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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什么故事?什么是好故事?|公开信

 如鹿渴慕溪水88 2018-07-29

今天是第七封信。图书编辑丹妮回应了吴琦在第一封信中提出的问题:我们该怎么讲述自己的故事版本?她认为我们很多人都有讲故事的欲望,但可能只是因为孤独需要一个听众。那么这些个人化的经验表达是否该让位于宏大叙事?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是否真的不值一提?可事实上,哪有什么宏大叙事,不过是人来人往啊。


欢迎更多朋友参与进来,你们也可以用照片、视频等其他语言来回应,来信发送至 wuqi@owspace.com 。





写信人:丹妮

图书编辑


57 :


都说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可望出去,阳光刺目、院子里的银杏绿得耀眼,花一层层地开,看上去一派生机盎然、“盛事不断”:上一周是高端大气的“耕耘中国故事”——“怎样讲一个好故事?听 ×× 故事会上大咖们怎么说”,这一周是热热闹闹的“第一届 ××× 写作大赛颁奖典礼”。按照互联网的效率,两小时后平台就揭晓了大赛的评选结果。

 

头条是:

 “卖了 × 万元,我们这个故事要拍成电影了。”

 

二条是:

 “ ××× 论坛实录——你喜欢一件事,把你的生命放进去。”


……

 

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非常认真地讨论“故事”、并有了拿着“故事”实现财务自由的可能,作为一个编辑,多少还是安慰的。书写成为一件有尊严并且有价值的事情,终究是好的。不过,当听到大家一次次把话题引向“什么样的故事是一个好故事”,把“强故事”和“议题的重要性”作为选题筛选的基本标准;当一群以故事为生计的人非常投入地讲述各自是如何在叙述中建立张力,并且提出“写故事的人应当自觉考虑阅读场景、传播介质”的问题时,我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困惑。几乎同时就想到了你在信里的那句话:

 

我们关注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在写什么样的人?怎么写人?



想起小时候爸爸出差前曾经录满整整一盘磁带的故事留给独自在家的我,里面有“大灰狼和小红帽”,有“花仙子找爸爸”。故事对于那时候被独自反锁在家、无处可去的我来说,就是陪伴。有个作者在回顾自己小说创作的历程时也说道,初中时家里条件不好、看不起电视,几个小孩儿凑在一起无聊,就听他讲故事。他讲得带劲,听的人投入,他就非常高兴,觉得有成就感,是少年时重要的娱乐项目。


故事最初原本就只是跟分享和情感有关。

 

就像我自己,最近时不时就有讲故事的冲动。因为或是亲历、或是眼见了非常具有“故事性”的生活(请别误解,这些故事既没有“强故事”的内核要素,也完全不是重大议题),内心有太多的困惑、不安,甚至震惊、恐惧需要分享,那是一种出于人类本能的情绪。希望对面就坐着一个人(最好是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朋友),双手托着腮帮子、微微仰着头认真地看着我,跟我说:“展开讲讲”,然后我可以巨细靡遗、生动完整地将整个故事全景式回放给他,接着抛出那几个老掉牙的问题:


所以,你怎么看?是不是很……?你觉得,这件事里面,到底谁对,谁错?我,接下去,应该要怎么办?


有时候,讲故事,仅仅是因为孤独。以及,还愿意相信,会有一个听众。



讲故事需要技巧,也仅仅是因为讲故事的人希望更准确地把自己的信息、情绪、感受传递给听故事的人。就像耶稣给门徒讲道理会用比喻一样,那是出于怜悯和谦卑。

 

实际情况则是,更多时候,我会压制自己讲述的欲望,并且人为地过滤掉“不必要的细节”。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个人经历,他真有兴趣听吗?讲这么细,会不会是浪费他的时间?这些事,其实在他看来很无趣吧?即便是面对最可信任的朋友,也很难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一股脑地“倾诉”。那些事,真值得讲吗?那些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信息、细节、背景,真的需要再讲一遍吗?你又期待在那些讲述之后,对方有怎样的反馈?

 

你跟晓宇都说,现在人们对于“大故事”的兴趣已经破坏殆尽。我们看到好几位入世的历史学家正在为改变宏大叙事积极努力,同时我也看到一位历史学者说出先知般的预言:我们这一代人,以及我们下一代人,在可见的未来,将一起面对不可避免的阶段性的倒退。历史演进的路径一贯如此,只是我们恰好就处在这个局部的波谷,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从更长时段的眼光去看,未来并没有那么悲观,也不需要为今天的境况感到太过绝望。翻译成更通俗的语言就是:历史一贯如此,不必大惊小怪,只是咱们运气不好,摊上了糟糕的这一小截儿。

 


这位学者讲这番话的时候,非常冷静,就好像他并不活在当下,并不是要注定被牺牲掉的众人中的一位,只留下站在旁边的我们心下慌张。身背百万贷款,每天工作将近十二小时,拿月薪供养着五环外一套房子的我们;两个没有北京户口的外地人,眼看孩子马上要上幼儿园,到底该往哪里送呢;如果越来越少人愿意写书,写了也出不来,出来也卖不掉,卖了也不挣钱,那我们要靠什么活下去呢;如果经济紧缩,打起仗来,日子会糟糕到什么程度呢?

 

在“历史大势”面前,好像所有个人的、家庭的故事都不再有被讲述的价值和必要。如果宏大叙事已经过时,那么个人经验又该如何在书写中获得价值?十年前旁听博士论文答辩时,就有一个教授质疑:你们做这些区域社会的个案研究,选取的地区那么小,就是一个小小的山西县城,洋洋洒洒几十万字,这个地区到底有没有典型性?有没有代表性?有没有反映中国历史的进程?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好像都跟中国史无关,你们怎么跟那些做明清史、做近代史的对话呢?

 

十年后,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类似逻辑下的自我质疑:这些个人化的经验书写,真的有出版价值吗?这些故事,除了对讲述者本人来说有意义,对其他人,有意义吗?其他人有兴趣、有耐心读别人的这些故事吗?我们选择发表这些故事、而不是那些故事,我们的标准在哪里?

 


大龄未婚女青年在家人逼婚的巨大压力下被迫接受一轮轮相亲的洗礼,屡次被骗婚;三甲医院的年轻医生压力过大,靠开裸趴缓解;家里的老人三番五次被卖保健品的换着套路骗,执迷不悟;一情商智商双高男交往过上百个女朋友,靠花言巧语骗得她们通过网贷或套现上百万来供养;老婆劈腿在先,无意发现老公召妓,按兵不动在家中安装摄像头寻找机会“搜集证据”,愣是让对方成为过错方、净身出户,自己落得三环一套大房子得以开始新生活;一个 28 岁的青年,持刀行凶,杀死 9 名中学生;一个女学生,被她的老师性侵了;一个老人,为了不给孩子添麻烦,选择了自杀;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这些故事,我们会想看吗?这些故事,应该要怎样讲述?故事的要害,是情感的共鸣吗?


这些故事,它们重要吗?

 

我们仅仅是想要,讲一个好故事吗?

 

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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