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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岫闻:在精神空间自由行走的艺术家

 生活着思考着 2018-08-03

当代重要女性艺术家:崔岫闻

  崔岫闻,一位用思想和精神方式探索未来可能性,并用摄影和录像的方式呈现作品的女性艺术家,在思想见解、艺术表达、市场表现、时尚影响等诸多方面,特立独行,是国内目前最具国际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是什么样的契机和动力成就了她的今天,是什么样的事件深刻影响着她的成长和人生,是什么样的觉悟让她不断超越自我走向自由?带着这样的疑问,记者拜访了崔岫闻艺术工作室,从一个侧面洞见了一个杰出艺术家的艺术人生。

  “我能走上艺术这条路,小时候是兴趣,在过程当中就是机遇。现在想来却是命运使然,因为在人生成长的许多关键节点上,上天给了我太多的眷顾。”

  ——崔岫闻

  面对生命的戛然而止

  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无常是我亲姨的过世。那时我在高中,我和我的姨住一个院,朝夕相处,虽然她是生病,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生离死别。

  但这不是我生命里的第一次生死事件。在这儿之前我上初中的时候,那也是我人生中的叛逆期,那种有关生命的体验似乎比同龄人多些,这个时期经历的这些事情对我感触特别深。

  我们隔壁的邻居有一个女孩,她比我大几岁,高中毕业后便参加了工作,之后谈恋爱就怀孕了,其实已经不是早孕了,是未婚先孕。虽然我们交往也不是很多,但是我们住在一个楼,所以每天都能见面,突然间有一天我在上学的路上遇到到她,公交车站,她用一种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说“上学真幸福。”接着就听说她自杀了,而且是死在了男朋友的家里面,就是因为怀孕了,男朋友不愿意结婚,这种压力让她无路可走。

  在她自杀后,她妈妈每次看到我都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特别的欣赏我,觉得这孩子多好、多文静,她总是觉得我走路端正,目不斜视。我觉得她肯定是出于对自己女儿思念的转移,看到年轻女孩就喜欢,但是这种事在你的生命体验里边肯定是一个很重的撞击。

  在初中的时候我还亲眼看到过一个老婆婆,大概六十多岁,从六楼跳下来,当我在差不多几百米快接近她的时候,突然一个东西从楼上飘下来,当时你根本不会反应那是人,以为一块布从顶上掉下来,但是人跳楼落地的声音特别响,特别吓人,结果跑近一看,一下让你看到了人七窍流血是什么样子。

  后来在我大学毕业以后,我自己的哥哥45岁得癌症去世了,生病之前他非常健康,兴趣广泛,尤其爱好音乐,是我的偶像。身高1.85米,像我们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武松那样的一个身材。我哥哥去世后一年半不到,我父亲也去世了。

  有一次我去探望生病的家人,跑到楼梯上突然看到一具死尸横在你眼前,前一刻你还在奔跑的时候,下一秒戛然而止,就被一具尸体挡住了你的去路。

  还有一些有关生命的特殊经历,就不一一列举了。

  对于生命来说这都是特别直接、特别真实的撞击,因为它让我一直不断地往内去寻找生命根源的力量。在经历这些事实的那一刻就会告诉你,对于生命无常的变故和体味,让我对生命进行很多次的追问和深度思考,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对于生命,我们一直在追问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将去向哪里?但似乎每个人都曾经的不清楚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阶段性不同的答案,我自己也一样,终极的答案是什么?在哪里?每个人都在寻找,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我们活着,我们怎么活?我们将怎样使用我们的生命?

  这些事件给我留下太多的问题?

