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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山烽堠碑》记

 国民一员 2018-07-30

杨朝宁  

    “明御碑亭”,无疑是古镇高桥的一大胜景。它坐落于高桥中学碧波粼粼的清溪河畔,掩映在小树林的一片葱茏之中。

碑亭的建造颇具匠心,先垒石为阜,再于其上建造凉亭。亭为典型的明代形制,四柱六角,单檐歇山顶翘,周遭砌花岗条石围栏,前设两层共十数级石阶以供转折上下。

拾级而上,仰面可看到金石书法大师王京盙题写的铁线篆亭额,亭正中座基上,《宝山烽堠碑》赫然入目。碑上方镌篆体“御制”二字,左右双龙飞腾,祥云缭绕,气度庄重威严,图案雕刻精巧。碑文共347字,楷书、阴刻,虽年代久远,整体上仍清楚可辨。细细披阅,一段似乎尘封的历史立时显现出鲜亮的面目,当年烽燧上的烟火,沙船的桨声帆影,俨然又在在眼前闪烁,在耳边回响。

为漕运船只导航,是开建“宝山”最直接的起因。明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大量粮食需要源源不断运往北方。由于京杭大运河部分河段淤塞,运力有限,于是一半船队由吴淞江出口,绕崇明三沙门经沿海转运京师及辽东。然而海运风险极大,长江与东海的交汇处即是一道天然险阻,正如碑文中所言:“嘉定濒海之墟,当江流之会。外即沧溟(大海,注释,下同)浩渺无际。凡海舶往来最为冲要。然无大山高屿,以为之表识(标志)、遇昼晴风静,舟徐而入,则安坐无虞(忧虑)。若或暮夜,烟云晦冥,长风巨浪,帆樯迅疾,倏忽(一转眼)千里;舟师弗戒、瞬息差失,触坚胶浅,遄(迅速)取颠踬(倒仆,引申为倾覆)。”负责漕运的平江伯陈瑄在高桥实地踏勘之后,上书皇帝,提出了“沮洳”( 低湿)之地“宜裒(聚)土若山者以识之”的建议。朱棣阅后,当即批复:“可。”( 明·王世贞《宝山堡记》)于是永乐十年(公元1412年),陈瑄率众士卒,日夜开工,在海滨累土筑山。“不旬日而成”。“其址东西各广百丈,南北如之,高三十余丈。上建烽堠,昼则举烟,夜则明火”(见碑文)。并且在周围树以嘉木,间以花竹。百米的高度通常情况下并不算得高峻,然“海洋空阔,遥见千里”,过往船只“咸乐其便”,大大提高了漕运的安全几率和运输效能。土山筑成后,百姓认为有“神明以相(帮助)之,故其兆先以见。皆称之宝山”,朱棣亦“因民之言,仍其名而不移,遂刻石以志之。”由此,此碑被史家定名为“明成祖御制宝山碑”,通常称“永乐御碑”或“宝山烽堠碑”。

   宝山碑落成后的际遇,可谓哀荣沉浮,充满变数。最初,它雄立于宝山西北侧,与宝山之茂林修竹、繁花翠卉以及龙王庙、观音殿等建筑,构成了一道崭新的风景,引来游人如织。“驰驱万卒一山成,宝藏含辉云自生。隐约壶天浮瑞彩,依微海市弄新晴。”明代高宗本的诗句,是此般人间仙境的生动写照。然时隔170年(万历十年),一场特大海潮来袭,宝山部分坍没江中,御碑被移至“山西南清浦东石桥北堍之左隅”,“树碑亭以幕之”。乾隆雍正年间,钱大昕、王鸣盛秦大成三位嘉定籍大学士,亲至其地,留下了一段“手摩其碑文而默识之,归录其文,不爽一字”的文坛佳话,可惜,此时的御碑,已是“石根剩落红尘积,字迹模糊碧藓封。”(清·程上选诗《残碑夕照》)再之后碑亭倒塌,石碑迁往康熙年间第四度重建的老宝山城暂放,雨淋日曝,更显破败。1928年,乡董钟人杰将其移入高桥公园六角亭内。1946年,公园成为高桥中学校区,六角岛亭用作教室,永乐御碑又被移放到图书馆东侧小树林中。十年内乱期间,一帮红卫兵用体育室拔河用的长绳将其拉倒,碑面着地。然而阴差阳错,它却由此不可思议地躲过大劫,不像栖身于城隍庙夹弄里的泥塑木雕,或遭锤击粉身,或遭火焚成灰。待到教育秩序恢复,学校重新铺设水泥路面,工友见道中一石块隆起盈寸,无法浇筑,遂用铁棒撬起。众人抹掉泥土,发觉竟是匿迹十余年的“宝山烽堠碑”,于是至宝重见天日。1983年川沙县政府将其列为县级文物。翌年,由县文管部门与学校共同出资,兴建了“明御碑亭”专司陈放供奉。

