欢笑；在干涸的绝境中，谁拥有了她，谁就拥有了生命，谁也就同时拥有了希望。谁也不会否认，大海、西湖如果没有丰富的水源充实、装点，是不会那么波澜壮阔、旖旎秀美的。山不让尘，川不辞盈，有她不嫌多，少了的话，大海将是一个荒芜的盆地，西湖便成为作战台上的沙盘模型，此时，大成其为小美成其为丑了。 长江自青海省境内发源一泻千里，奔向东海，其势威、其势壮，令人敬仰，令人胸怀激荡；泉眼都不长，很短，她不敢见人，畏缩在大地下，弯弯曲曲、颤颤兢兢地流淌。可是两者却有本质之分：长江长大只是流，泉眼短小却是源。没有各拉丹东雪山那个源作坚强后盾，长江恐怕早就成为横卧东西，头枕沱沱河、脚抵吴淞口的一具木乃伊了。大树曾对大山说：你再高也在我的脚下。大山回答说：是的，你是爸爸肩上的孩子。同样道理，水流再长也没有骄傲自大的资本，因为没有源也就无其流了。人说百川归海，我看说百海归泉也是可以的，不是么！ 泉眼很小，但水量是无限的，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向外输出，象一个嘴小肚大的酒壶，其容量之大是无与伦比的。有人说：既然有的是潜力，就不应该吝啬小气，应当今日有酒今日醉，倾囊而出。其实，潜力这东西也要受一定因素制约，必须计划供应，并不是无止境的。一口井，不管泉眼的多少大小，水源输出每秒都是额定的，如果盲目地增加用水量，那这口井终将有底朝天的日子。弓满断弦，力尽虚脱。远路无轻担，会挑的，明知能挑两百斤，也只挑一百五，不急不缓地到达终点；不会挑的，则逞身强力壮，挑着两百斤担子快步如飞，结果未到终点已成了狗熊。富有不嫌富，富日当作穷日过，细水长流才会有滔滔不绝的东海水，才会有不满不涸的日月潭。 泉眼流水悄无声息，不象黄河以其咆哮的吼声，冲过九曲十八弯，成为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也不象黄果树瀑布那般壮观，以其水花飞溅、水声涛涛，赢得人们青睐迷恋。但史册上、功劳簿上，又无一不有着她的份儿，似“军功章呵，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她是无声的又是无私的。她虚怀若谷、慷慨大度，将自己的源泉一点一滴地挖掘出来，倾注给了四海五湖；她老实，任劳任怨，不计名利；她勤劳，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她长年累月、默默无闻，是看不见的无名英雄。 小溪淙淙，流水潺潺，瀑布轰鸣，仅悦耳动听、威武雄壮而已，而泉眼的流水无声，给人更多的是万物的繁荣、生命的延续和力量的增添。南宋诗人杨万里说“泉眼无声惜细流”，“ 惜细流”，显然是江湖河海不至于枯竭，美化自然、装点江山、生命之树常青的秘诀所在；而“无声”，则恰恰是指其内秀，言其美德了。 作于1986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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