  在我的生命经历里,比较特殊的对生命的体悟的线索对我自己今后的人生和艺术创作都有许多的影响。

  我思故我在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被一篇课文触动了,就是陈胜吴广起义的那篇课文,里面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那时候我刚上小学,我就被这句话触动了,当时我就觉得我是那只鸿鹄,他们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之后我又读了一篇课文里的一句话,是孟子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这也是我们小学的一篇课文,这句话对我触动特别大,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就是说你一定要做一个会思考,用脑子工作的人。

  思考的行动第一个呈现在我为自己改名字这件事上:

  我本名不叫崔岫闻,而是崔秀文,上小学的时候我非常不喜欢家里给我的这个名字,觉得特别俗气,其实也说不上来哪儿俗气,但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文字视觉上不好看,内容上也不是我,将来的我不是这个名字。当时读那篇武则天给自己造字改名字的文章,触动了我,就想也造个字。但我不是武则天,也没有她的权利和地位,因为武则天毕竟在位的时候改的名字,我想我怎么办?我就找字典,找我喜欢的字,可以表达我自己的内容,就是很抽象的一个想法,表达一个很抽象的我,具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知道那个秀文不是我,后来我在字典里找到了“岫闻”,“岫闻”就是一个词,它的意思就是山洞里的传闻。我觉得这个特别符合我,很神秘的一个山洞里的传闻,很有故事的感觉。所以我就在小学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岫闻”。

  从小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不管我在任何一个氛围里,我的脑子都是抽离的,我抽离出去是思考我当下或者思考那个氛围。这个特征一直伴随我,甚至到现在我也是经常会在一大帮朋友一起玩儿的时候,也会时常抽离、无法陷入其中,我是在感觉和观察,并且思考每个人的特征和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以及他们是如何呈现自己的思想的,因为我们看到的人都只不过是每个自己思想的载体而已,他们之所以以他的实体方式存在,是因为我们看不见的那些思想支撑着他。有时我也会拍他们怎么玩,用照片或video之类的记录一下。我觉得如果我不思考,不是处在思考状态下,可能那就不是我了,思考是我的常态。

  对我来说,思考太重要了。因为我是二十四小时,甚至二十五小时连做梦都在思考的人,思考是随时随地的,不管怎么忙,就算在旅行途中或者行走的途中,出现的哪一个视觉形象,或者哪一个声音,或者哪一个感受都会触发思考,然后我会把这个思考慢慢的像种子一样变成作品出来。

创作中的崔岫闻

  命里注定的艺术路

  从小我一直尝试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虽然我体育和音乐很一般,音乐最不行。但数理化,还有语文特别好。学习对于我来说,一直都不是一件难事儿,我只要一用功就是全校的前五名,所以就算后来我是以理科生的身份参加的文科高考,在文化课上吃了亏,但还是考了足够的分数上了大学。

  走上学美术之路是命运使然,从我的考学之路便可见一斑。小学考重点初中,我差两分没上,那两分丢在了一个成语上,我记得那个成语是“居高临下”,当时考题给出了解释说“从上往下看的怎样怎样”,让把这个成语填上,很简单,就是居高临下,但是我一激动写了一个“居临高下,”这个成语三分,结果就是这个词成了命运的拐点,让我上了一个普通初中,与艺术开始结缘。

  上了初中后,我比较叛逆,喜欢画画,喜欢艺术。那时候不是很爱学习,成绩不太稳定,我们老师就找我谈话说:“你的成绩很好,全校前五名,稍微用点儿功考重点高中肯定没有问题。”虽然那个时候对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不清晰,但我很清晰的知道我不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一直升学、考学,应该也是这时我接到了艺术抛来的橄榄枝。后来到中考时,老师看我成绩不是很理想,还特地照顾我给我座位前面安排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那个女生和我的关系很好,老师的用意很明确,但对于老师这样的安排我当时是挺不解风情的,其实一种自尊驱使着我,我很要强,不容许自己做欺骗自己的事情。后来我就成了现在的我。

  上了高中以后,我已经确定自己要学习美术这条道路,那个时候花了大量的时间在学习专业课上,周六、日都在学。

  高考专业考试时我们一行大概五、六个同学的第一次远行,跑去长春、沈阳、北京参加专业课考试。要离开家门大家都高兴的要命,我记得当时去长春买不着火车票,我们就是站着好多个小时在火车上,因为那个时候都是慢车,都不快,感觉站了一夜,人挤人的一直站到天亮下车。那时考学都非常辛苦,去参加考试都累到站在公交车上能睡着觉,考到最后都考疲的,还常常迟到,有一次睡过了迟到半个小时才赶到考场开始画画。

