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山芋

 ◎徐其白

常常，我会想起我的父亲。

那年，我18岁，做民办教师。记得是在“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的秋天，父亲对我说：“你放假了，明早帮我去李堡卖山芋吧。”

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月亮也躲到云层里去了。父亲肩挑160多斤山芋，在前面走，我用自行车装了约180斤山芋，跟在后面推。路是看不见的。挂在车两边的篓子因固定不好而前后晃动，经常撞疼我的脚后跟。父亲身板硬朗，步伐稳健，还哼着号子。渐渐地，我就落下了一段路程。父亲听到我在后面埋怨，放下担子，快步跑来帮我推车。

父亲笑着说：“你平常不劳动，不要着急。”他执意从我的篓子里捧出一部分山芋放到他的篓子里，嘴里念叨着，“还有十五六里路，你肯定吃不消。”我含着眼泪，推着车，紧紧地跟着父亲。父亲的脚步通通作响，匀称而有节奏；我推的破车吱吱呀呀，难听而不协调，但声音却打破了茫茫黑夜的沉寂。

到了李堡，天还没亮，市场上卖山芋的人很多，叫卖声，抢摊位的吵闹声不绝于耳。我父亲张罗了一个摊位，在厕所的旁边，有一张半方桌大。我看到厕所东北角长着一颗楝树，很是高兴。我们将四个篓儿一字儿排开，随手拿了些山芋放在地上，光溜溜的，红彤彤的，算是出样。

太阳出来了，圆圆的，云蒸霞蔚，煞是好看。我望着父亲黑黝黝的脸，胡子是乱的 ，嘴边是青的，眼泪禁不住往下掉。

来了几个穿中山装、黄球鞋的人，拿起山芋端详了几下，然后问道：“上下是不是一样？多少钱一斤？” 我父亲赶忙说：“一样的，四分六。”

“山芋是不错，稍微贵了点。”

“这是栗子山芋，又粉又甜，比‘黄大头’好多了。”

他们走了十几步远，一会儿，又回了头，笑嘻嘻地说：“四分四，我们全买走。”

“不卖，这么好的山芋，300斤，按你说的价，就少卖6角钱。”我急急忙忙地说。

那几个人又转身走了。后面来的人问的是同样的问题，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约莫八点钟光景，清风徐来，我坐在树荫下，闻着臭气，享受荫凉，但我发现父亲好像有些燥热。他有点抱怨我刚才回话太快，说“四分半也可以卖掉”。

穿中山装、黄球鞋的人又来了。他们说：“到了这个时辰，你们的山芋恐怕卖不出去了，四分三，卖给我们算了。”

父亲赶忙说：“我刚才出去转了下，像这样的山芋，人家都卖四分八，我卖四分半，一口价。你们不买，我就存到亲戚家去，明天再来，就不信卖不到四分六。”

我心中微微一震，李堡，哪有什么亲戚啊？一抬头，望见了父亲那张久违的笑脸，在太阳的映衬下，条条纹沟都闪着光亮，我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阵酸痛。

“中山装”“黄球鞋”又耳语了一番，放开嗓子喊：“就四分半，管理费你们付。”

父亲毫不让步，“管理费100斤1角钱，你们出，不买就罢。”

我想，父亲的勤劳朴实，远近闻名，可我今天还真见识了他的一些智慧。

350斤山芋，卖了15.75元。父亲掸着我衣服上的尘土，高兴地说：“小伙啊，今天不折本。我们把几条熟山芋吃了，去买布，帮你弟弟做一件夹袄。”

望着父亲略瘦的高大背影，想着父亲深沉的爱子之心，我又禁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