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关“性侵”和“性骚扰”的话题很热。 有被指控者在网上回复时,言语中历数女当事人的“行为不检”,如其离过婚,或者男友很多,喜欢出来参加男女混杂的酒局等等。这些话立刻遭到猛烈的抨击,并被看作是“荡妇羞辱”活生生的教案。 这样的回复,我真觉得写作者没过脑子。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仿照过去乡村里那种针对“荡妇”“破鞋”进行羞辱来推卸自己的责任,只会遭到更汹涌的舆情和更猛烈的怒火。 “荡妇羞辱”(Slut Shaming),是针对女性歧视性的道德评价,尤其在性方面采取男女双标。认为女的贞操是最重要的,女的应该在性方面保守。如果一个女的性观念相对开放,哪怕只是衣着暴露,那么她受到性骚扰或性侵,自己应该负相当的责任,甚至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这种学术上的概念如果不好理解的话,我们再温习一下鲁迅《阿Q正传》的一句话就明白了。阿Q趁着清末革命的大潮冲进尼姑庵调戏尼姑,并且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这句话不但是将别人犯错当做自己犯错的理由,而且无意识间暴露出一种“荡妇羞辱”的观念。且不说尼姑被和尚摸,是不是事实;即使是事实,也可能是被迫的。就算再退一步说,小尼姑情愿被和尚摸,并不意味着阿Q就可以摸小尼姑。关键在于小尼姑是否情愿被阿Q摸。她不情愿,此前被一百个和尚摸过,阿Q也是性骚扰。 现如今一些人的口气竟然和阿Q一样:“和尚摸得,我摸不得?”按理说读书当明理,却和大字不识一个的未庄流氓无产者阿Q一样的见识,殊为不解。 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引钱肇鳌《质直谈耳七·柳如之轶事》云:
“如之”即柳如是,这位徐三公子,出自松江望族,是明朝嘉靖朝后期至隆庆朝初年任内阁首辅的大官徐阶的后人,佘山,就在松江府。这样一位有权势的官宦家公子,去见一位做生意做到家门口的名妓,首先掏三十两银子给经纪人即老鸨,求得一见。见面后因为言辞粗鄙,被柳如是厌恶,不想和他上床,呼老鸨让徐公子走人。可钱用光了,只好剪下青丝一缕偿还。 这徐公子还真好脾气,花了钱没得一近芳泽,接下来的日子还照样花大价钱来捧柳如是,终于得其所愿,“始定情焉。”这柳如是也是,劝徐三公子去从军建功立业,提升在圈子内的地位,“曷不事戎武?别作一家人物”。可怜的徐公子最后战死在疆场。 以现在的标准来看,徐公子还真不算粗俗,“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话不是谁都能说得出,只是刚见面就如此夸一位女性,略显唐突。况且他已经掏了钱,经纪人都同意了,自己又是松江第一家徐府的公子,在当地能量颇大。这样一个不识抬举的妓女,能和陈子龙睡觉,却拒绝了自己。换一个恶衙内,恐怕霸王硬上弓了,若不如愿,柳如是别想在松江一带立足。 这位徐三公子最可贵的是尊重柳如是的意愿,人家不乐意接纳自己为入幕之宾,不能强求,只得逐步加大投资,来感化客户。最后,这笔生意终于做成了。陈寅恪妙评此事:
“倘生今日,似不得称为甚蠢。”显然陈先生对徐三公子的痴情和做事得体,抱有肯定甚至欣赏的态度。徐三公子若是生活在当下,那何止“不得称为甚蠢”,可以说是一位有品有德又有钱的好男人呀。 东野圭吾:白夜行(2017版)作者:[日]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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