  因为父亲工作单位的性质,我被分成了理科生,但美术生是以文科考大学的,所以我就是以理科生的身份考的大学,最后报考学校时是吃了文化课的亏,我高考专业课被五个学校同时录取,但是因为文化课的关系,最后只能录取到东北师范大学,其他几个大学我记得都是专业类学院,而非师范类,比如中央工艺美院,鲁美等几个学校,

  记得当时报考的专业主要是跟设计类相关的,我没敢考纯艺术,当初做纯粹的艺术家,还是不太敢想,觉得挺难做、挺高深的事,还是现实一点学个设计。实际上我自己的长处肯定是搞纯艺术的,但考虑到家里的负担及就业问题,我还是选择了工艺美术,我发现一进去就不对了,自己根本不是干工艺的那块料,还得回归艺术这条路上。我在大学时基础课是我们班最好的,毕业时作品还留了校,毕业时由于各种机缘我分配到了廊坊六中,一个离北京很近的高中教美术。

崔岫闻作品:《真空妙有》系列

  当时教书时和我同宿舍的其他老师都是教政治、体育的、语文等,我感觉我和他们太不一样了。晚上11点她们就睡觉了,但我喜欢熬夜看书,早上除了上课时间,周六、日甚至一睡到11、12点,我从来不睡懒觉,周六、日也一样。我感觉那个环境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身边的人除了睡觉,就是上课,吃饭,谈恋爱,评职称,也不怎么研究教学,也不想着如何提升自己。

  我教书的三年里,遇到评职称的机会都是悄悄主动放弃,从不参与这种竞争,觉得为了每年那十几块钱的工资争来争去很无聊。我只接受优秀教师的称号。

  当时在廊坊六中教书的老师许多都是年轻人,我还记得去了没两月我就开始参加同事的婚礼或者生孩子随礼。当时我很不理解身边的同事那么年轻就忙着结婚、生孩子,我在想为什么大家完全不用脑子去想一想、用眼睛去看一下这个世界,用感觉去感受一下身边的一切,思考一下这个世界的这些事情,这些现象,这些问题。

  教书生活持续了三年,对我来说已经没法继续下去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我的生存空间,这样的平静得无聊的生活让我有一种郁郁不欢的感觉,总觉得胸口有一口气憋在那,无法顺畅呼吸,很苦恼。其实最苦恼的就是不能找到表达自己的真正的出口,还有就是无法超越自己,而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不能超越自己,我需要的是真的超越,不是在平面上横向发展,多方向的发展,那个不叫超越。那时我与外界几乎唯一的艺术信息通道就是我申请订阅的《中国油画》杂志,有一次在翻阅时,在背后看到了中央美院招考信息,于是我找到了改变现状的一条道路。

  报考央美研修班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央美研修班是针对于成熟艺术家,有一定的成绩,真的是有独立创作的能力的人,才可以考这个班,他不是去基础学习的一个平台,而是去提升自己的一个平台。研修班是美院里边最难考的一个班,它比本科、研究生都难考,当时被称为美术界的黄埔军校,因为在我之前几届,女生的比例有零的时候。94年我考上了央美的研修班,2年毕业后我开始了自己的独立艺术家之路。其实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在廊坊教书的三年里,我一直坚持每天写生和独立的油画创作。

  这种自我超越,不满足于平行状态生活的习惯似乎是我骨子里的东西。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的,在创作时一遇到瓶颈就憋得难受,只有超越自己才舒服,我不敢保证以后会怎样,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创作的每一个系列都是真真正正、扎扎实实的对前一个系列的超越,对自我真正的超越,我没有在一个平行方向换一个角度发展我自己,因为这不是我的气质,所以我一个系列做完以后差不多两三年才做另外一个系列,这两三年都是在积累、在思考的过程中,一直到下一个系列出来。我希望我以后也是这样的,就是不断的超越自己,我不可能在一个平台上不同方向发展自己,我不允许我自己那样。因为我觉得那对于生命来说,对一个艺术家角色来说,相当于艺术生命的死亡,我喜欢做对我的生命来说具有挑战意义的事情。

