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是恒湿恒温恒氧的科技房,酷暑盛夏,没有电扇空调,屋子里依然凉爽。而儿时的乡村,别说科技恒温房,电扇都是稀罕物、奢侈品。绵长炎热的夏季,芭蕉扇就是消暑纳凉、驱蚊轰蝇的理想工具。芭蕉扇摇,原始纯朴,手动风起,凉拂心田。
小时候,老家的夏天酷热难耐,芭蕉扇是每家每户的必备物品。家里买回来新的芭蕉扇,母亲爱惜,总会找来零碎的长布条,裁剪成两三指宽,沿着芭蕉扇圆形的边沿,用细密均匀的针脚给芭蕉扇镶上一道边,虽显笨拙,但结实耐用,再往扇柄上打一孔小眼儿,用细绳子拴住,不用的时候可以挂在墙上。上海的亲戚回来,给家里送了把黑色的纸折扇,却少有人用,总感觉不如芭蕉扇顺手轻便。
落日熔金,天渐断黑。在家中的小院子里泼水净地,搬出小桌小凳,挂一盏马灯,点一盘蚊香,摇着芭蕉扇,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坐在一起喝大米粥,吃萝卜干,掏咸鸭蛋。一顿晚饭,汗流浃背。我乖巧地站在大人身后,双手握住芭蕉扇柄,嘴里不停地数着,用力扇起来。奶奶乐呵呵地抚摸我的头,一个劲夸我孝顺懂事。
屋子里的床都挂着蚊帐,密不透风,难以入眠。吃过晚饭的左邻右舍,便拿一把小凳,扛一张躺椅,还不忘拿一把大芭蕉扇,聚集在村头巷尾通风处纳凉,三五成群的村民凑到一块,或坐或躺,谈不完的乡邻趣事,道不尽的年景收成。手中的芭蕉扇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忽闪、忽闪,摇落了夏晚的燥热,也摇落了一天劳作的疲惫。
乡村的夜晚,深邃浩瀚的夜空,星斗满天,蟋蟀轻啼,知了聒噪。萤火虫提着灯笼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飞来飞去,星星点点的光,在黑黑的夜晚熠熠生辉。“轻罗小扇扑流萤”,我和妹妹兴奋地用芭蕉扇追打着萤火虫,把抓到的装入小玻璃瓶中,拧上钻了孔的瓶盖。院子里支着简陋的竹板床,上面铺着旧草席,玩耍累了,跳上去仰面躺倒,皎洁的月光透过婆娑的树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洒落在我的身上。奶奶盘腿坐在旁边,恬静慈祥,手执芭蕉扇,在夜空中划着弧线,有节奏地摇起来,一下一下从我的头顶到脚下。清风徐来,惬意怡人,浑身的燥热随风而逝。我望着苍穹,数繁星点点,童真童趣,混沌初开。奶奶识文断字,一肚子故事,芭蕉扇摇,送来了牛郎织女、嫦娥奔月,也送来了岳飞报国,孔融让梨。摇着摇着,奶奶把我摇入了沉沉的睡意中;讲着讲着,奶奶把我讲进了甜甜的梦香里。有时睡醒,却见奶奶打着盹,手中的芭蕉扇却还机械地摇着。子夜时分,凉风已起,奶奶把我抱到屋里的床上,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在蚊帐里,浑浑沌沌问奶奶:“我是怎么回来的?”奶奶笑着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几个人把你抬回来的。”
夏夜的芭蕉扇,奶奶摇了一暑又一暑,一摇便是多少年,庇护我安然消夏入秋,悄然成长。芭蕉扇摇,摇凉了暑天溽热,摇出了长辈温情,也摇走了沧桑岁月,摇变了迟暮容颜,却摇不断心中那份淡淡的乡愁,摇不断对作古多年奶奶的感激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