“宝山之名万古存,勒铭悠久同乾坤”(碑文),如今,朱棣当初的意愿已非奢望,御碑的历史、文物、人文等诸多价值更得到了高度的重视。毛饮石等一批浦东和高桥的文史工作者,或查阅典籍,或实地勘访,对宝山烽堠碑的建造、变迁,以及相关的民间传说和诗文,作了详尽辑录、采集和梳理。同时以此辐射开去,对宝山古城的数度易建、元朝张瑄开创漕粮海运、近代浦东首设轮船招商局等进行了专题发掘和探究。其成果,有的编入了《高桥镇历史文化丛书》、《浦东高桥地区历史人文教材》,有的以实物、图片等陈列于仰贤堂“高桥历史文化陈列馆”。“中贵人和等海舶之收启,亦取标焉”,明代王世贞关于宝山烽堠为郑和下西洋导航的记载,还引起了航运界专家的注目,上海郑和中心课题组历时3年半,对宝山烽堠碑在中国航运历史上的地位进行了考察,确定该碑是迄今国内发现最早的皇帝为航运撰文的御碑,即中国航运第一御碑。2012年,该中心与上海浦东新区文物保护管理署、中国海洋学会、台湾中华郑和学会等单位及学术组织等,在上海海事大学召开了“纪念宝山烽堠600周年暨上海国际航运中心的历史变迁学术研讨会”,围绕宝山烽堠御碑文物保护和多元文化价值、浦东航运历史和海洋文化资源、上海与郑和下西洋的关系、上海国际航运中心软实力建设等展开了学术研讨。会议还特地把宝山烽堠碑拓片作为珍贵礼品,赠送(新加坡)国际郑和学会。

“宝山烽堠碑”之“宝”,储藏量与价值立时远超夙往;聚焦的视距,骤然延伸到九州和域外。其归属和安置,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新的思考和提议。作为目前的保护置放方,高桥中学将御碑列入了“一碑二园三亭四桥”的校园系列景观,视之为“镇校之宝”,并且期待按研讨会原来的设想,在御碑之侧竖起“中国海运第一碑”,形成“双碑并耸”的格局。而中国科学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杨槱则建议:于滨江森林公园二期沿江位置仿建明代“御制宝山碑”的项目,按照历史原貌,将御碑移到烽堠。从建筑文化视角体现上海航运的传统,使之成为国内唯一相关的特色旅游景观。并且在尊重历史特色,发挥文化、旅游、教育的多元功能的前提下,在烽堠建筑体内设计高桥航运史迹陈列馆,展示高桥航运历史沿革、高桥著名航运人物、现代外高桥地区国际航运中心发展和当地航运文物等重要内容。杨槱的提议无疑是一出大手笔,而高桥镇文管干部早先亦有类似的想法,甚至还提议同时在公园里复建宝山堡、水门和东炮台。然而,滨江公园一则隶属园林条块,与高桥镇互不相属;二则有人认为该提议有悖古镇原定的恢复规划,仿建“宝山烽堠”系“造假”,因之纷争难以避免。

其实,早在上个世纪,宝山县人民政府就渴望“名至实归”,提出将御碑移往吴淞的要求,最后协商未果,选择了另行复制的解决方式。那么,此次如何呢?虽然御碑既无类似曹操墓的真伪、“版权”之争,所属地域亦无“汉界楚河”,鸿沟相隔,但毕竟牵涉到观念、责任、利益、情感的众多纠结和羁绊。现实,正考验着相关各方及更高层级主事者的学识、视野、襟怀乃至智慧。

 作者系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浦东作协文学理论与批评专业委员会主任,《浦东文学》杂志副主编兼编辑部主任

《宝山烽堠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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