  在艺术上,我经历了我自己每个阶段的蜕变。从96年最初的系列绘画《玫瑰与水薄荷》上探索性别关系,引起媒体的关注及争议,到2000年《洗手间》带给艺术圈的震荡,引发了中国当代艺术史上的第一场法律诉讼事件,这件作品不断被全世界重要美术馆频繁邀请展览,至今还有。到2004年创作的图片系列《one day in 2004》及2006年创作的图片系列《天使》对国际、国内图片市场的影响,2009年《真空妙有》以及2010年的大型影像装置作品《神域》用艺术的方式在精神空间探索人性的可能性,在学术界引发的共鸣及关注。

  这个过程中我自己跨越了从心理到生理再到精神空间思考问题的提升,问题的关注度及思考空间也从生理、心理、社会、精神、未来这几个空间不断的打开、延展,不断的提升和超越。

崔岫闻94 年在坝上草原

  情感和精神

  可以说,对任何女孩子来说,恋爱都是触动特别大的一件事情。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班就有一个男生给我写信,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就被撬开了。

  当时他写的内容很简单,他就说:“崔岫闻,你好吗?我非常非常地喜欢你,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同意吗?看后请把纸条撕掉。”之后落款某某某。他让我的表弟也是我的同学给我送的信,当时我们家住平房,大院,就是对开的大木门,我表弟给我送信时说这是谁送给你,让你看完撕掉。我就开始有点儿紧张、警觉,当我打开那个纸条把这段话看完以后,第一次体会到人还有心脏这个器官。

  看完后我马上就把那张纸条撕了,撕完以后我就非常后悔。现在看来这个事情对我有两个含义:一个是它打开了一个女孩儿的心扉,恋不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东西已经存在那儿了;另外一个就是像接到一个指令一样把那个纸条撕了,从此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被动的种子。我后来非常后悔,我为什么撕它?就是说可能从原始的,我的本能形态里边讲,我自己还是一个被动性的人,这是我对我自己的分析。所以那一刻,我后悔一生。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让我了解到我的被动性,人总是会在后天的成长中努力去克服自己性格上的弱点,所以我在事业这个领域不是一个受自己感情世界支配的人,我有些女性朋友失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出来,但我不是,觉得艺术和我像是合为一体一样,不会受任何人、事干扰,我会跟别的女孩不太一样,别的女孩有感情受伤或失恋什么的,影响创作,或者影响工作之类的,我的个人心情也会受影像,但从来不影响创作,失恋我就赶紧做作品,情感创伤越深,作品会做的越好。这可能就是生命及至体验的反作用力吧,当然要转化和升华的,否则拿出来的就是情绪。艺术仅仅停留在表达情绪层面,不是一个艺术的高级型态。

  如果把人的生活结构分为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这两个种类,我无疑是属于精神生活结构的类别。我也吃、我也喝、我也睡,吃喝拉撒睡我都会做,但是我不会把重心放在这个上面,这些东西只是一个让你健康的、活着的基本保证。一直以来我都不觉得自己是在过日子,我的生命轨迹就不是一个在过日子土壤里边能自己成长起来的人,我是在思考的土壤里面、在精神生活里面自己成长起来的。

  自由基因与成长个案

  我的家庭很普通,我母亲甚至没有正式教育,但是他们特别的有精神气质,她一直是我的偶像,而且是越到我成熟的时候,我越觉得在精神空间上我无法超越她。。

  有两件事我的母亲对我的触动特别大。我跟芬迪做过一个跨界包的设计,当时是在BQ《北京青年周刊》杂志上发表,除了我还有其他的几个国外的艺术家一起设计的包包,有一天回来我就问我妈:“你看这几个哪个好?视觉上,哪个你最喜欢?”我没告诉她哪个是我做的,我甚至没有告诉她这里有我做的东西,就是随便拿给她看,结果我妈一指就是我做的,而且我妈用了几个成语把这个包形容了一下,那个词汇我现在记不清楚了,但我当时特别惊讶于我妈妈的审美。

  我从小跟我妈相处的时间不多,我上大学离开就没有时间跟我妈单独相处,前几年我把我妈接过来跟她单独相处,我在我住的房子隔壁给她租了一个房子,她一个人住,然后她每天一个人在那儿特别安静,在规律的时间里安排自己的生活内容,从来不打扰我,非常尊重我的时间规律及心理感受,她的精神气质让我在那段相处的时候一下子体会的特别清楚。这点我很像我妈,独立性特别强,特别自律,特别有节制。她会和你在精神上有一个很抽象的互动关系,特别的好,虽然她是我妈妈,把我养这么大,但以前我特别不了解她,我只知道她是一个没受过国家正式文化教育的女人,但她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我觉得我对于精神方向的追求、思考和能力,就是源于我妈的遗传。

  现在想来我对精神方向及精神空间的探索,与遗传我妈妈和想深入了解具有精神能力的人的特质有关。《神域》就是这样一件作品。

  我父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赚钱养一家人,他沉默寡语,是一个封建家长制的代表。小时候我也不敢跟他说话,看见他我可以紧张到语无伦次,他就是那么威严的一个人。

  我的家庭虽然不富裕,但是生活比较丰富,有娱乐、有视觉审美,我们还经常去看音乐会,因为我哥哥、姐姐都特别爱跟艺术有关的这些东西。我哥哥、姐姐都多才多艺,所以我家里边兄弟姐妹的氛围特别好,我哥哥对音乐、对绘画都非常热爱,还组建过自己的乐队。我姐姐也是对视觉、对审美、对服装感觉很好。我从上小学开始,总在大马路上就被人家拉着问你是韩国人吗?你是日本人吗?就是因为我姐姐从小就给我做特别有设计感的服装。她是服装厂的厂长,一开始是技术工人,后来做到了厂长,她很有设计天分,她给我做的衣服,我永远是在众人里最出跳的一个,无论在哪儿都会因为你的服装特别惹人注目,甚至被人拉出来问问你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要不然就是被人家说这服装可不可以借我几天,我们拍个照之类的,一直是这样,想来我与时尚很早就发生关系了。

玫瑰与水薄荷3(Rose and Mentha sp-3),130×160cm,1996-1997

  其实我走上绘画的这条路的第一个线索也是我哥哥,他去北京出差,给我买了两本画册回来,那个时候我在上初中,我记得那两本书一本是梵高,一本是高更的油画,我就开始临摹,第一个临摹的就是梵高的《吊桥》,这一幅画被我姐姐的朋友看到,他来我们家看望我父母,看到这幅画觉得画得特别好,她就跟我家人商量用行拍的摄影大画册跟你家妹妹换这幅油画,当时我不在家,我家里人没有经过我同意就把画给换了。我回来以后有两个反应:第一是我特别高兴,我这个东西有人肯定还可以以物换物;第二,是我非常的不高兴,因为我们家人不尊重我,没有经得我的同意把这个东西就换走,但是我的高兴大于不高兴,就是对我自我的肯定,在学习的动力,在艺术上的动力大于我对家人负面的认知。所以我在艺术上就这样一直坚持下来,后来那个朋友还给我介绍了老师,我们去老师家里,大概五、六个人跟他一起学画,不到一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很怀念每周几天四点起床做公交车一小时到松花江边与老师一起写生的日子。

  我性格中的自由基因可能也与我的家庭有关。我上大学之前,任何一个考学的契机都是自由的。我记得我的大学志愿是在我同学家松花江边上一个空房子的窗台上填的,我们家里没有人告诉我你应该考什么,或者你不应该考什么,我填志愿没有和我们家任何人商量,我是一个完全自由长大的人,在精神上和在自己的发展方向上,没有任何束缚,我的家里边给我的只是一个基本的道德的教育和一个你要努力,积极向上的方向,其他就没有了。虽然这可能是我们教育的弊端,但对于艺术家来说恰恰是一个非常好的土壤,因为太自由了,一切都要你自己去思考,一切都要你自己去做决定。

  经过这么多年自我成长,总结了不少人生体悟。我在思考我们的教育机制存在很多弊端,不仅国内也包括国外。我总结了五个空间的问题供大家思考,前一段出去讲座,包括问周围已经工作和在受教育的大学生们,国内外的都有,都不清晰,这虽然不是绝对值,但是普遍。

  我的问题是,无论你受何种教育,国内或国外,都面临着将来毕业走向社会面对工作。在这之前有没有想过或被教育过如何思考自己未来的选择。

  1,生存:面对社会自己要解决的仅仅是生存问题?其它不考虑,或无能为力。

  2,兴趣:自己选择的工作要与自己的兴趣对应,并能解决生存问题。

  3,理想:自己选择的工作与自己的理想有关,有实际既定的目标,短期内无法实现,需要理性的规划,并且明确方向。

  4,真理:自己选择的未来是与真理相关的事情,真理是高于理想层面的非现实空间,他可能需要毕生甚或几代人为之付出努力,有时甚至需要牺牲生命为代价而去做的事情。

  5,觉悟:与佛同在,走在让生命彻底觉悟的路上与宇宙同在。

  如果我们的父辈甚至父父辈时候就能够有人清晰这些问题,或者我们的学校能够讲解给我们听,那么我们成长的路要顺畅和有效率的多。我的成长是个个案,不具有普遍性,也不具有普世价值,艺术家毕竟是人类的极少数。

  一个受命运眷顾的女性艺术家

  其实不仅仅是作为艺术家,任何一个个体面向社会开始独立生存时,都会面临如何让自己活下去这个问题,尤其是做艺术家。刚刚毕业那会儿,做艺术,没有固定的生活来源,也做过许多工作,包括去北京郊区的学校做代课老师,为时尚杂志社供稿,写艺术随笔之类的,维持生活,当时有个导演看过《半边天》对我的电视专题访问,邀请我去参加了一部电视剧的拍摄,演的是女2号,我记得名字是叫《母亲的年代》,两个月就赚近两万块钱,那是98年,那笔收入够我当时支撑两年没问题。

  96年开始有卖作品,但卖作品不固定,它不像工资,不管多少,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有一次我记得是我生病了,要治病,结果钱不够用,还找了朋友借了2500块钱,后来挣钱就赶紧还上了。

  我觉得我是属于特别幸运的人,一到快没钱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行了,撑不住了,突然间满世界就有人来找你,要买你的东西。有一次钱又比较紧张了,就有一个圈里的朋友带着国外的买家来买我的东西,听朋友说那个人是在杂志上看到我的作品介绍的,而且找了我的作品好久了才找到。

  有时我自己都会觉得很荒诞,关键的时候都是这样,虽然有为生活紧迫、紧张到快过不下去的时候了,差不多就有人来找你买东西了。所以在艺术这条道路上,命运还是比较眷顾我。

  其实命运再眷顾,机会还是要自己抓住。有人能够买你的艺术,是因为艺术背后的思想已经传播出去,并被人接受,所以才从遥远的国度来买;能去演戏,甚至现在能够与时尚跨界代言gap广告,都得益于我的艺术专业,还有我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无论形象、气质、包括练习普通话,这些我都是暗自花时间练过苦功,也得意于小时姐姐对我的严格要求、打造,在形像、行为上。

崔岫闻作品《洗手间》

  《洗手间》的横空出世

  在做洗手间《洗手间》那件作品之前,我思考了两年的时间,在采取何种方式表达上我一直考虑了很久,这个方式包括能够准确的传递我的思考和想法,包括视觉呈现。对我来说,绘画是我最熟悉的方式,但我的思想是走在我绘画的前面的,我知道我想表达的东西用绘画是无法完全体现出来的,如果是用一幅静止的画面表现出来,那就太局限了。因为它无法去表达你的思考的立体性,平面的空间无法承载立体思维里面的时间、速度、声音等关系。后来我有考虑过照片,但还是觉得在立体性会有欠缺。所以我就想该用什么去方式去表达,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可以用影像,国内影像方面的作品也很少见。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影像作品,而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我去接拍了那部电视剧,这一年让我对整个拍摄的各个环节都了解的特别清楚,拍戏没有让我成为一个特别好的演员,倒是让我找到一个表达《洗手间》这件作品的表现方式,而且把这件作品完成的很好。

  2000年作品展出的时候,是在一个剧院的大厅,非专业展厅,那个年代很艰苦,展出设备都是自己贡献,电视、录像机等,《洗手间》就在那个展览上开始起飞,几年后还有国外的策划人找我展出这件作品,机缘就是当时在展厅看到了那件作品。

  这件作品给了我太多的机会、荣誉也给了我事件,感觉很丰富。那时也就让我明白了作品是艺术家存在的硬道理,其它都是其次,历史留下的永远是思想而不是人。人不过是思想和精神的载体而已。

崔岫闻2011年8月在《大周末》杂志举办的活动上

  飞行和展览

  大概2000年以后,慢慢感觉展览开始多了起来,到06-08年忙到跟陀螺一样,自己完全都停不下来,那时也不知道累,因为就是身在其中,没法停歇,现在意识到了,07、08年太累了,那两年每年有二十几个展览。那时我跟朋友开玩笑说我简直就是NBA的职业选手,每年都要去国际打几场比赛,年年如此。

  最忙的时候一个月之内在欧洲四、五个国家有开幕,不断的国际展览及飞行,让我的眼界及思维快速的打开,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及判断的标准,思考问题的层面及参照背景的国际化,形成了我的多维度、立体的思维空间及模式,加上中国文化的根源对我根深蒂固的影响,形成了我们这一代艺术家在思维上的独特混合模式。

  但是做个展对我来说还是最重要的。它可以完整集中地体现你个人的思想、你的视觉表达能力都可以很好的呈现,其实个展能看出来你的差别,你在哪个层面思考问题,你关心什么,你呈现什么,你思考的是个人的问题还是社会问题,你思考的是人类问题,还是思考人类未来性的问题,是很不一样的。

  个展呈现的是作品及作品背后的思想。但全世界现在在对待个展这个问题上都有点变味了,对待艺术的态度不那么纯粹和神圣了。有些人甚至把个展当生意做,当社交、江湖关系、人脉资源拓展的平台,艺术家除了做作品还要具有三头六臂、长袖善舞的功夫,因为机制问题,很多事情要艺术家自己张罗。我真希望有一天我的个展我不出现,大家来了就是好好看作品,欣赏艺术,并与之交流对话,当然是在我活着的时候。

  独白:跨界时尚

  其实时尚是一个层面和一个领域的事情,就像我们大家都很清楚的艺术圈一样,它也是一个不同领域和专业。我对时尚有感觉,但我对时尚圈不了解,介入都是因为艺术家的身份,跟时尚的互动,都是基于艺术家的角色。对时尚界的介入它只是你作为一个社会人和社会其他领域的一个沟通,跨界合作就是一个沟通和信息理念及自我艺术精神的传递。就是你可能有艺术信息传递给他,他有时尚的信息你可以接触到,但是时尚的土壤不是你创作的原动力,创作的原动力还是在你的生命经验、及其对生命的体悟这条线上,这是一个主线,不能偏离,否则可能就偏离了艺术。

  时尚界和我的互动,都是用我的艺术理念支撑时尚,因为我的存在都是由于我自己的思想及艺术理念支撑着我,我也不过是我自己思想及理念的载体而已。包括我为品牌做代言也是因为我是艺术家,我很清楚,他们来找我,不是因为我是明星,所以其实时尚品牌需要艺术的视觉呈现及艺术理念的支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求并力求做到“自由、独立、精神”自我存在的理念,这是我的信条,也是我的宣言。艺术在和时尚的互动当中,艺术起到的是树根的作用,时尚就是树干,开花结果就是各种产品,包括我们消费的各种型态的奢侈品及其一些产品的东西。所以其实说到底没有艺术就没有我与时尚的关系,没有艺术家这个社会的角色就更谈不上艺术与时尚的互动了。

  我觉得最后我能影响时尚,影响到时尚的趋势、时尚的方向、时尚人的理念,是因为我的思想及在艺术中的视觉表达。

  我觉得我能走上艺术这条路,小时候是兴趣,在过程当中是机遇,现在想来是命运使然,在关键的节点上,上天给了我太多的眷顾。某些时刻的我爱表现,但又不喜欢被支配,我喜欢用自己的思想及视觉呈现影响这个世界,所以最后我选择了做艺术家,其实是艺术选择了我,因为这才是我适合做的事情。更确切的说我的生命方向是觉悟,艺术也只是我通向生命觉悟的一个修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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